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人的需要是在其生命活动中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而非动物式的本能需要。在今天资本生产条件下,资本每天都在无休止地创造各种新的需求的这种现象就足以证明马克思这个观点的正确性。社会物质财富就是人的需要的多样性的指示器。这种由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新需要又进一步推动了人的生命活动的发展。
而新的需要的生产活动究竟是指人的什么活动?我认为它是指人的消费活动。结合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关于“私有财产和需要”、附录“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的“论消费”和《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导言》以及《资本论》中的关于需要、需求和消费等问题的论述,我们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活动只能是指人的消费活动。例如,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导言》中,马克思明确地指出:“作为需要,本身就是生产活动的一个内在要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5页。“生产本身就创造需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9页。这时候,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已经有了深入的研究,对人类社会的生产活动过程也进行了全面的剖析。从人类生产活动的整个过程来看,需要也就是人类的消费,或者消费也就是人类的需要。这对于一个生产活动过程而言是不可缺少的一个内在要素。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把人的生命活动与动物的生命活动进行了比较。“动物和它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马克思:《1844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7页。动物总是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即它的生产活动等同于它的消费活动,因为满足需要的对象和被用来满足需要的对象是同一东西;它的消费活动也就等于它的生命活动;这样一来,它的生产活动等同于它的生命活动。“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进行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马克思:《1844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8页。人的生产活动不等于人的消费活动,如果是完全等于的话,就意味着人类将停止他们前进的步伐,因为生产多少就意味着消费了多少,没有足够的剩余产品,人类何以能够获得发展的基础。生产和消费的这种分离使人赢得了足够的发展空间和时间。但是这种分离也有它不足的一面,表现为人极大地点燃了他自己的欲望,以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分辨不清楚,哪些是他自己生命活动所真正需要的消费,究竟消费多少就能够真正满足他自己的生命活动。消费活动由于过度而与他的生命活动脱节了,反而被社会、被资本左右着。而且,消费过度所造成的对自然界的破坏,最终这个代价还是要人来承担,只是为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所承担着。
人是通过在生产活动之后进行的消费活动而实现了他的生命活动的延续,因此人的生产活动和消费活动,不像动物那样是完全同一的,而是可以分离的,这种分离的程度越高,意味着他离动物越远。因此,消费活动对人来说,就不是可有可无的一种活动,而是人的生命活动原初的活动。甚至我们还可以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看到,真正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人,只有在进行消费活动时,才会感到他自己是人,才会享受到生活的乐趣。
第三个活动是人自身的再生产活动。关于这个活动,马克思是这样写道的:“一开始就进入历史发展过程的第三种关系是: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家庭。”《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页。马克思还特地告诉我们怎样考察“家庭”活动,不能像德国人那样从概念出发去考察,而应该把它放在生产活动中去考察。也就是说,家庭活动也是一种生产活动,是一个不断生产生产活动主体的活动,它从根本上是受物质生产方式决定的。
关于上述三个活动或者称为活动的三个方面,在马克思他们看来:“不应该把社会活动的这三个方面看做是三个不同的阶段,而只应该看做是三个方面,或者,为了使德国人能够了解,把它们看做是三个‘因素’。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时,这三个方面就同时存在着,而且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页。也就是说,同一社会生活活动即生命的生产活动(根据上下文可知)过程包含着三个活动,或者说是一个活动的三个方面。实质上,马克思他们并不是说社会生活作为一个系统它有且仅有这三个方面构成,而是要说明已经分析的这三个活动不是各自独立进行的活动,从活动的角度来看,它们没有高低之分,因为不能把它们“看做是三个不同的阶段”,人存在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同时存在着”。
这三个方面的活动马克思称之为生命的生产,前两个是通过生产劳动和消费活动达到自己生命的生产,第三个是生产他的后代,生产下一个生产者生命的生产活动。对于这三个活动的统一,马克思统称为生产力本身。在讨论完了人所有的主要活动之后,马克思进行了一个归纳:“我们从这一大堆赘述中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上述三个因素即生产力、社会状况和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3页。
社会生活不止有这三个方面,马克思他们继续分析认为:“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至于这种活动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则是无关紧要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页。在这里,马克思他们确切地告诉我们,无论什么形式的生产都会生产两种关系: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因此,社会关系的这种生产活动是人的生命活动中的第四个活动方面。
在考察了原初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之后,马克思他们发现:“人还具有‘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页。接着,马克思他们概述了“意识”活动的发生发展的历史。这是四个因素之外的另一个因素,即是人的生活活动中第五个方面的活动。请务必注意:马克思他们明确地认为,我们正在考察的历史关系或四个方面是“原初的”。人的意识活动也应该是人的社会生活中原初产生的历史关系。这五个方面如果少了哪个方面,人类的生活都将不成其为人的生活,亦可说,人的生命活动将无法正常进行。
可以说,这就是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出的人的“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页。这个重要命题进行的详细阐释。在马克思的生产劳动观、实践观中,生产活动、实践活动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系统的运动过程。生产活动、实践活动体现了人的生命活动的整体性的特点。人的社会生活是由一些相对独立而又彼此相互关联的活动构成,它既包含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之事”的物质生产活动,也包括处理人与人之间的“人之事”伦理实践活动和社会政治活动;既包括改造自然的物质生产活动,也包括在其中进行的精神生产活动。马克思反对把人类的生命活动分割为彼此相分离又互不相干的几个独立的活动。人的生活活动是由许多活动一起构成的,但不是说这些活动形式其地位与作用是等量齐观的。马克思坚信,人的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的最基本的活动,其他的活动如精神活动、政治活动等是由它决定的。这就是马克思关于这些活动之间关系的重要结论:“这种活动的基本形式当然是物质活动,一切其他的活动,如精神活动、政治活动、宗教活动等取决于它。”《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3页。
把人所有的活动都看做是生产活动、实践活动,这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由此,马克思超越了在他之前所有的哲学家,一举实现了思维方式的转换与根本变革,从根本上实现了哲学的全方位的革命性的变革。从此人对人自身的认识,对自然界的认识,对社会的认识就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正是在描绘了能动的生活过程的基础上,马克思才发现了人的历史活动的基本规律,即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
三、人的历史的基础和本质
从马克思所描绘的人的能动的生活过程中,可以看到,人类生活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的能动活动。一方面是人改造自然的活动,另一方面是人改造人即人改造社会的活动,人的精神活动不过是对人的现实生活的反映和知识媒介工具而已。马克思认为:“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8页。人们是在继承前人的生产力和社会形式的基础上从事着自己这一代人的生活活动。这种生活的条件人们是不能自由选择的,是人们在自己的生活过程遭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主要指社会关系——引者注)”,同时“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页。因此“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页。
如上所述,人的生命活动是由诸多活动构成的一个生命运动系统,其中,物质生产活动是最基础的、最根本的活动,其他一切的活动都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发展起来的。马克思在1846年12月28日致帕·瓦·安年科夫的信中对此作了精辟的论述:“人们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生产力——这是他们的全部历史的基础,因为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是以往的活动的产物。可见,生产力是人们应用能力的结果,但是这种能力本身决定于人们所处的条件,决定于先前已经获得的生产力,决定于在他们以前已经存在、不是由他们创立而是由前一代人创立的社会形式。后来的每一代人都得到前一代人已经取得的生产力并当做原料来为自己新的生产服务,由于这一简单的事实,就形成人们的历史中的联系,就形成人类的历史,这个历史随着人们的生产力以及人们的社会关系的越益发展而越益成为人类的历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40页。也就是说,生产力是人的全部历史的基础,从时间上来说,历史是各个世代人的生活的依次交替的过程;从内容上说,历史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发展史,是人的生产力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从形式上说,历史是由生产力决定是人的社会形式即生产关系依次更替的过程。
在马克思唯物史观诞生前,“哲学中长期存在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条路线斗争,在社会历史观的领域中完全消失了:无论是唯物主义哲学家还是唯心主义哲学家,在面对历史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时,其回答都高度的一致,都认为人类社会历史在其本质上是人类精神的产物;如果说有什么分歧的话,也只是表现为唯心主义哲学内部的分歧,即有人将所谓的人类精神视之为一种主观性的精神,有人则将其视之为一种客观化了的精神。”林剑教授进一步指出,旧唯物主义之所以在历史观上退却为历史唯心主义,是因为它自身的困境:“当旧唯物主义哲学家面对社会历史这种特殊的‘对象、现实、感性’时,它的纯客体的直观的思维方式便会遇到不可克服的障碍,从而迫使其放弃了唯物主义哲学立场,而陷入到唯心主义哲学之中。”林剑:《论马克思历史观视野中的“历史”生成论诠释及其价值》,《哲学研究》,2009年第10期。
尽管唯心主义并没有用直观的方法去看待对象、现实和感性,但与旧唯物主义一样存在着致命的缺陷:“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这样,就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历史之间的对立。因此,这种历史观只能看到政治历史事件,看到宗教的和一般理论的斗争,而且在每次描述某一历史时代的时候,它都不得不赞同这一时代的幻想。”《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3页。马克思指出了人类历史上非常奇特的现象——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把自己真正的历史内容即人的物质生产活动放在一边,而只是去书写他们的政治历史事件等之类的东西。马克思批判这些唯心哲学家们不知道他们所“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以及“他们神化了的并与之斗争的东西”还有一个生长的现实基础,即“每个个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