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遗传,是从上一代给下一代,下一代只能被动地接受,而不能主动地选择。比如出生于农村还是城市,出生于普通之家还是干部家庭,都是一个人自己无法选择和决定的。这些客观因素对一个人的择业、择偶、升降、预期寿命都会产生影响,有时是极其重要的影响。我们把这些与生俱来的、自己无法主动选择的人生因素称之为命运的“命”。
什么是命运中的“运”?命运中的“运”,也叫运气,是指除自身素质和出身环境以外的外界环境中,能影响人生走向和结局的因素。如一个人生存的年代是战争还是和平,经济繁荣还是萧条,国家的民生政策如何导向,生活所在地居民和同事、朋友的素质等等。
举个例子来说。张飞就是张飞本身,如果不是遇上汉末黄巾大动乱,他老张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屠猪沽酒的小老板,业务做得好的话,再开几个连锁店。但张小哥恰巧身逢乱世,又结识了坚韧不拔的刘大哥,跟刘大哥闯荡半生,可就封侯拜将,人模狗样了。张飞的身体特质和精神特质,就是他的命,黄巾大动乱和结识刘备则是他的运。
为什么说命运中的运是可以改变的呢?因为外界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同时,人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与环境可以而且能够进行能动的互动。人可以选择环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改造环境。同样是张飞,同样遇上黄巾大动乱,他可以继续杀猪屠狗,也可以参军参战;他可以追随刘备,也可以投效曹操。不同的选择,肯定有不同甚至相反的人生结局。
为什么说性格即命运?
现代医学已经阐明,一个人的气质主要是基因决定的,后天培养和自我修炼可以改变气质的表现形式,即性格,但不能根本改变气质本身。性格以遗传为基础,后天环境对其形成和发展有重要影响。
遗传的物质基础是基因,基因是DNA(脱氧核糖核酸)双螺旋结构的片段(即一定数目的碱基对)。基因一半来自于父亲,另一半来自于母亲。一方面,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以气质为基础,气质又以遗传为基础,遗传物质是与生俱来的,没有哪个天才能主动地选择自己的父母。这就是命,无可奈何的事。
另一方面,性格是一个人对自我、他人、环境的基本态度和反应模式;影响甚至决定人对环境、职业、配偶、朋友、嗜好的选择,尤其影响人际关系,而这些因素往往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走向和结局。
既然性格能影响甚至决定一个人的人生结局,性格又主要由遗传基因决定,基因来自于父母,为人儿女者无法自主选择,综合起来,就可以得出结论:性格即命运。
好了,我们就来看看魏延和杨仪的性格如何决定他们的命运。
先来看看魏延。
魏延,字文长,荆州义阳县(今河南省桐柏县)人。以部曲的身份随先主入蜀。那时的部曲是依附于地方军阀或豪强地主的半奴隶性质的部属。说明魏延出身低微,文化不高,因为半奴隶身份的人幼时不可能进学校,参加工作后也不可能公费脱产学习,更不可能当官以后用公款或由老板赞助到名牌大学去拿硕士、博士学位。
可以肯定,魏延能打仗,有才华,有气魄。“数有战功,迁牙门将。”凭自己的死干加巧干,实现了从奴隶到将军的梦想。他的气魄从一件事中可以看出。
《三国志·魏延传》记载,刘备占领汉中,称汉中王(公元219年),要留一位大将镇守汉中,看守益州的北大门。大家都以为刘备会选择张飞,张飞也猜到可能会是自己。刘备却出乎意料地将魏延提拔为汉中太守,镇远将军,统领汉中军事和行政。
消息一出来,“一军尽惊”。刘备撤离汉中前,大会群臣,搞了个告别仪式,问魏延道,我把如此重任交给你,你准备怎么办呢?魏延答:“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意思是,如果曹操倾巢而出,举国来侵,我帮大王您坚决挡住;如果曹操派一个偏将带十万八万军队来,我则替大王一口吞掉他们!的确是气吞山河。
人足够多的话,火车是可以推的;但可牛皮是不能吹的。蜀汉建兴八年(公元230年),魏延奉诸葛亮之命深入羌中(今甘肃省东南部),于阳谷大破曹魏帝国的后将军费瑶和雍州刺史郭淮。
知识与能力是相互联系而又相互区别的两个概念;才华与智慧也是两个相互联系而又相互区别的两个概念。知识可以转化成能力,但知识(尤其是文化知识)丰富不等于能力强。知识靠吸收,能力靠锻炼。
看来,魏延虽然文化知识不咋的(自学得怎么样,史书上没有记载),但肯定能力很强,而且军事能力和行政能力均很强。不然的话,刘备不会破格提拔他镇守益州的北大门,而且让他军事、行政一把抓。
能力强是好事,有才华也是好事,但有才气就不一定是好事。依我看,什么东西一带“气”,都不好。且不说生气、断气这些,就连好好的煤,一旦转化成煤气,就能置人于死地。结果,只能被人牢牢地关在高压罐里,不见天日。即使用它来烧水煮饭,也要经过一到两道减压阀,让他慢慢地挤出来。
才气是才华的外在表现,“华”是美好的字眼。上面说过,“气”字就不好了。所以,才华最好是装在肚子里,实在憋不住的话,也不要让它从嘴巴里漏出来,而应该让它从屁眼里挤出来,还要不带声响。这样,别人就觉得舒心,认为你谦虚。如果才华表现为才气,别人就觉得闹心、堵心、恶心,怎么也不能让人舒服。
魏延这人的错,不在于有才华,而在于把才华表现出来,显得很有才气,又把才气转化成傲气。在他自己看来,这是才气,在别人看来,这是傲气。包括他的上司诸葛亮,就看他不顺眼。
魏延的狂傲,当然是他的错。但问题也不是“魏延之错”一句话这么简单。
大家知道,一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在单位里当个副手,是很悲哀、很不幸的事。比如开个总经理办公会吧,一个才华横溢的副总经理在才气平平的总经理面前,面临三重尴尬。不发言,总经理说你态度不好,不合作。发言,蜻蜓点水或绕个弯子以示谦虚,总经理说你没水平。发言,三言两语把问题说清说透,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总经理说你太狂,目无领导。
才华横溢的副手遇到的这种尴尬,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可以避免。
一是他的领导比他还有才华,而且心胸开阔,如曹操。如果魏延在曹操手下干活,肯定不会这么窝囊。干活顺手,也就不会显得这么狂傲。
二是他的领导虽然平庸,但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董事长代表所有者,总经理是管理者,两者对公司资产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董事长为了让自家的资产升值,愿意或不得不忍受下属令人不快的才气,如刘禅。
令人无可奈何的是,才华这鬼东西,有如锥置于囊中,其锐自见(通现)。不是有个成语叫才华横溢么?你看,有才华,就要“溢”(流出来),而且还要“横”(胡乱)溢。世间有几个有才华的人能成熟老到,或深沉狡猾到像诸葛亮一样,时时掩盖自己的才华,或者让自己的才华“细溢”、“慢溢”而不“横溢”呢?才华和性欲一样,与高压罐里的液化气相似,是有张力的,只要有孔隙,它就要宣泄出来。
魏延“部曲”出身,年幼时没有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长成后没有遇到严厉的政治导师,自己又缺乏体悟能力和自知、自制能力,也就在狂妄自大的邪路上越滑越远。
现在来看看杨仪这边。
杨仪,字威公,荆州襄阳人,初为荆州刺史傅群的主簿(办公厅主任)后投效关羽,任功曹(行政主管)。
古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者,有名有字。字往往是名的阐释或字义互补。杨某人名仪,字威公,确实有点意思,估计是以字补名。由此推测,杨先生可能与我一样,属于五短身材,甚至长得有几分猥琐,没有姿容威仪,缺啥补啥嘛。
有一次,关羽派杨仪到成都向刘备汇报工作,“先主与语论军国计策,政治得失,大悦之……”因为先主接谈之下“大悦之”,杨仪也就留在刘备身边工作。史载关羽这人是“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的。意思是说,关大爷爱兵如子,却瞧不起那些装腔作势的读书人和官老爷。也不排除关羽早已与刘备通好气,名为派杨仪进京汇报工作,实际上顺便打发这个娘娘腔远一点。
杨仪这人可能真的有点娘娘腔,不然的话,跟魏延吵架为什么总是哭哭啼啼呢?好歹也是个国务院秘书长呵,一点高级干部的风范都没有。
刘备称汉中王以后,杨仪被提拔为尚书(宫廷秘书)。刘备称帝后率军伐吴(221—222),杨秘书竟然跟他的顶头上司、德高望重、连刘备也要让三分的尚书令(宫廷秘书长)刘巴顶牛,甚至冲突起来,受到降职处分,遥署弘农太守(弘农郡是魏国的领土,这个“遥署弘农太守”,实际上是刘备在纸上画个月饼,让杨仪拿回家去过中秋节)。
魏延呢,在北伐期间,则跟老酒鬼刘琰闹矛盾,结果,刘琰作出深刻检讨后,被诸葛亮打发回成都了事。不管是非曲直如何,诸葛亮处置刘琰而保护魏延,其中有看重、借重魏延的意思,而大老粗魏延却没有自知之明,我行我素。
魏、杨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哪个合作,就跟哪个闹矛盾、起纠纷、结梁子。
俗话说,一母生九子,九子九个样。生命的承传,既有遗传,又有变异,是物种发展的基本规律。人的性格千差万别,是很正常的;某个人的性格,与大多数人不一样,也不奇怪。但如果性格“不一样”超过一定限度,为大多数人不能接受,那就叫病态,成为精神病学里的人格障碍。
精神病的诊断,依据的是生物学—医学标准,比如病史、症状、体征、神经电生理和影像学检查。其实,连很多精神科医生都不知道,精神病诊断的真正标准是社会标准而不是生物-医学标准。
我们把心理和行为与我们正常人差异太大,难以让我们接受,扰乱既定生活秩序的那些人,称为精神病人。他们之所以成为精神病人,成为异类,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占人类的少数;如果他们占人类的多数,那我们就成为精神病人了。
比如,你看见一个成年人没穿衣服,光屁股上街。你可以马上断定这是个疯子。若干年后,如果地球持续变热,大家都光屁股上街,那时你再看见一个成年人穿着衣服上街,那他就是疯子了。
魏延和杨仪的性格,无疑都是很特殊,也就是极端有特色的那一类。有特色可能是好事,但极端有特色肯定就要出问题。“魏氏特色”和“杨氏特色”都过了头,到了人格障碍的程度。
心理学上,可以把魏延诊断为冲动型人格障碍,杨仪为偏执型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