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都正天电力工程有限责任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有各类电线杆的设计和制造,有电力设备零部件的销售等,收益相当可观。进入小水电行业,对罗正平来讲比较陌生,但有齐明松的支持,他相信小水电会成为他们新的利润源。
与叶好龙约好了时间,罗正平和柏筱同车赶到华流县。叶好龙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县委书记可能要调走,市里有可能让他接任县委书记。市委陈书记暗示他最近要低调点,心里就有了谱。他要罗正平去找分管水利的乐副县长,由乐副县长在会上提出,到时他会抓往话语权,促成此事。罗正平懂他的苦心,官场险恶,如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踏空。问题是叶县长不正面表态,乐副县长乐庆就会打太极拳,在前几次接触中,罗正平已完全摸准了乐庆的脉搏。可叶好龙已把话说死,就不好再提什么要求了,在这关键时刻能有这种态度也是对他们的信任和支持,过分依赖人家也太不懂世风。罗正平与柏筱交换了一下眼神,互相鼓了鼓劲。
叶好龙想了想说:“看来此事还得快点,如我真到了县委那边,就不好直接插手了。”
罗正平点点头:“是的,我会加快进度。不过,在关键时刻,能否请您给乐副县长打声招呼?”
叶好龙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手里拿支铅笔不停地转动。他这种神情实际上已表明了态度,就是想回避,有夫人同学这层关系,一旦传出去,没风也会捉出影来,官场上的种种气味,他想罗正平和柏筱不会闻不出来。
柏筱小心翼翼地说:“中午想请县长和乐副县长共进午餐,不知县长能否赏光?”
叶好龙在女士尤其是在漂亮女士面前是很绅士的,回望她一眼,会意地笑笑,点了点头,嘴里却说出了一句截然相反的话:“你们还是单独请乐副县长吧。”
罗正平、柏筱不好再说什么了。叶好龙对自己的前程太看重,连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也谨慎三分。这只能说明华流县官场复杂,弄得一县之长也诸事小心。看来县太爷未必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风光。罗正平说:“谢谢县长的指点,用下你的座机行吗?”柏筱知道他要打乐庆电话,对方一接自然明了他们找了县长,剩下的事就比较有路数了。叶好龙迟疑一下,还是把座机推到罗正平面前。
乐庆一接通电话,马上叫道:“叶县长。”罗正平忙纠正:“乐县长,是我,罗正平。对,芷都正天公司的罗正平。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中午请您赏光,到天朋酒店坐坐。”乐庆问:“叶县长去吗?”罗正平说:“叶县长有个接待,专请您乐县长。”罗正平这话说得没水平,在县长办公室说出专请副县长的话来,借给乐庆几个胆也不敢应承。果然,乐庆半天没吭声。罗正平未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还大声喂了几句。过了一下,传来乐庆蚊子般的声音:“中午就免了吧,下午到办公室谈。”
乐副县长的办公室就在叶好龙办公室楼下,几步路就到了。罗正平的自作聪明,反把事件弄僵了,再去面请吧,人家已经把话说死。出了叶好龙办公室,柏筱怪罗正平说错了话。罗正平一拍脑袋,骂自己情商不高,不是做生意的料。
中午,罗正平把黄婷请了出来。分别月余,黄婷似乎清爽和精神许多,浑身散发出中年妇女成熟的气质和韵味。柏筱仔细一瞧,原来是名牌西装扮靓的效果,难怪古人说,人配衣裳马配鞍,高级服装给人的美感就是不一样。黄婷热情地拥抱了一下柏筱,说:“柏总比上次见面更漂亮。”回头对罗正平咧咧嘴,“罗正平你小子艳福不浅。”
罗正平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他是男人,当年录用柏筱时曾有过这方面的念头。她是让成熟男人见了怦然心动的优秀女子,如果不是为了拓展芷都的业务,柏筱可能就是他的如意佳人。割舍给齐明松,也是迫不得已,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走出这一步是对的,否则,就没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世界上的事就这么怪,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你的命运,就像一盘棋,其中有个棋子对你十分重要,举对这步,可能就改变你的整个人生。柏筱天生注定是他事业当中的重要棋子,也注定是齐明松生活当中的重要棋子。事业这盘棋,他算下对了。对齐明松而言,生活这盘棋,齐明松下对了。齐明松自有了柏筱后,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事业随之蒸蒸日上。柏筱是女人中的精品,做女人是一流,做生意也是一流。她这个副总绝不是摆饰,只要她认真起来,魄力和能力远超过他罗正平。
黄婷见他走了神,使劲拍他一下,大声说:“你小子还在美啊!”罗正平呵呵傻笑,还只能这样装憨下去,一旦让黄婷知道其中的秘密,不在同学当中掀起八级风浪才怪呢!他清楚齐明松在黄婷心中的分量,至今心里没放下,初恋的风筝似乎随风飘走了,可那拽着的线头却难以轻松放开。现实是一回事,生活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柏筱满脸飞红,不好应对,只羞涩地勾了头,让黄婷揣摩去。上次聚会后,柏筱忍不住问了齐明松与黄婷的过去。齐明松呵呵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你们女人啊,就爱串针眼,是牛年马月的事,八字没一撇,两人彼此有过好感而已,只知道她很上心。我挺感谢她,让我这么受用,也满足了虚荣心。在她苦闷难挨的日子,我给过她一点慰藉,言语的慰藉。听清楚,是言语的慰藉。她是说过,这一辈子忘不了我。同学嘛,难以忘怀是正常的。”柏筱很信任他,相信这一事实,听后心里顿时释然。女人就这么怪,要占有一个人,就要百分之百地占有他的心。
菜上齐了,三人各自坐好。柏筱提议:“中午来瓶白酒。”黄婷摆摆手,说:“下午还要开会,把脸喝成猪肝,影响不好。现在老百姓对我们这些公务员喝酒议论太多,上升到了党风。不像你们,喝酒不分场合地点时间,自由潇洒得很。”
罗正平哦了几声,说:“是呀,现在行走官场,生活中自然少了些乐趣,人民群众在盯着你。说到喝酒,我这里有个段子,念给你们听。”他打开手机,一字一顿地念道:“喝酒像喝汤,此人在工商;喝酒像喝水,此人在建委;喝酒不用劝,肯定在法院;举杯一口干,必定是公安;喝掉八两都不醉,这人肯定在国税;天天醉酒不受伤,老弟八成在镇乡;白酒啤酒加红酒,肯定是个一把手;酒后啥子都不怕,领导必定在人大;成天喝酒不叫苦,哥们高就在政府;喝酒只准喝茅台,这位领导中央来;喝酒讲情意,绝对是兄弟;喝酒不认真,可能是医生;喝酒教育人,绝对是酒神;酒后耍酒疯,多半是民工。”
“你看看,你看看,太不像话。”黄婷用食指敲着桌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些无聊之徒,就这么编排我们的干部队伍。喝酒又咋的呀,有些也是为了工作嘛,叫他们来试试,没准他们还会把长江黄河喝干哩。”
罗正平觉得黄婷太较真,一个段子,笑话而已,何必敲起桌子?这就像《围城》里描写的情节,城内的不知城外的感受,城外的亦不知城内的心情。他狡黠地笑笑,说:“看看,又没说你,你是农业局长,你犯哪一出?行,咱们中午不喝酒,就便餐,把肚子填饱。”没酒,桌上的气氛冷清许多,只听到嚼饭的声音。黄婷吃饭的速度绝对像她的性格,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她擦擦嘴,说:“中午几个菜不错嘛。”柏筱灿烂一笑:“只要局长高兴就好。”当然,柏筱点的是她最喜欢的麻辣菜,可就苦了柏筱,她讨厌死了麻辣味。
黄婷一边剔牙齿一边说话,问他们上午办事顺利?在同学面前,罗正平据实相告,这次来的目的早就在电话里与她明说了。他忧心忡忡地问:“华流政界复杂?”他曾想,如果在这关键时刻为难老同学,还不如早点撤兵,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当然,从一个商人的期望而言,是不轻易言败。记得几个月前刚与叶好龙接触时,县招商办的人热情有加,恨不得他马上把白花花的银子打过来。但随着谈判的深入,县里各方渐渐热度减退。横在双方面前的障碍有两个,一是员工安置;二是价格。两个水电站共有员工一百五十名,大多是闲杂工,都是当时县里头头脑脑的七大姑八大姨,真正能干事的不多。县水利局、劳动局的意见是全部将人员转入新公司,身份可以置换。罗正平与柏筱算了算账,觉得这笔账怎么也算不过来。一百五十号人至多只能留下七八十号人,剩余的七十多号人都是些供香的主。每年光这笔费用就两百多万,到时还有大病小病,额外的支出就没法算得清,林林总总加起来,没有三四百万是拿不下来。三四百万啊,是那么容易挣的?想想头都大了。但为了这块诱人的蛋糕,再难的问题也得想办法解决,这是罗正平的性格特点,否则,就不配出来混。与水利局、劳动局谈不拢,他就找乐副县长谈。乐庆态度暧昧,涉及不深,只与他谈了几个原则性的意见。
乐庆说:“有几个问题一定要明确。一是人员问题。这是绕不过去的坎,必须要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案,甩包袱和卸包袱都是不可取。你要甩包袱,甩给谁?说实话,政府背不起,否则也不会拿出去招商引资。卸包袱?也不是政府的目的,政府想卸,但不敢卸,再说又能卸给谁?老百姓的政府,不为老百姓着想为谁着想?二是价格不能太低。虽然都是亏损,没有一点肉,骨头总还在。都知道老虎能卖个好价钱,骨头价可是肉价好几倍。你来买水电站,绝对是冲着骨头来的,没错吧。三是人员应该与价格捆起来谈。人员不能全部接受,价格应该高点。人员全部接受,价格可以低点,这是一对双胞胎,没办法拆开来。四是购买方案要经得起推敲。怎样推?怎样敲?你应该比我清楚。”
乐庆实际上给他打了一组太极拳,而且打得十分高明,让你找不出半点破绽。传到叶好龙耳朵里,估计也挑不出毛病。你说他不同意?没这个意思。你说他没做水利局、劳动局的工作?看不出他与两局一鼻孔出气。你说他有意找岔刁难?还鼓励你把方案做好。
是罗正平把乐庆的意见传到叶好龙耳朵里。叶好龙听后半天不吱声,乐庆和两局的意见不能说没道理,让他无法反驳。问题是理论上的分析无法代替事实上的残酷性,你不打破常规,就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大话套话一大箩,问题还是问题,矛盾还是矛盾。他不想再拖延,现在,两个水电站工资都发不出去,银行无法贷到款,靠政府东拼西凑过日子不是长久之计。他把乐庆叫到办公室,问他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乐庆当然是黔驴技穷,哼哈半天,着不了边际,最后说听县长的。叶好龙心里来气,又不便发火,一人定调拍板不是不可,但工作程序和工作方法还得讲究。再说国有资产变卖本身就是件复杂的事,弄不好会被政敌泼一身粪水。他知道,一件事做好未必十分顺畅,哪个环节出错,引发的负面影响足以致人死地。他耐心地说:“总得有个结果吧,把人家请来了,推来推去,说得过去?我们的形象往哪摆啊。”
乐庆沉吟半晌,抬起头说:“要不我和罗总再谈谈,在人员和价格上,双方再做些让步。”
叶好龙点点头:“行,好好谈谈,这事就交给你。至于两局的意见,你看着办吧。”
得到了县长的授权,乐庆兴奋异常。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分管的,只是叶好龙一插手,就不好唱主角了。他喜爱玩权术,有时会把一桩事弄得错综复杂,再趁机塞点私货进去。在这方面,他轻车熟路,得心应手,有了这次机会,又可玩点花样出来。当然,这谈谈,意味着一笔新的交易开始。最后,双方都作了大的让步。在叶好龙的主持下,罗正平与乐庆草签了意向协议。
这些过程,黄婷略知一二。老同学的忙,她愿意效犬马之劳,只要不违反原则,会通力协助。罗正平把此事上升到政治斗争,就有点让她无法接受。她反问一句:“你认为里面有权力之争吗?”
罗正平把茶水递给她,说:“一种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