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婷做沉思状,连续喝了几口茶,慢慢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悠悠地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恐怕这是一种现状。其实,我们早已对官场有哈哈镜般地透视,只是视角不同而已。你能说哪里平静?除非你离开中国。书记要走,老叶有可能接替,把握性有多大?不到尘埃落定,始终充满变数。在这关键时刻,老叶唯有谨小慎微,藏头缩尾,容不得半点闪失。你们要理解他的难处,他不是虚与委蛇,更不是故意推脱。只要他态度积极,就能力压千斤。下午好好与乐副县长沟通,估计问题不大。当然,乐副县长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把握好分寸,相信你们的愿望能实现。至于其中是否掺杂权力斗争,不是你们考虑的,商人的目的就是利益最大化。即使卷入某种权力漩涡,也要借力巧取成功,对你们而言,结果比过程重要。”
柏筱听得认真,不停地点头,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黄婷的话一停,就大力赞美叶好龙:“叶县长聪明能干,睿智过人,淡定从容,接任书记该是铁板钉钉。他当了华流县老大,我们心里更踏实。”
黄婷拍拍柏筱的肩,会心一笑,说:“谢谢!但愿如此。”
罗正平想着下午会谈的事,问黄婷:“你知道乐庆有什么爱好?”
黄婷摇摇头说:“不了解。不过,我提醒你们,不要玩过头,别弄巧成拙。否则,大家没有好日子过,知道吗?”
罗正平清楚,黄婷这是对他们的提醒,也是一种暗示。当然,罗正平对官场之事烂熟于心,自然明白其中曲直。他马上应允道:“放心,我罗正平的人品不是吹的,天下可能找不出第二个。”说完,自嘲地笑笑。
下午一上班,罗正平、柏筱早早的来到乐庆办公室,没想到乐副县长早已在恭候他们。一见面就伸出了双手,热情地说:“欢迎你们,叶县长交待的事,我百分之百地执行。这样吧,咱们到小会客室谈,办公室来往人多,电话也多,不接待又不行,接待了又影响我们谈话。”他叫办公室秘书先带他们到小会客室,自己回个电话就过来。
小会客室只摆了几张真皮沙发,四角各放了一盆品种不同的花,东面墙壁上挂着华流县的地形图,华河穿越了整个西部的山区,三个水电站被红色小图标标示出来。罗正平驻足地图前,仔细观看起来。最北边的名叫鸡公坪水电站已被闽商一年前买走,因当时谈判不彻底,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加上电站无效益,欠发职工工资,欠缴职工社保金,少数职工不间断地上访闹事,弄得水利局和劳动局很被动。叶好龙在签订意向协议前,要罗正平保证正式接管洪坩、隆垤两个水电站后做到平稳过渡。当时他信心十足,把胸脯拍得山响。后来的事态发展,曾使他产生了动摇。此时,一看到洪坩、隆垤两座水电站的图标时,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又重新回填整个心田。
乐庆端着茶杯推门进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看罗正平望着地图发呆,哈哈一笑:“罗总想沙场点兵,运筹帷幄吗?”乐庆脸庞棱角分明,皮肤白皙,戴一副金边眼镜,十足的美男子。
罗正平回过神来,接过话说:“没有县长大人的引领,敝人想运筹帷幄也做不到啊。”
“哈哈,坐,坐。”乐庆招呼他们坐,自己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说:“其实罗总很不简单,三个战场,被罗总一口气连扫两个,勇猛。”
柏筱身子斜靠在沙发的左扶手上,左手托着香腮,眼睇乐庆,说:“罗总本来是雄心勃勃,想一鼓作气,手到擒拿,可临门一脚,泄气了。”
两个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罗正平递支烟给乐庆,并给他点燃,眯着眼说:“乐县长,你看看,还是柏总懂我们男人。光有斗志不行,还要有巧力和借力,其中借力更重要。”
乐庆猛吸几口,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眼睛望着柏筱,说:“柏总说话很有水平,不动声色地批评了我。”
柏筱忙摆右手,满脸通红地玩笑道:“哪里,哪里,县长大人不可欺负小女子呵。我们的事还不是你一句话,岂敢批评您大人。到时罗总清理门户,柏筱就只能赖在乐县长家里不走了。”
“好呀!”乐庆叫了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乐某艳福不浅,金屋藏娇。罗总,舍得吗?”
罗正平笑逐颜开,说:“没有舍得不舍得,现在是市场经济,优良资产重组是大势所趋。”
柏筱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开得起玩笑,在有些场合,还必须逢场作戏,这样你才能与人与景融合,才能左右逢源。她撩开额前的刘海,脸上始终笑吟吟的,说:“罗总,这就不对了,乐夫人就不是优质资产?乐县长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早就是才子佳人绝配哩!”
“是的,是的。”罗正平称赞道:“我见过一回乐夫人,这才叫如花似玉,出水芙蓉。这样的优质资产还真是不多。”
乐庆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每当有人盛赞他夫人时都是这种表情。但他嘴里却说:“惭愧,惭愧,夫人已是残花败柳,不比柏总,秀色可餐。”
柏筱妩媚一笑,说:“乐县长不可以这样说夫人哩,小心她把你踢到床底下。做女人的就喜欢男人的奉承话。要知道,女人是靠奉承话活命的。乐县长的奉承话本女子爱听,还有什么?说来,我照单全收。”
乐庆吐吐舌头,说:“果然厉害。要不,我把心奉出来,你收?”
柏筱毫不犹豫地说:“照收。”两个男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阵淡,气氛十分轻松,不久就转入正题。乐庆问:“上午,叶县长跟你们说了什么?”
罗正平心咯噔一下,知道他开始打“太极拳”了。他清楚叶好龙已给他交了底,要他尽快将方案提交县长办公会讨论,其中涉及的一些小问题可以拿出来再修改一下。而乐庆总以方案不成熟拿来说事,并以鸡公坪电站部分职工不断上访作案例。在这种情况下,叶好龙就不好催得过急。罗正平记住了中午黄婷的交待,告诫自己小心应对乐庆,尤其不能将叶好龙刻意回避的态度告诉他,免得节外生枝,就反问道:“叶县长没跟乐县长交待?”
乐庆说话做事是那种滴水不漏的人,中午下班前,他给叶好龙打过电话,主要是探探叶的最后意见,他知道在这敏感期讨论和决定任何一件事,都必须要考虑叶的情绪。而叶好龙却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还是叫他看着办。这样,他心中就有数了,也愿意担这个责任,只是不愿意这么轻易地让罗正平成交。他狡黠地笑笑,说:“罗总与黄局长是同学,就这个面子,我理应大力支持,但有些事做到尽善尽美对双方都有好处,是吧,罗总,柏总。你们也许听说了,叶县长马上要接任书记,在这敏感期,我总得为叶县长多担当一下,千万不能给他惹是生非,我想,你们是能理解的。”
罗正平没理由反对,何况是在为叶县长考虑,为长久合作考虑。他看了眼柏筱,柏筱一脸的阴云。他说:“其实,我们谈得差不多了,有些细节可以再斟酌,比如人员接受,只要有一技之长的,我们都愿意留下。价格应该不成问题,已达到你们的基本要求,再叫我退,我们就只好放弃。”
柏筱接过话说:“乐县长,古话说,好事多磨,有些事未必多磨好,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我们换换位,你就知道彼此的感受了。”
乐庆扬扬手,说:“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政府办事,有些程序必须要走。你们知道,两局的意见总得平衡吧。叶县长为什么不直接拍板?也是有所顾忌。我跟你们讲个故事,我有个大学同学在某县当交通局长,当地有座桥要修,拿出去招商多年未成。有天,一港商找到他,表示愿意承建此桥,条件是除收费以外桥两头的地优惠给他用于商品房开发。本来这是一桩极平常的招商活动。我同学为了完成任务,做通了上上下下的工作,准备签合同时,遇到了麻烦。当地有个暴发户不知受何人唆使突然发难,到书记县长处游说,要求把建桥任务交给他领导的商会。见没反应,就告到市纪委,说我同学在里面得了什么什么好处,书记县长又怎么歧视民营企业等等,弄得满城风雨。后来,这一暴发户不知通过何渠道找到市长,市长发下话来,给一个平等的竞争机会。有了尚方宝剑,暴发户更狂,上蹿下跳,志在必得。我同学只有掉头与他谈判,谈来谈去,总说不到一处。他开出的条件比港商差一大截,汇报到书记县长,指示动员他退出,争取早点与港商签订合同,早日开工。暴发户看大势已去,口头表示同意退出,但内心不服,私下派人暗盯。最终的结果是,桥是建成了,而我同学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免职处理。”说到这里,乐庆打住,给罗正平递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默默吸着。
罗正平、柏筱听了这个故事后心里添堵,也不知道乐庆要表达什么意思。这些故事,这些道理,言商言官的人无不清楚。可他们目前还没到这一步,也没遇上竞争对手呀。虽然有几家公司与县里打过照面,但一看到罗正平出的条件,都知难而退。凭罗正平和柏筱的直觉,乐庆所要表达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咱们按正常程序走;另一层是咱们慢慢培养感情,待瓜熟蒂落,成了哥们时,啥事都好办。经过几次接触,罗正平估计他属于后者,是那种慢慢钓鱼的人。见他们不言语,乐庆接着说:“当然,这个故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凡事得慢慢来,你们说是吗?也许在我们身后盯上了无数双可怕的眼睛。我猜叶县长是这种心情。我呢,也自然是这种心情。”
罗正平掐灭烟头,顺着他的话说:“感谢乐县长给我们说了心里话,我们在商场混,自然知道其中的游戏规则。红楼梦有两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我们最高准则。我们追求的是双赢,而不是单赢。到华流县投资,真的是看好叶县长和您乐县长。什么叫投资环境?说到底就是朋友环境,没有朋友就谈不上所谓的投资环境啊!是吧。乐县长,您对我们这么热情和真诚,让我们充满信心。有您作我们的坚强后盾,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等,慢慢地等,但条件不能再变,如果中途生变,就不够朋友了。您说呢?乐县长。”
“是的,是的。”乐庆赶紧应道:“你们放一万个心,两局那边我会再进一步做好工作,不会让你们久等。”
“谢谢!我们相信乐县长。但……”罗正平没说完,乐庆的手机响了。乐庆一看号码,说:“夫人来的,不好意思。”打开手机盖“哦”了起来。接完电话,他无奈地笑笑,说:“真没办法,我丫头又犯事了。”
柏筱能感觉出来乐庆说犯事的意思,如果真犯事,乐庆不可能笑。他的笑,有一种炫耀的味道,只能说明他女儿成了众人争宠的对象。她问:“你女儿多大?”
乐庆说:“15岁。”
柏筱笑着说:“一定是水泠泠的花朵,美得让男孩子神魂颠倒,追慕者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老师告状过来。乐县长,我没猜错吧。”
乐庆喜形于色,用略带低沉的腔调说:“没错。我女儿是太抢眼,可也让人放心不下。”
柏筱莞尔一笑,说:“有什么放心不下?她身边的护花使者会替你看好的。”
乐庆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她相貌太出众,不少男孩子围着她转。让我最棘手的是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的儿子。这两小子不知中哪门子邪,一有空就缠着我女儿,为此两人多次大打出手。我劝女儿,远离他们,咱惹不起躲得起。看她说的,老爸,你没搞错,我躲什么呀,他们打得厉害我才高兴呢,说明他们对我是真心的。她妈也劝她,小小年纪,懂什么情呀爱呀,学习才是第一位。她顶撞说,妈,猪脑子吧,这是动力啊,你看哪个漂亮女孩子身后不尾随几个跟屁虫?有的还跟人家那个了呢。几句话把她妈吓晕了,伸手要打她。她躲到我身后大叫,妈,你把你女儿当傻子?我才不会那样。你们有本事找他们父母说去,叫他们不纠缠我不就得了。想想也是,我就分别找了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最后我们结成统一战线。可事实效果并不理想,我们家长不可能一天到晚跟在孩子后面。你看,今天下午,两个兔崽子又为我女儿一句话大打出手。老师也为难呀,都是县领导的孩子,责怪谁都不行,只好找家长去领人。唉,现在的社会风气太糟糕了,教育好一个孩子太难太难。马上面临中考,我真担心她的前程。”
柏筱听出一点名堂,感到有戏了,就说:“乐县长,孩子中考后可以换个环境,不然真会毁了孩子。”
乐庆点点头,又叹口气,说:“是呀,我们早想过给她换个环境,她二姨在芷都,也有这个意思,让孩子到她那里上学。可是,进一个好学校谈何容易?现在的教育体制害死人呐。”
柏筱一下发现了他的花招和心思,原来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把女儿弄到芷都去。但他又不直接说,让你捉摸出他的心思后主动提出。这种事,你提出和他自己提出意义和效果大不一样。她说:“乐县长,如果信得过我的话,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我有个好朋友的丈夫是芷都一中的校长,我找找她,也许会有希望。”
乐庆立即眼睛放光,满脸企望,却又勉为其难地说:“柏总,那怎么行?不能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罗正平说:“我看行,柏总向来办事稳重,乐县长你就信她一回吧。你的任务就是督促孩子中考考好,以后的事交给我们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