李家的少主府中,李易背靠床头,在床上盘膝而坐。他双目紧闭,呼吸舒缓而有规律,好似冥想苦修,吐纳灵气,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身上的绷带已经拆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关节的部位还留有药膏。
天地灵气从他鼻中入肺,顺着血液流去。可刚至筋脉,那灵气却是猛地摇曳了一番,便忽然散去。
律动的筋脉上,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这些裂痕上被有一层白色薄膜封住,以防止里头的血液流淌而出。那散开的灵气四处乱窜,撞击到这薄膜之时,那薄膜却是忽然开了个小缝,令之逸散,而后又是迅速复原,不令任何一点血液流出。
随着大量的灵气散去,筋脉中残余的灵气便是失去了逃逸的动力。这些少得可怜的灵气,便是随着血液的流动,在李易的体内四处传运。
当那承载着灵气的血液流动至丹田位置时,忽然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那血中的灵气,引向了丹田之中。
常人的丹田处,都有一个球状的肉膜,如心脏一般,连接着四处的筋脉。这是用于炼化灵气、承载灵气的地方,人们的气血在体内流转,都必然会经过于此。可李易丹田那块肉膜,却是残破不堪,只被一层白色薄膜包裹,才勉强保持球形。
一股股灵气被牵引至此,终于是填满了丹田,达到了炼化的条件。可当李易正要开始炼化,丹田内的灵气却是忽然一阵摇曳,如先前逃逸的灵气一般,在那薄膜之中逸散出去了。
“可恶!还是不行……”
难忍的刺痛感从丹田传来,逼得李易不得不放弃吐纳,愤愤地锤击了一下身旁木制的枕头。
一阵微细但却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传至李易那双灵敏的耳中。闻此声,李易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向门外投去,放松了端坐的姿态。
轻风拂过,只见一条霞光般的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霞儿便是来到了李易的面前。
“外边怎么样了?”
顾不上去欣赏面前的美景,看见霞儿的身形,李易却是赶忙放下了盘膝的姿态,满脸好奇地向着霞儿问道。
那询问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期盼,却又透着轻微的忐忑之意。好似他盼着霞儿带来的答案,却又对此感到畏惧,不敢接受。
此时的霞儿,气喘吁吁,胸前起伏不定,听着李易那语气矛盾的询问,脸颊上倒是略显涨红了。
“你……呼呼……你也……呼呼……真是的,看我这么……呼呼……这么辛苦,也不关心一下……”
霞儿双手叉腰,身体微微前屈,似乎是因为力竭而有些支撑不住身姿了。她的脸上浮现起一抹责怪的神色,盯着李易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幽怨。出于气喘,霞儿那声娇嗔倒是显得口齿不清了。
闻此言,李易脸上的期盼之色顿时消散,只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
“啊呀,瞧我这哥哥当的,只顾得自己的事,没照顾好妹妹了。”
一边说着,李易还一边抬起手来,装作使劲儿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霞儿见哥哥这般“真诚”,脸上的嗔色顿时消散,只听“噗呲”一声,便是笑了出来。
“好啦,知道你疼我啦,就别装模作样了。”
她伸手拦下了李易那轻飘飘的第三个巴掌,便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嘟着嘴说道。
忽然,霞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本是嬉笑的神情,却是猛地黯淡了下去。
“听下人说,爹爹今天在族会上发了大脾气。唉,只可惜我没有姓名,参加不了族会,没法目睹一下爹爹的威风了!”
霞儿露出一脸无奈之色,轻叹了一声,言道。一边说着,她缓缓地坐在了李易的床边,目光朝地,情绪似乎是跌倒了低谷一般。
见妹妹这幅神色,李易只觉得心里头难受。他连忙是伸出手来,摸了摸霞儿那头金色的秀发。
“傻丫头,咱爹骂人有什么好看的。你去不了,哥哥也陪着你,也去不了。”
李易柔声安慰着,眼中满是作为兄长的怜爱之色。这些年来,李易身边最亲近的,便是霞儿,他是最看不得霞儿受到半点委屈的。
正如被废掉的修为是李易的痛处,在李家没有实际的名分,同样也是霞儿的痛处。这些年来,他们俩都经常为此去找过李青,可每逢此时,李青却是变了人一般,除了摆出一脸严肃之色,便就是沉默不语了。李易不是娇生惯养少爷,从小就受到李青严苛的教育;霞儿生来乖巧,不像富家小姐那般娇气,二人都不敢忤逆父亲。
于是乎,这事一放,就是十四年。
每当霞儿提到自己的名分之时,她总是要情绪低落几下。对此,李易早已司空见惯。但不论见过多少次,每当此时,李易的心里头总会无比的难受。便要上前细心安慰,见霞儿不再愁着脸了,方才好上一些。
于他而言,霞儿生来就应该快快乐乐,不该受到半点的委屈。
听着李易安慰的话语,霞儿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猛然转过身来。那张充满激动的面庞上,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愁色?
“哥,你可不知道,这次族会是前所不曾听闻过的。听人家说,爹爹为了你,竟是不等族会开始就把它给结束了!”
霞儿越说越激动,猛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却是不经意之间,打在了他仍然贴着膏药的肩膀一下。李易重伤未愈,被她这么一下,倒是疼得闷哼了一声。但他生怕霞儿自责,便是咬紧牙关,将那份疼痛忍了过去。而后,他立马是顺着霞儿的话语,嘟囔了几句。
“这可怎么行?族会如此重要,爹这样说,只怕是要大堕威信了。唉,只怪我太窝囊,才让爹这般难堪……”
出于肩膀上传来的剧痛,李易没法大声说话,只得用着低沉的声音慢慢述出。那呢喃一般的声音,好似他有多么自责一般,听得霞儿也是一阵心疼。
“哥,这事儿不怪你,只怪那李傲太过恶毒,你都这样了他们还来伤害你。听说,他还在族会上特意拿你没去的事质问爹爹呢!真是明知故问,居心叵测!”
霞儿见不得哥哥失了自信,便是伸出玉手,用力地搭在了他的肩头上,用着坚定的声音,叙说着心里头的愤愤不平。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巴掌搭下去的,正是方才才被她“伤害”过的肩膀。如此一下,李易几乎是疼得直翻白眼,赶忙是低下了头,咬紧牙关,浑身直颤抖。
“就是那李傲……欺人……太甚……”
剧痛让李易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好是忍着痛苦,用着极为别扭的声音,勉强挤出这么几个词儿出来。那浑身发抖的样子,好似他恨极了李傲,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连话都说不清晰了。
“可不是嘛!二长老也是坏得很,就是这俩父子在族会上出言挑衅,抢在爹爹之前就公然发言,爹爹才会气得结束了族会。我看啊,他们这是还没夺得家主之位,就开始妄想体验家主的权力了!这就是,呃……虎狼之心!呃,狼子虎心!蛇蝎心肠!呃,过街老鼠,天人共怒!”
看着哥哥如此这般气愤,霞儿心里头也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怒意,越骂越是起劲。一边骂着,她还一边不自禁地挥舞着双手,总算是松开了搭在李易肩上的“钳头”。
感受着那渐去的痛楚,李易总算是松了口气。望着被他捏在手心里一抹热汗,李易的心里头便是一阵唏嘘。至于霞儿怨妇般的表现,他倒是也没怎么注意了。
“看来,他们是对我这少家主之位志在必得了,才又如此举动。唉,说来说去,都怪我太过无用,连累了咱爹啊……”
思绪平静,回想起霞儿一开始说的话语,李易却是又自责了起来。
看着哥哥又一次的自我责备,霞儿的心里头也有些着急了。激动的情绪还未曾平息,能说的话语她方才都已说尽。她本来也没怎么读书,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道理?眼下,已是词穷之际了。
“哥哥,你也别自责了……今天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头……爹爹才不会有事呢!”
心中着急,霞儿脑袋里偷一片空白,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这么一番话语来。
听她此言,李易却是摇摇头,露出了一副沉重的神色。
“霞儿啊,你还单纯,不知道这人心的复杂险恶。今日之事,虽说是二长老父子俩无理在先,但族会尚未开始,就被提前结束了。虽说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明理也只是一时的。今夜他们回屋一睡,明日再来回想,便只记得这‘未始先终’的奇事了。再过上一些时日,等到大家伙儿都把事情经过给忘了个干净,便就会捏造故事。到时候,反倒会给咱爹顶上个‘家主滥用权力’的罪名了!”
李易的语气越说越严肃,听得霞儿后背直发凉。她不禁地捂上了嘴巴,听到最后,都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这人世间,真的好生险恶啊!
她心里头暗暗叹道。
“这样一说,爹爹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了?”
霞儿只觉得心中大骇,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颤抖了。
“危险倒是说不上,就只怕二长老他们拿此事说事,成了爹爹的把柄!”
似乎是嫌霞儿心中还不够惶恐,李易便是又加重了几分语气,道破了最后的猜疑。
此番话语说尽,霞儿顿时是倒吸一口凉气,泪眼汪汪的,仿佛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两个小娃娃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沉稳而浑厚,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功效。霞儿闻声,仿佛内心找着了庇护所,心中的骇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爹爹!”
霞儿大呼一声,便是飞也似的冲向了门口,抱向了门外的男人。
来者,正是二人的父亲,李青。
见女儿如此迅疾地奔来,李青便是张开手,任其投入自己的怀中。
“易儿啊,你的伤势如何了?”
摸了摸怀里女儿的秀发,李青却是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儿子,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来。
“谢谢爹爹关心……我现下觉得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了,明日或许就能下地了。”
听闻此言,李易忽然只觉得受宠若惊,赶忙是微微躬身,坐在原处就向着父亲行了一礼。
霞儿虽身世不明,但从小也被李青如掌上明珠一般宠爱。与霞儿不同的是,他从小就被父亲冷眼相待,而父亲对他的教育,却又是那样的严苛。这些年来,李青从未有对他说过半点关怀的话语,有的,只是冷冷的斥责。
跟霞儿比起来,好像她是亲生的,李易才是被捡回来的一般。
他不知道父亲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转变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有种那不是他父亲的错觉。而现在,李易只觉得,面前的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梦境。他的父亲,是断然不可能待他如此的。
“恢复了就好,只要你能平安,为父便是无憾了。其他的事情,不敢多想。”
望着李易诚惶诚恐的样子,李青松开了怀中的女儿,便是缓步来到儿子面前,轻轻叹道。言语之间,尽是唏嘘。
“爹……”
此时李易早已热泪盈眶,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心里头,却忽然是变得空白了一般,什么也思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