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随着一个民族历史的出现,语言就会消失。另一方面,只有一种语言形成在结束之时,一个民族才会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为了驳斥最后一点,可以指出中国人、马扎尔人、土耳其人等例子,他们经历了相对丰富的历史,他们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与屈折语是格格不入的。在《论比较语言学史》中这个观点是按照黑格尔的方式表达出来的。随着精神的出现,代表它的差异性本性就会消失;同样,随着人类精神活动的出现,代表它的差异性语言也会消失。被语言束缚的人的精神同自己这个枷锁进行斗争,并且在斗争中创建了丰富的语言。这里需要提到一点,我在前面也提到过,在这篇论文中还承认语言历史,语言学属于自然科学系列。结果施莱赫尔用事实证明了这个观点,但事实上他只是以先验性为出发点,按照黑格尔方式开始的思想将事实集中起来而已。施莱赫尔引用了立陶宛人、英国人、斯拉夫人和德国人等例子。这里首先应当强化历史概念:什么时候一个民族会成为历史?当它创造了宗法制国家,以钢剑替代石斧的时候吗?哪一个民族更具有历史性呢?是作为吞噬者的一方,还是作为被侵吞一方呢?我认为,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按照施莱赫尔的观点,历史的起源是与民族意识的觉醒和在文学中的表达相重合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应当作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文学对语言的影响是保守的。与此同时,作为失去文学基础的土语来说,尤其随着原有语言感觉的丧失,其变化远比所谓的标准语言快得多。为了强化自己的思想,让尽可能多的人明白,文学语言具有意识性和适宜性,而在纯土语中却没有这些特点,只需要指出梵语与中古印度语,古斯拉夫语与将这种语言作为标准语言的斯拉夫部落的活土语,德语、法语等标准语言与它们土语的区别就足够了。况且,在民间土语中还保留着比标准语言更古老的形式。但总的说来,标准语言总是比较保守一些。一个民族受到外族的影响越大,它的语言发展就越快,反之亦然。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5.还有一点与语言和历史的对立密切相关。
施莱赫尔认为,语言完全不依赖人的意志、人的行为,也就是历史依赖人的意志。顺便说一下,施莱赫尔的语言自然观正是建立在这个观点基础之上的。与上面提到的观点一样,可以说,施莱赫尔对这个观点阐述得很少,也可以说阐述得很多。一个理智的具有现代意识且摆脱了任何奇思妙想的、有头脑的人是不允许没有原因的现象存在的。所以,无论在哪一个现象领域,他都不能承认人的意志无条件的影响:看起来最自由的行为也受外部必要性的制约。因此,作为解释现象基础的自由意志也会在历史中消失。自由的意志是通过意识性,即借助于有意识的但必要的选择和有意识的但必要的目的性表现出来的。社会(和个体)发展到一定阶段的语言也不能拒绝意识和目的性的影响,虽然远远小于对有意识的人的行为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历史和语言之间的区别只是量上的,而不是质上的。
6.就好像否认自己一样,施莱赫尔经常反对德语中存在的各种被他称为非有机体的现象,而且正是非内行的骗子将这些现象带进他的世界。
他倡议同一个民族的人拒绝这些错误。尤其在《德语》的第二部分到处都充满了说教式和爱国式的激情。难道在这里没有显现出人的意识对语言的影响吗?难道只能关注一种语言的纯洁性,不允许人的自由意志干涉它的纯自然发展吗?在《德语》中这种实践性的倾向已经到了极致。因为这本书的目的在于唤起德国人的“民族主义”。我认为,这几乎就是一篇将如何激起食欲的事情归罪于关于消化(пищеварение)的文章。这个渗透了施莱赫尔整个理论的二元论(精神与本质、语言与历史、生活与历史、历史和发展、语言学和语文学等)将他置于与自然科学最新的一元论倾向完全对立的状态,完全抛开了他的愿望和意识(因为施莱赫尔曾经有意识地宣传一元论)。而从另一方面,也与他尊敬的哲学家黑格尔发生了碰撞。同样,从施莱赫尔本人的观点出发,施莱赫尔关于各种语系拥有完全不一样起源的不同观点与新派自然科学是相矛盾的。试比较施莱赫尔的文章《闪米特语和印欧语》(《论语言比较研究》,Ⅱ,236—244)及他与劳默的辩论。当然,想必这也是对的。但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将语言称为有机体呢?要知道,所有的有机体在物质上都是出自同一个源头,它们都是同一种力量在不同发展阶段的表现形式。要知道,语言是有机体!
但是施莱赫尔是一个没有以归纳法为基础而进行所有推测的臭名远扬的敌人,他完全不承认人类词语的所谓哲学,他经常发表一些完全教条式的普通理论,甚至构建了语言的形态分类,多少使人觉得他实际上没有彻底深入到语言本质中去。虽然他更换了定义和形态分类的概念,甚至是分类本身,在《论语言比较研究》、《论语言形态学》、《德语》、《纲要》中赋予了这一分类其他的特征。但是分类的真正动机甚至分类的根据是一样的。他根据不同手段来表达意义和关系,将语言划分为三类:
1)不亚于晶体的、单音节的孤立语。
2)借助于各种前缀和嵌入成分确定关系的黏着语,这类语言就如同植物一样。
3)屈折语。
在这类语言中,同一个词语既表达意义,又表达关系,就如同动物的机体。这种划分与时间上语言的形成和发展是一致的。只是黏着语来自于孤立语,屈折语达到这样高的程度,经历了两个低级阶段——孤立语和黏着语。任何人都能看到这里是永恒的黑格尔三段论,永恒的论题,反命题和综合,在华尔兹节拍下永恒的思维。归纳法是否能够证实这一划分,如果注意到其他人提出的意见时,可以去怀疑。当对语言本身还研究得很少时,那么引用与其他有机体相似的现象作用并不大。
施莱赫尔将语言科学本身划分为分类学和语法学。分类学把语言个体整理就绪,它就是植物—动物意义上的形态学。如解剖学和生理学一样,语法学展示语言结构形象。施莱赫尔在语言中划分出语音、形式、词语及其组成部分的功能、句子结构的同时,还将语法学分解为:
1)语音学;
2)形态学或者关于形式的科学;
3)关于功能的科学或者关于意义和关系的科学;
4)词组、句法。
形态学分为关于语法成分的科学,即关于词根和词干的科学和关于整个词语的科学,或者构词学(变格和变位),换言之,关于活词语的科学,即关于元素的科学,借助于这些元素组成活词语。所以,也是关于元素的科学,只是这些元素不是来自于词首,而是来自于词尾。施莱赫尔只研究两个第一部分,顺便触及句子功能和结构,并且根本不承认所谓的词源学。总之,他缺少针对语言内部的感觉。F.聂谢尔曼曾经对他作出了公正的评价:“虽然施莱赫尔很伟大,但他在形式方面具有极度单方面的智慧。”
除此之外,施莱赫尔对语言事实的狭隘眼光也不能视而不见。①他只注意到语言的古代现象,藐视新现象。在他看来,语言任务就是构拟原始语和个别主要语言。②他首先看到了语言的相似,而忽略了它们之间的差异。
介绍完施莱赫尔学说的负面内容后,我们来看一下他对科学的贡献以及他进行的研究所获得的成果。
1)施莱赫尔的主要贡献就是用数学公式表达印欧语言的语音规律,即从一种语音向另外一种语音过渡的规律。这种规律既体现在由原始语构成的派生语言中,又体现在同一个语言领域。施莱赫尔以超准确性和严谨性确定了印欧语言中主要语言的语音对应,并且借助于这一对应使得从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语音转译成为可能。所以,就目前而言,应当认为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语音转译是判断语言亲属关系的最好标准。迄今为止,虽然这种语言中的每一个(还没有被掌握的)词语可以用另一种语言中的形式表现出来,但还不能根据一定的、恒久不变的语音规律去断定一种语言与另一种语言之间具有亲属关系。
2)严格的演绎法使得施莱赫尔根据语音规律获得了创建大体上的原始印欧语言的可能性,也就是在语音和形式上构拟原始语。虽然,他没有描述创建原始语言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在《纲要》和其他的著作中清晰可见。……
虽然原始语言的这种确定性成为了做论断和从起源上解释所有印欧或者雅立安语言形式的基础,但是必须看到,施莱赫尔将这种原始语言看作是完全不动的,不承认在这种语言中可能有若干词语表达同一个概念和若干形式表示同一种关系的观点。从另一方面讲,他将这种原始语范畴转移到了派生语言中,忽视了语言在发展中的一些变化。
3)同样,虽然施莱赫尔从不完全正确的角度将语言学与自然科学并列,或许这种观点对语言学来说是富有成效的。在解释语言现象时,使用自然科学范畴是非常有益处的。
4)应当认为,施莱赫尔根据来自于若干语言个体第一手资料进行完全独立的研究是他的伟大贡献。在所有可以获得的语言材料的基础上,1852—1857年他一直在研究立陶宛语,1857—1858年研究松纳贝戈城市土语,在生命的后期他还在研究拉巴河沿岸斯拉夫语。他的离世导致了他未写完这部著名的论著。
虽然施莱赫尔经常重复一些思想,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他也言简意赅、有理有据地通过固定形式、没有空话、以易于理解、深思熟虑的方式呈现出自己的研究成果。施莱赫尔避免猜测。首先他提出了严格的方法:“借助于一定手段获得的好方法即使少一些,也比一堆不清楚、令人生疑的方法要好。”所以,他认为全面了解资料,即研究语言本身,从理论上分析这些语言,是成功进行研究的重要条件。当然,在对许多语言进行分类时,就连施莱赫尔本人也不能完全符合这一要求:他对许多研究过语言的理解只是来自其他人对于这些语言的论述。但是,如果在印欧语系之外,他只掌握了以色列语和阿拉伯语的话,那么他几乎掌握了这个语系中的所有资料。他通晓所谓的古典语言,专门研究了梵语和古德语,亲自了解立陶宛语,增德语和古波斯语、奥斯坎语和翁布里亚语他都不陌生。凯尔特语是唯一他掌握得不太好的语言,但他却大量研究了斯拉夫语言。还在波恩时,他就开始研究波兰语,向居住在那里的波兰人学习。有一段时间,他一边学习波兰语,一边学习古斯拉夫语和捷克语。他甚至用捷克语写下了若干篇学术文章,以诗歌的形式翻译了《摩诃婆罗多》捷克语作品中最有意思的匿名作品。一书中的片断。最后,施莱赫尔还学习了俄语。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向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学习,阅读了很多俄语作品。除此之外,他经常与塞尔维亚学者保持通信联系。1864或者1865年,当他决定编写斯拉夫语比较语法时,发现论述拉巴河地区斯拉夫人死亡语言的现成著作严重不足。为了填补这一空白,他下决心自己撰写这种语言的语法,从所有可以获得的史料中汲取资料。他对这种语言的掌握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如果有一个拉巴河斯拉夫人复活的话,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可以用这种语言与其进行对话。
与葆朴、格里姆或者威廉·洪堡特不同,施莱赫尔既没有建立新科学,也没有在已经形成的科学中做出变革。但他却拥有严谨的科学的智慧,以及对工作的热诚、吃苦耐劳、坚韧和对事实的理性判断及将自己所知的内容清晰明了地展现给他人的能力。毫无疑问,在葆朴之后,相对于其他学者而言,他推进了印欧语言结构的研究。从这个角度讲,他代表了科学界最后的结论。只要有从事科学的人存在,就会永远将施莱赫尔当作学者来纪念。他永远活在他的朋友和他学生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