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给你五分钟,给我乖乖出来!只要你肯出来,我保证会在校长面前为你求情,让你太太平平地过关。可如果你不出来,一旦被我们抓到,我们不仅会通知你的父母,还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听见了没有?我再说一遍,我知道你是个学生……”
另一个校工则站在一边,对着电话唧唧咕咕,八成是在给校长打电话。
五分钟时间够长,历晓天知道自己完全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现在更舍不得走了。他非常好奇那个男孩的命运,校工会进去抓他吗?
打电话的校工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指示,他收起电话的时候,比之前显得沉稳多了。他走到同伴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然后径直走进了图书馆,最初喊话的那个则继续留在门口。
历晓天明白了,两个校工有明确分工,一个负责进去抓人,另一个则站在门口把守。一分钟后,整个图书馆的灯全被打开了。
历晓天发现,图书馆外墙面的那些玻璃并非装饰性的,原来它们就是图书馆的墙,也就是说,旧图书馆其实是一座由四面玻璃窗围起来的玻璃建筑。一旦打开所有的灯,它就像座矗立在黑暗中的透明光柱,发出耀眼的光。历晓天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座通体发光的小楼,不由得张大了嘴,这大概才是它的原貌吧。真是太棒了!
蓦然,他看见图书馆的玻璃窗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正飞快地奔上三楼。这是不是那个男孩?肯定是的。在距离他一个楼层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疾步向上追,历晓天的心揪紧了。
他本能地希望男孩能顺利逃脱,但看起来希望不大,因为那个校工的步伐显然比男孩更快,更大也更稳健。而且,男孩正在拼命往楼顶跑,那绝对是死路!
历晓天仰头望着图书馆的玻璃墙,心在不住地往下沉。他在考虑是不是该抽身离去,他并不想亲眼目睹一场悲剧发生在一个同龄人身上,可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胶水粘住,动弹不得。校工已经追到了楼顶。楼顶上似乎有个大号的电灯泡在发光,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明白,这下那个男孩是完了,他心里已经不抱一丝希望。
这时,他听见开窗的声音。
有人在开窗,是在开窗吗?可惜他看不见。但听声音应该没错。是那家伙吗?他想干什么?想跳楼?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可真的出大事了!
“妈的,他在开窗!不是所有窗都不能开吗?”底楼的校工气急败坏地回头问女孩。
“只有那扇窗能开。如果你们在楼梯上就能追到他,他就不会有机会到顶楼。”女孩道。
校工仰头望着楼顶,声音里夹杂着慌张的喘息,“一定能抓住他,一定能抓住这小子!他没这胆量……”
“如果他不是笨蛋,他就该知道这样跳下来必死无疑!”女孩的声音冷酷无情。
她说得没错,旧图书馆的楼顶相当于平常大楼的四层楼那么高,而且下面是水泥地。从那上面往下跳,即使不死,也一定会摔成个残废!
残废!天哪……
历晓天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影从楼顶飞了下来,他立刻闭上了眼睛,校工惊恐的吼叫声撕破了黑夜。
“他真的跳了!”
“他真的跳了!”另一个也在叫。
但历晓天却没听到预料中的那声人体摔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他心里想象那应该跟一个大水泥包掉在地上的声音差不多,但他只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树叶声。怎么回事?难道那人没掉在水泥地上?
忽然,他感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他抬起头,心里一阵狂跳,那个跳楼的男孩就站在他面前。
“你是……”他已经被吓傻了。
“快走!”男孩道。他抓起地上的笔记本,先行一步朝灌木丛外的小径奔去。
历晓天来不及细想,立刻从泥地里跳起来,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的动作太明显了,校工们马上就发现了他们。他听到校工在旧图书馆门口嘶吼。
“他没死!妈的,他还有同伙!”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个人的同伙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没工夫去考虑这些,他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他拼命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所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逃离学校。
男孩对图书馆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跑到小径尽头大图书馆门口,那个男孩径直奔进了大图书馆。
“喂,为什么来这里?”他追上去问道。
“因为只要反锁上门,他们就进不来。”男孩锁上了图书馆的大门。
历晓天看见两个校工已经追到了大门口,其中一个的大鼻子还抵着门上的玻璃窗,热气弄花了整块玻璃,他在朝他们喊:
“快开门!臭小子!别以为你们跑得掉!”
可他们只当没听见,转身就跑。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奔向后门,这时历晓天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会不会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刚才校工的那句威胁还是在他心里起了作用。他们真能逃跑吗?他们只是小孩,斗得过那两个当过兵的大人吗?
后门近在眼前,他正想提醒男孩,也许后门并不安全,却见男孩一拐弯又奔上了楼。
“你要上哪儿?”他问道。
“让他们以为我会跳第二次楼!”男孩道。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历晓天立刻停住了脚步。对方有跳楼的绝技,他可没有。他不准备冒险。
男孩回头看看他,笑了起来。
“别怕,我是在开玩笑,走,我们下楼吧!”男孩说完就奔向图书馆另一头的楼梯。
历晓天完全不明白对方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过,他还是迅速跟了上去,因为他隐隐觉得这男孩跟别人不一样,也许,他真的有办法让他俩脱离险境。他可不想被校工抓到,然后背上个什么罪名,让校长在他的《学生操行本》上写上几句颠倒黑白的评语,更不想让老妈来学校求情。老妈天生就爱哭,她很可能会从校门口一直哭到校长室,一直哭到所有人都知道为止,那可太丢脸了。这样就算校长最后同意他继续留在学校,他也不想去了。
他跟着男孩一路小跑,又回到了最初反锁的那道门前。现在,那边门口已经没人了,校工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躲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男孩已经打开门锁冲了出去。
“啊!等等我。”他轻喊。
男孩回头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连忙闭上了嘴。
男孩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大图书馆对面的花坛,历晓天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跳进花坛,随后躲在了一片矮冬青后面。
“嘿,他们跑了!”一个校工的声音从图书馆方向传来。
“是啊,妈的!你应该在前门守着。”另一个埋怨道。
听到这句,前面那个立刻来了火气。
“喂!我可是去帮你!他们有两个!你一个人能抓住两个吗?”
另一个不说话了。
历晓天探出半个头来,看见两个校工已经在大图书馆的门口会合。虽然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他不难听出他们此刻心里的懊丧。
“现在该怎么走?”他小声问男孩。
男孩朝他的斜后方望去,历晓天跟着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角落里只有几棵参天的梧桐树和一堵三人高的墙。
当然,只要翻出那堵墙,他们应该就安全了,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墙太高了,又没有梯子。难道爬树吗?那不是太危险了?而且爬树速度太慢,恐怕还没等他们爬到树杈上,就已经被校工发现了。
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朝他笑了笑,又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嗯,你不胖,应该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历晓天困惑地看着他。
男孩没回答,开始伸出四肢,迅速朝那个方向移动。冬青太矮了,他只能像蜥蜴一样在地上爬行。历晓天虽然不明白男孩想干什么,但还是很快模仿他的动作在地上爬了起来。
校园里狂风大作,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校工的说话声和他们沉着的动物一般的脚步声,历晓天能隐隐听到,其中一个校工在图书馆门口大声跟校长通电话,另一个则用手电筒在图书馆四周漫无目的地照来照去。
突然,历晓天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他平生最怕毛茸茸黏糊糊的小动物了。刹那间,他脑子里涌出一大堆关于老鼠和蟑螂的恐怖影像,这令他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从地上跳起,并且惊慌地大叫起来。等他站直身子,往下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大号的癞蛤蟆。它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无比骄傲地从他脚边跳过,消失在草丛里。幸亏不是老鼠,他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闯祸了,刚才的那声喊叫无疑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果然,校工粗重的声音紧接着从后面传来:“他们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他们追了过来。
现在该怎么办?他朝前望去,发现男孩在他受惊吓的时候已经爬到了墙根旁。
“快过来!”男孩朝他招手,随后径直拉开墙根下面的一堆杂草,钻了进去。
原来那里有个洞!
“他们在那里!”校工在吼。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立刻撒开腿奔到男孩所在的位置。男孩已经钻出去了,还在外面喊他:“快点,快钻出来。”
他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先把那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丢进了洞里——凭那两本书,校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从众人当中揪出来,所以千万不能丢下——然后一头钻进了这个才不过三十公分高的扁洞。洞可真小,他想如果没有身上的那件外套和厚毛衣,他决不可能爬到一半被卡住。
他能感觉校工已经奔到了眼前,他在心里大声对自己吼,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只要钻出去,就平安无事了!
他拼命往洞里挤,就在他大半个身体已经完全钻出洞外的那一刻,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脚被抓住了,接着,墙那边传来校工兴奋的狂笑声。
“我抓住他了!”
该死!不能让他抓住我!不能!他开始拼命扭动身体,并将脚抵住泥地,使劲地揉搓。终于,他的鞋掉了出去,就在那一刻,他整个人脱离了控制。他迅速钻出洞去,站了起来。
校工隔着墙发出一阵恼怒的吼叫,他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一辆白色面包车吸引住了。怎么会有车?
他心里纳闷,却见那个男孩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跟司机说了几句,随后回头催促他。
“快上车!”
这家伙还事先预备了车?
历晓天可以肯定,校工没有看到他的脸。按理说,光凭那只鞋,校长是没办法在学校里找到他的,不过,谁知道那只老刺猬(这是学生给校长起的外号)会不会为了那只鞋大动干戈。
在历晓天的印象中,校长黄宗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相信任何一个神经正常的人都不会仅仅为了健身,无论酷暑严寒,或是大雨倾盆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操场中央,每天练习爬行达三十分钟之久。据说,校长的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八年,难以想象,一个人会连续八年在众人面前干这种事。
旧图书馆是他最在乎的学校资产,谁知道那只鞋会不会令他神经搭错?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明天得赶紧到商店去买一双一模一样的鞋。
主意打定后,历晓天终于放下心来。这时他注意到,他们的车已经完全离开了旭日中学所在的F区,现在应该是在与F区相邻的D区。他家就在这个区。
“我得回家了。”他自言自语道。
此时,坐在他前排,一直默不做声的男孩回过头来。
“我也要回家了。”男孩道,又问他,“我是在楼顶看见你的,你是旭日中学的学生?”
“是啊。”
“你在灌木丛里干什么?”
“我,我只是好奇。”他支支吾吾地说,“因,因为没人像你这么大胆。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现在还不是。不过也快了。”男孩朝他伸出了手,“我叫贝乐。宝贝的贝,快乐的乐。”
“姓贝的人不多啊。我叫历晓天,历史的历,拂晓的晓,天空的天。”历晓天笑着也伸出了手。他跟贝乐握过手后,又问:“你刚刚跳楼,把我的胆都快吓破了。那是怎么回事?”
“啊哈,那个啊,那是因为我身上装了一个滑翔伞。呵呵,就是这个东西。”男孩把丢在座椅上的外套拿给他看,历晓天发现那件衣服的后背上装有一个小型装置,它看上去有点像吊扇,底座有个小小的发动机,发动机旁边是一排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按钮。按钮的周围,有人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数字,“红色是开关,蓝色那个是控制方向的。有了它,只要我一按开关,就可以从八十米的高空跳下来,安全着陆。”男孩得意洋洋地介绍他的宝贝。
“这是哪儿买的?”历晓天来了兴趣。
“呵呵,这可买不到,这是我五叔的小发明。对了,忘了介绍了,那是我四叔。”贝乐指指前面开车的司机。
四叔五叔?你们家人口可真多啊。
历晓天朝司机的后背望去,就看见对方的后颈衣领上方露出一个黑色的爪子,那应该是文身的一部分。再看这位四叔的长相,光头、山羊胡、银项链、银戒指,头上包着一块蓝底白点的头巾,嘴角还叼着根香烟。
“怎么样,小子?看够了没有?”四叔不太友善地对着后视镜,斜睨了他一眼。
他连忙收回了目光。现在他肯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闯入事件。贝乐不仅摸清了路线,挖了地洞,准备了特殊的逃生装置,还安排了人来接应他。如此煞费苦心,应该不只是对旧图书馆感到好奇吧?难道真的像他说的,跟他父母的事有关?
这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学校四周都安装了探头,你有没有检查过?你挖的地洞上面也许就有一个。”他突然担心起来,当时情势紧急,他都顾不上抬头看看墙的上方。
贝乐和四叔同时笑了起来。
“我们早就检查过了,就那个地方上面没探头,所以才在那儿挖的洞。”四叔道。
“可是,你这辆车开到洞口等我们,沿途一定会经过校门口。
校门口百分百装了探头,这个我知道,我见过。”他大声道。
四叔在驾驶座上嗤笑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想得还真多!我当然不会开自己的车,这是从旧车场借来的,车牌是假的!其实它早就报废了。”
这时历晓天才注意到自己的确是坐在一辆非常旧的面包车上,不仅每个座椅上都有洞,而且车的性能也糟糕透顶,一路上它都在不停地颠簸,还时不时地重重摇晃两下。有时候,历晓天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摇篮里,耳边还能听见车里每个零件在嘶吼:“好累啊,让我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