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朦胧泪光里,我仿佛看见两个自己,
一个快活自由的我死在过去,
一个慢慢腐烂的我残喘在未来……
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栋老楼,原是老药厂的办公室,后来药厂倒闭了,被一个朋友低价买了过来。
如今的家长都希望孩子多才多艺,我这个朋友嗅出了商机,把这里改成了一所私人音乐学校。因为我闲着无事,便到这里教学生弹钢琴。
那姑娘找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在教学生练指法。晓君走过来说:“桑姐,外面有人找你。”
我走出门一看,是不认识的人。
看到我走过来,她白净的脸有些泛红,微微低着头对我说:“您好,我想跟您说几句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点点头,一边带她往办公室走,一边问她:“你认识我?不好意思,我不大记得见过你。”
她的脸更红了:“我知道您是陆彦回的太太。”
这一句话,我立即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虽然有些荒谬尴尬,我却还是不得不说,她口中的“陆彦回”,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的日子不算长,我碰见过他身边跟着的女人已经有好几个,不过,找到我工作地方来的,这还是第一个。
到了办公室,我把门关上,虽然同事都知道我和丈夫的感情不算好,但我也不希望让外人看这个笑话。我请她坐下。她显得很拘谨,一个劲儿地跟我道谢:“您太客气了!谢谢!谢谢!”
“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说起来,就算是熟人,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也不是很多。”
“我叫李芸。其实,我跟踪过您。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太太是什么样的,做什么工作,平时做点儿什么事情。”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一定让你失望了,我每天过得挺没意思的,倒是辜负了你还特意跟踪我。”
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因此显得更加忐忑,一直咬着嘴唇。我不想绕弯子,直接问她:“你来找我自然是有事,说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递给我说:“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他?”
“既然是给他的,你亲自给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让我转交?”
“他不肯见我。”说到这里,李芸那双大眼睛里忽然多了些雾气。年轻的姑娘感情饱满真实,想来是心里委屈,连声音都有点儿微微颤抖。
“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还接了。我说我要出国了,想见见他,他却说不必了。我不甘心,又打了几次过去,他已经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了。可是我要给他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找您了。”
我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只好伸手接过来:“帮你给他自然是可以的。你刚才说你要出国了,他却不肯见你,为什么?”
“我们分手了。他让我忘了他,说再见面对我没有好处,可是我忘不了他。”说着,姑娘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我最怕有人在我面前哭,因为我真的不会安慰人。她这样,我只好抽几张纸巾给她,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其实要我说,陆彦回这样对她,倒算是做了一次对的事,忘了总好过一直记得却怎么都得不到。
自然是得不到的,陆彦回的心就像是一块放在冰窖里的石头,即使放一把火,也不能让他升温。
我问她:“你多大了?”
“二十二。”
“二十二岁还很年轻,未来的时间还长得很,你就听我一句,把他忘了吧。你人也漂亮,找个好男朋友不是难事。”
她站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个事。还有,您能不能再告诉他一声,我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飞上海,麻烦您了,再次感谢。”
李芸一走,我坐在沙发上没动,方才倒的水她没有喝,热气还在往外冒,有水滴顺着纸杯杯壁滑下来,就像一滴眼泪。
我看了看放在身边的盒子,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却很琐碎,一个日记本、一条粉钻项链、一张银行卡,还有在最下面压着一张她和陆彦回的合影。
从别人的盒子里看到自己的丈夫搂着别的女人,我只觉得怪异。照片上的陆彦回穿着蓝色的T恤衫、牛仔裤。也许是阳光有些刺眼,他轻轻地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他身边的李芸笑容灿烂,显然幸福满满,依偎在他的怀里,俨然一对璧人。
她急切地希望他收下这个盒子,然后打开看看,动机再明显不过,想要用过去的一些回忆做最后的挽留,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会舍不得自己。盒子做工精致,主人也有一颗玲珑心,可惜爱错了人,也送错了人。
不过,既然是受人之托,即使我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结果,晚上回去的时候,我还是把东西带回去了。
他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应该是有应酬,开门的瞬间,随着他进来了一阵风,酒气也被带了进来。看来喝了不少酒。
我在看电视,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看屏幕。陆彦回走近我,开口问:“这是什么?”
他指着的正是那个铁盒子。
我“哦”了一声:“今天有个叫李芸的姑娘来找我,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你看看吧。对了,她明天要出国了,下午三点的飞机飞上海,如果你……”
“何桑!”他忽然出声打断我,“你说够了没有?”
他眼底颜色渐深,似乎是酝酿着怒气。
我有些不明所以,继续说:“我还没说完。你如果有时间,就去送送她吧。”
陆彦回却突然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我觉得疼,闪躲着想要回避,他的手却更用力:“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别人一看还以为你是装的,不然怎么可能外面的女人找上门了你还这么淡定,甚至还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可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你没有心。”
我挣扎着要走,他却忽然拉住我,把我往床上一推就凑了过来,那酒气熏得我有些难受。我推他,他却更用力,开始吻我的脖子。
他似乎带着怒气和不满,想来是刚才我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他希望我生气难堪,我却没有如他所愿,所以他才会变得恼火。
陆彦回的手指插入我的头发里,固定住我的头,让我不得不面对着他。这个男人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像是一个虚伪的面具一样,遮挡住他内里的阴暗,让不知情的女人趋之若鹜,挤破脑袋想要靠近他。
可我只在这张脸上看到残忍。
他的声音也是冷的:“你也会觉得痛苦吗?嗯?”
我不肯说,强硬地想扭开脸不去看他。沉默的反抗显然再次激怒了他,他更加粗暴地对待我,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反而让我清醒过来,只是睁圆了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着我娶你的。可是结婚之后你又跟个死人一样,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何桑,如果不是你还有温度,我真觉得自己娶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我冷笑:“不用你来提醒我,我也不会忘了我们结婚就是一场交易,你屈尊降贵地救了我哥,我感激不尽。”
“你记得最好。”他的话更加恶毒,“既然是交易,出来卖的还知道要笑脸迎人呢,更何况你是嫁给我的,怎么反而连她们都不如了?”
我神情恍惚地听着他说出这些残忍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个坚固的牢笼,我被仓皇地锁了进来,挣扎无望。
情爱过后,我用力坐起来。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点了一根烟。
他的脸在吞吐的雾气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弯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药。他在沙发上抽烟,一边抖落烟灰,一边看着我拿出瓶子,忽然脸色冷下来,呵斥道:“把药扔了。”
我没有理他,打开倒出一粒就往嘴里送。他抬手“啪”的一下把药瓶打翻了,药丸散落在地板上。他冷笑:“谁让你私自买避孕药的?我之前警告过你,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