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同上)
上回说到,太尉李固看到质帝刘缵死得不明不白,当下发誓诅咒,说要严格追查此事。但是,李固发此狠话时,并非在庙堂之上,亦非于众人之前,当时在他面前,只有重大嫌疑人梁冀同志。当着矬人不说矮话,李固这么说,是示威还是警告,我看都算不上——会咬的狗不叫——这只能算色厉内荏。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评李固“事本易而难之,祸未至大而张之”,果然。
李固字子坚,他父亲李合在安帝时做过司徒,说起来,李固也是相门清介公子。《后汉书》称李固“状有奇表”,长得特殊,怎么特殊?“鼎角匿犀,足履龟文”。什么意思?搞不清楚。古人老喜欢拿吉兽来形容人,如果落实了,绝对是稀罕物种。后来,梁冀组织人告李固的状,对李固也有形容,说他“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从容冶步”。在正式的书奏及诏告中,在正式的红头文件中,对政敌进行文学式的描述和漫画式的丑化,在中国看来是有传统的。
李固虽然是高干子弟,但是平常行事极其低调,他在洛阳求学时,定时要去看望父母,但是他的同学没有人知道他是李司徒的公子。李固是个讲究仪容仪表,温润如玉的人,这是一种贵族风度,也是一种士人修养。但是,正是这样外表平和的人,往往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洁癖,有种为理想不能很快实现的紧迫感,为了维护伟大的大汉帝国的纯洁性,为了实现理想中的清明政治,他们在政治斗争中的性格可能会和他们在生活中的优雅风度不尽一致。
李固在顺帝一朝,虽然也得到过顺帝的信任,也采纳了他的一些建议,但总体上也是起起落落,曾两度外调基层。李固得预朝廷大事,是在顺帝死后,梁太后很器重他,升为太尉,位列三公。
李固当时的处境是这样的,顺帝的儿子冲帝才两岁,帝国的权柄起码从表面上看是握在冲帝的母亲梁太后手里。梁太后打算信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外朝的太尉李固,一个是内朝的大将军、自己的哥哥梁冀。
李固和梁家素有渊源,李固曾在上任大将军梁商(梁冀的父亲)幕府做过“从事中郎”,李固在顺帝死后能够升迁,说不定就是梁商曾在梁太后那里念叨过李固。不管怎么样,梁太后肯定在心理上觉得这位曾经在自己父亲手下工作过的人更好驾驭和使用一些。
梁家也是勋臣之后,祖上梁统是开国功臣,勋臣与帝王家结姻亲之好,与普通人家凭借自家闺女得幸平地一声雷暴发起来还是有所不同。那个时代,虽然不少士大夫出身微贱,但更多的士大夫如李固等,也是靠父辈的荫庇才能读书上进。所以,不论是梁家还是桓帝时代的外戚窦家,士大夫阶层并不和他们彻底决裂,他们中间的代表分子如李固、陈蕃等,都积极地寻求和外戚合作的可能性,以图改进朝政。
如果冲帝一直健康地活到亲政,也许李固还能和梁冀保持合作关系,冲帝夭亡,李固和梁冀在立新君的问题上发生矛盾。李固坚持要立长君,目标是清河王刘蒜; 梁冀坚持要立一个孩童,也就是后来的质帝。这一轮争斗中,能够平衡他们俩关系的梁太后投了哥哥的赞成票,不管怎么说,兄妹俩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质帝被弑以后,李固在政治上有两个选项,一是彻查质帝的死因,掌握证据以后,清除梁冀;另一个就是掌握着梁冀的材料欲言又止,争取在拥立新君上获得更多的主导权。
李固实际上还是放弃了追查质帝死因的念头,说明他本质上还想和梁氏和解和妥协。既然内心准备妥协,嘴巴上又放狠话,结果让梁冀在下一轮的斗争中先起根除之心。这种斗争,间不容发,谁先有基本立场,谁先拿定主意,谁就多一分胜算;而犹豫不定或口是而心非,则非落下风不可,李固之败,盖因于此。
打草惊蛇固然不智,连草都没打,只是嚷嚷了两句就把蛇惊了,招致祸败,这就是风度翩翩的李固犯的幼稚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