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少人把这份禁令放在眼里,因为英国的大部分菘蓝也是进口的。大约从1630年起,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就从印度非法进口靛蓝。东印度公司之所以能够违法操作,据说还得益于清教徒的支持,这些严肃的穿着黑白衣服的清教徒,总是想让他们的黑衣更黑,白衣更白,而靛蓝能做到这一点,靛蓝是黑色的底色,可以防止苏木黑在阳光下褪色,靛蓝还可以使泛黄的衣服重新变白。在印度,你会看到有些富人的白衣仿佛发出炫目的光,这正是靛蓝的功劳。
17世纪末,奴隶种植园在西方的殖民地西印度和美洲建立起来,靛蓝也开始成为主要的作物。现代考古学家从当时加勒比海附近的沉船上发现了大量的靛蓝,神奇的是这些染料现在还可以用。西印度的圣多明哥岛、马提尼克岛等地的气候对靛蓝来说近乎完美,当然靛蓝工业的成功还在于强制劳动,法属加勒比的靛蓝产量很快超过了印度。164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督气急败坏地骂他的法国竞争对手“欺诈而且伪造”,而实际上,法国人的产品确实更好。英法开战之后,靛蓝的来源被切断,英国殖民者开始在美洲种植靛蓝。1750年,英国从美洲的卡罗来纳人那里订购了3万公斤靛蓝。
19世纪早期,英国人早丢了美利坚和大部分西印度群岛,但是英国人对蓝色的需求一点都没有减少,所以靛蓝的种植又回到了印度。1854年一个名叫格兰特的年轻画家应朋友之约来到印度,他答应姐妹们定期写信,今天,他的信成为了靛蓝种植园的重要文件。格兰特激动地描述了靛蓝采集和加工季节里工厂的生动景象。农民们将靛蓝交来,一个手持不多不少正好6英尺长的铁链的人,绕着靛蓝捆一下,一圈就算一捆,大约100捆放在一个大染缸里,这种染缸七米见方,一米深。然后倒入水,混合后,“那液体呈较暗的橙色,慢慢地变成明亮的未加工的绿色,上面漂着一层美丽的柠檬色泡沫”,随后真正的人力工程开始了,10个人跳进染缸,液体没过他们的臀部,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大大的扁平的竹桨抽打,直到“整个染缸都搅成漩涡”。在格兰特看来,这场面就像是一场聚会,到处是歌声和笑声,但是强制种植的背后到处是悲惨的殴打和欺凌。一个臭名昭著的种植园主乔治·米尔斯总是烧毁那些想种水稻而不想种植靛蓝的农民的房子,1860年,他还设法让当局通过一条法令,种植过靛蓝的土地上再不许种稻米,这一系列事件导致了“蓝色暴动”,但是强迫种植远没有结束。1917年,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领导人甘地前往比哈尔邦去帮助当地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靛蓝农民,对印度来说摆脱殖民统治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英帝国在印度开辟了几百个靛蓝工厂,从而控制了世界靛蓝贸易。而这些曾经帮助建立了一个帝国,之后又帮助摧毁了它的靛蓝工厂很多到了20世纪50年代还在运转。
神秘的转化
提取靛蓝,并用来染色的过程,仿佛一场魔术。蓝色开始都隐藏在绿色的叶子里面,只有经过化学转化后才展现。传统的菘蓝和蓼蓝叶子提取染料有两种方法:其一是让捣碎的叶子堆积几个月,自然发酵;其二是把它们浸泡在水中,狠狠地捶打,增加氧气,捣成蓝色的糊状,晾干之后得到耐久的固体,这种团块适合长途运输。
然而,染工还面临另外一个问题,靛蓝的染料块是不溶解的,只有通过特殊的细菌把它还原成无色的形式之后才能用来漂染织物,这需要把靛蓝放入微热的碱性的染料缸中,添加各种东西来喂养细菌、消耗氧气。经发酵后靛蓝变成可溶性的白色溶液,染工把衣服从天然或合成的蓝靛染剂中提起的一刻,奇迹出现了,与氧气一接触衣服就变成了漂亮的蓝色。就像染工向一位靛蓝神祈祷过一样,所以很久以来,染工的秘密只在家族内一代代地流传。
在发酵池中发生的神秘转化激发出无数传说和传奇。一般来说,染料缸染出的织物很不稳定,所以被人们,当然是男人们比作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在爪哇,传说当夫妻吵架时,靛蓝染缸会变得忧郁。在不丹,怀孕的女人不许接近靛蓝染缸,据说未出生的孩子会偷走蓝色。
这一套复杂的程序强化了靛蓝衣服的象征意义,特别是对那些还没有文字的部落来说,织物更是重要的表达方式。很多染料和颜色都有特定的象征意义,靛蓝因其特殊的神秘性,而与死亡和哀悼紧紧联系在一起。对当年的牛顿来说,他看到的靛蓝,最有可能是停尸房里盖着死人的尸布。
在撒哈拉地区,新染的靛蓝长头巾和妇女的面纱被认为有辟邪的功效。靛蓝染色的服饰足可以写成一部丰富的社会史,而牛仔裤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笔。
阿尔泰山北麓出土的帕兹雷克(Pazyryk)地毯残片,制作于公元前4世纪,在这片最古老的栽绒地毯上我们可以看到最早穿靛蓝裤子的人。在中世纪的热那亚,水手们穿蓝色的被称为“gene fustian”的裤子,这就是牛仔裤“jeans”这个词的起源。法国南部城市尼姆也出产这种耐穿的蓝色斜纹布,1853年,李维·史特劳斯为加利福尼亚那些淘金的牛仔和矿工们制造工装裤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购买原料。后来美国大兵穿着李维斯的裤子到欧洲去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牛仔裤就此走出了美国,并成了战后西方年轻人叛逆和魅力的一种符号。今天斜纹牛仔裤已经完全被主流时尚所接受,全球每年牛仔裤的总产量超过了10亿条。
早期李维斯牛仔裤完全用天然靛蓝染色,但是在20世纪早期,合成靛蓝经过德国化学公司BASE的精心研制,对整个世界市场带来剧烈冲击。如果不是李维·史特劳斯生产的牛仔裤,靛蓝的故事也许就此终结。因为只有靛蓝染料那独特的化学成分才能产生纯粹的颜色和合人心意的褪色效果,别的染剂都不能做到。这是因为靛蓝分子不是通过化学变化与织物纤维结合在一起,而是存在构成纤维的纤维素链条上,所以它的蓝色永远不会消失,但摩擦之后容易发生变化,可以得到各种出人意料的褪色效果,靛蓝的这种特效在只有经线染色的斜纹织物上尤其明显。
靛蓝这种作物的未来究竟如何呢?在二十年前看来它的前途暗淡,只有在偏远的不发达社区的小手工作坊里才有染工使用它,但是随着自然风、天然染剂的流行,用靛蓝染色的衣服已经摆在了高级服饰店的橱窗,并走上了巴黎的T形台。这背后是很多因素在起作用,譬如人类觉醒的生态意识,寻找可持续发展农业的努力和生物技术上的进步。
最近,由菲利普·约翰教授领导的一个科学家团队,对10世纪维京人的染缸里的沉积物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现在使用生物技术可以大大简化从植物中提取染料的过程,而且这一技术让大规模使用有机染料缸成为可能。这项由欧盟资助的研究,有可能解救处境艰难的靛蓝农民。
以前使用强迫劳动的地方,比如孟加拉、印度、萨尔瓦多和墨西哥,靛蓝的种植也出现了复兴。在别的国家,比如日本、韩国和阿曼,因为潜在的商业价值,靛蓝的种植也会从边缘重新得到重视。靛蓝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这故事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