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王八年(公元前361年)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默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这段故事中的三个主人公被写活了,简直呼之欲出。
公叔痤的思维方式有些特别,他公私分明,同时又公私兼顾,不仅今天的人难以理解,就是同时代的魏惠王也以为他病糊涂了。公叔痤有知人之明,但是有限,他只知公孙鞅(也叫卫鞅,后来叫商鞅)有才具,而不知魏惠王既没有胆识,更缺少一双慧眼。
魏惠王是魏文侯的孙子,魏武侯的儿子。魏武侯死之前,没有确立继任者,国内混乱,韩、赵于是联合进攻魏国,大破之,军事胜利以后,韩、赵在战后重建上意见不统一,赵国想立个傀儡,然后让魏国割地,贪图一些实惠,而韩国则想就此把魏国一分为二,变成类似宋、卫这样的侏儒国,永绝魏国之患。应该说当时韩国的国君韩懿侯是有远见的,可惜和赵国的赵成侯谈不拢,更好玩的是,谈不拢也就罢了,韩国干脆就此引兵而退,赵国也只好退兵,魏国破而未亡,真是祖宗积德。
魏国差一点亡了,后来齐国让燕国一举而下七十城,也差点亡了,要知道魏、齐都是相对较强的国家。这说明生死存亡迫在眉睫的大问题,残酷的淘汰赛开始了,一点都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就没有继续玩下去的资格了。
魏国遭此一劫,魏惠王受命于危亡之际,按道理说危机感应该更为深重,对人才的渴望,对富国强兵的追求,更不会逊于秦孝公。但是,同样面临残酷的竞争,有的能崛起,有的则逐步沦亡,这就是历史的游戏,要看玩家的胆识和能力。
公孙痤人之将死,其言必善,何况老成谋国,临终之时,敢不尽忠竭虑?他向魏惠王推荐公孙鞅,让魏惠王“举国而听之”,同时他又强调,如果确定不用公孙鞅,就把这小子杀掉,以免资敌。
这样骇人听闻的建议,一点铺垫也没有,确实够吓人的。但也说明公孙鞅价值非凡。
魏惠王倘若是英主,即使不会马上“举国而听之”,也会把这位公孙鞅找来,见个面,聊一聊,看看他是何等人物,可以让公孙痤如此重视?可惜的是,魏惠王不但没有英主的胆识胸襟,甚至连常人的好奇心都没有,反而认为公孙痤病糊涂了。魏国就此与强人商鞅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我说过了,公孙鞅也就是商鞅是整个战国时代顶级的治国大才,夸张一点说,他就是那个时代的先知先觉者,因为他的变法思想和一整套措施,代表了时代发展的趋势和方向。同时,他又是一个果敢的操盘手,可以说他是走到哪里哪里强,谁要“举国而听之”,谁就可以赢得整个时代。
历史把机会先给了魏惠王,这个傻帽儿不识宝,错过了。秦孝公选择了商鞅,历史于是选择了秦国。
更具戏剧性的是,此后二十年,这个公孙鞅率领秦国军队进攻魏国,把魏惠王的军队打得稀里哗啦,魏惠王割河西之地求和,并被迫迁都,从安邑(今山西夏县)迁都至大梁(今河南开封),东退数百里,让当时七国中最强的魏国就此彻底变成二等国家。
魏惠王没听公孙痤的话,遭到了现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