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八年(公元前199年)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chī)、纻(zhù)、罽(jì),操兵、乘、骑马。
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朝代,有那么多皇帝,在思想和文化上,或崇儒,或崇道,或崇佛,但在经济政策上,重农轻商却是相当一致。以农为本、以食为天的观念根深蒂固,至今不敢说有稍减。
汉景帝时代的晁错写过一篇文章《论贵粟疏》,曾被选入中学课本,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篇文章可以说是重农轻商的宣言书,这篇文章虽然不长,但提出的几个论点却都值得我们不断地思考。
一个是“无农不稳”。农业是国家政治的根本,晁错说:“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农业不仅可以解决肚皮问题,还能解决就业问题,土地可以吸附大量流民,流民即流寇。这不是简单化的歧视,而是政治经验。前些年,“盲流”一词,其实也包含了这种政治经验在里面,有一种担忧在里面。
研究中国历史,研究政治斗争,重新诠释帝王将相的家谱,像锐圆这样成天白话权谋,其实都是皮相,真正揭底的工作是研究农业发展,研究土地制度,研究人口与土地的相互关系,而且是定量的研究,搞清楚这个,才能真正看懂政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知道在史学界开展得如何,把历朝历代这个问题搞清楚,对于今天肯定有大帮助。
中国自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一直没有逃脱饥饿的梦魇,一直到我们这一代人,都有关于吃不饱的记忆。现在虽然还有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但是从整体上讲,中国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才能吃饱肚子。这是一个基本事实。人口、土地制度、农业技术这几个要素决定着温饱。
应该说,到了毛泽东时代,这个问题仍然是天字第一号大问题,“文革”时代即使天天搞阶级斗争,但不论在高层还是基层,最挠头的还是粮食问题,农业学大寨,知青下乡,备战备荒,国家的主要矛盾都藏在里面,政治斗争都是围绕着这些矛盾展开的,政见之争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不同观念的争论。毛泽东以为,人民公社加上大寨精神,可以再笑傲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把,而修正主义则更愿意采取与民休息的办法。
发展工商业可以增长财富,吸纳劳动力,这点常识,中国人一直重视得不够,潜意识里还是认为,做工经商的多了,谁去种粮食,这个问题困扰我们很多年,很多朝代。
邓小平解决了中国的吃饭问题,这大概已成历史定论了。也有学者认为,到了80年代,随着化肥、农药、良种等科技的发展,土地总产出满足人们粮食总需求的临界点终于到了,包产到户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个麻包。现在耕地在减少,人口在增加,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也在减少,而粮食供给却能够保障,这会让中国的政治发生根本的变化。
晁错的第二个观点就是担心商人“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这真要佩服这位两千一百多年前的政治家,他的这一见解烛照千里。小农经济需要皇帝,而商人是排斥专制的。抑商,往往并不是因为重农,而是因为重权,防止商人分享社会权力。拥有军队,掌管钱粮,控制舆论和文化,一切权力归皇帝,一切社会资源都由皇帝来控制,“率天之下,莫非王臣”的逻辑才能存在。所以,帝王家并不是不知道商业的价值,只是担心出现商人富可敌国的局面,抑制商人和抑制豪强、抑制军阀的道理是一样的。
中国一直有低效率的官商存在,民营效率高,不是他们认识不到,而恰恰是认识到了,内心里感觉到危害深远,所以必须抑之。
晁错感慨“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晁错不知道想明白了没有,正是普天下多有贫贱的农夫,才有帝王家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