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5年伦敦发生大瘟疫,死了有十万人,大学都要关闭,所有的学生都要遣散回家,23岁的牛顿也是被遣回家的学生之一。在那一年,牛顿位于林肯郡的房间成了人类知识扩展的核心。他从当地市场上买了两个三棱镜,通过它们,他发现所有的颜色都包含在白光之中,除了波长理论,他还就此把颜色列表从五种提升到七种,加上了橙色和靛蓝。
牛顿选择七彩,可能是因为七是一个很优雅的符合宇宙逻辑的数字,但是为什么要加入靛蓝呢?他本可以把浅紫和深紫分成两类,可以选择介于绿色和蓝色之间的绿松色,但是他却选择用靛蓝来隔开蓝色和紫色,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两种蓝。靛蓝这种午夜天空的颜色,对牛顿和人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神奇的植物
如果说世界上除了衣服纤维的天然颜色——浅褐、深棕和白色之外,再无别的颜色,那该多么暗淡啊!对色彩的热爱让史前人类用赭石和红土涂抹身体,对他们来说,颜色是个秘密。当第一人发现衣料与浸泡在尿液(靛蓝转化为染料的古老添加剂和还原剂)中的靛蓝叶子接触后,染成了美丽的蓝色,他该多么兴奋啊。没人知道是谁第一个从植物中提取了蓝色染料,但是早在公元前3000年前,心灵手巧的古埃及人就把白色的木乃伊亚麻裹尸布染上了蓝色的边。
东方地毯或者欧洲文艺复兴挂毯的美丽首先在于颜色绚丽,现在彩色衣服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直到19世纪中期,所有的染料都来自天然世界,提取非常不易。在大自然提供的所有染料中,不管是来自植物、昆虫还是贝类,靛蓝也许是其中最独特的。
从最热的沙漠到最高的山,靛蓝在世界各地都可以生长,总共有上百个品种,大部分是灌木。其中在热带和亚热带广泛生长的木蓝,后来被移植到西方新发现的殖民地。我国南北各区都有栽培或半野生状态的蓼蓝,同样在日本广泛生长。蓼蓝的根亦是我们饮用的板蓝根所用的原料。但是不论来自哪一种植物,染出来的蓝色效果是一样的。这是因为虽然每种植物在自然界中都是独特的,但它们的化学结构却相同。蓝靛独特的化学成分让它可以和很多种织物融合,而很多古老的染料,比如著名的从贝类中提取的紫色和从茜属植物的根部提取的红色染料,只能与更具吸收性的动物纤维,例如羊毛融合。
很多种植物都是黄色染料,而红色可以来自植物,比如茜草和巴戟天,也可来自动物,比如胭脂虫、紫胶和介壳虫。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蓝色染料的唯一天然来源只有靛蓝植物,它们带给我们从天空的浅蓝到半夜中的深蓝的所有蓝色系染料。与其他染料混合,靛蓝还可以染出绿色(虽然大自然满眼绿色,却没有绿色染料)、紫色和黑色。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人类对靛蓝的需求是无止境的,世界上的每件蓝衣服都需要靛蓝。选择耐脏的靛蓝色是劳工的现实选择(所以他们被称为蓝领)。在西方,农民和屠夫的工作服,荷兰人的裤子,警察、军队、海军(因此有海军蓝)和医院工作人员的服装都需要靛蓝。另一方面,靛蓝还可以制造出贵族气的“皇家蓝”。在亚洲、非洲和美洲,靛蓝同样得到上层社会和底层人民的喜爱,既常见于日常生活,又可用于染制礼仪中的服装和织物。即便到了20世纪,有机靛蓝染料还是大宗贸易的商品。
靛蓝还是绘画的颜料。现代科学分析已经揭示了古代的绘画大师不想透露的秘密——为了弥补昂贵的天青石的深蓝色,画家会在底层先涂上一层靛蓝。水彩画家更喜欢靛蓝,因此它比矿物蓝更富流动性,靛蓝还得到奢华书籍的图饰画家的青睐,他们用靛蓝来保护珍贵的牛皮纸和羊皮纸,因为这种染料防虫,还会让金色的花体字更醒目。
靛蓝还有药物作用。新的研究发现,“西方医学之父”希腊人迪奥斯科里斯、13世纪生活在西班牙的药物学家阿布杜拉·伊本·艾哈迈德·贝塔尔那些加入靛蓝的民间药方都是有科学依据的。罗马将军恺撒在其《高卢战纪》一书中说,布立吞武士(不列颠南部凯尔特人的部落)把自己染成靛蓝色以恫吓敌人。不管他们是否把脸染成蓝色,确实有很多国家的人使用靛蓝文身,据说这么做既是为了装饰也是为了得到神佑。《格林童话》中提到蓝胡子,其实有很多理由用靛蓝把胡子染蓝,因为这样既可以让浓密的胡子光亮,不生细菌,又可以掩饰白须。染蓝胡须曾在波斯王大流士的军队中风行一时。
靛蓝贸易
早在五千多年前,靛蓝就在印度河流域种植了。从词源上看,靛蓝(indigo)这个词展示了古代从东方到西方的香料贸易,这个英语词来自希腊文“indikon”,拉丁化之后是“indicum”,字面意思是“来自印度的”,靛蓝的梵语写法是“nila”,这个词往东流传到东南亚,往西经中东到达南欧,美国人制造出的现代染料苯胺“aniline”这个词就来自梵语的靛蓝。
提取蓝色、红色和紫色的方法和配方最早由巴比伦人在公元前800年前用楔形文字记载下来,如今我们还可以在大英博物馆看到这块泥板文书。据上面记载,两千七百年前美索不达米亚人就在使用靛蓝了。现代考古发现的蓝色织物碎片说明靛蓝的使用遍及当时的亚洲和北美。尤卡坦半岛上的玛雅人将当地产的靛蓝与一种名叫坡缕石的特殊陶泥混合后,制成用于绘制壁画的绿松色,这种颜色极其光亮。阿兹特克人比玛雅人走得更远,他们不但把靛蓝做染料还用于制药,他们用靛蓝涂抹献祭者以示尊敬,然后才把他的心取出来。
从希腊罗马时代开始,就从东方进口少量的靛蓝。欧洲人种植一种叫菘蓝的植物,也可以制造靛蓝,但是比真正叫作靛蓝的植物产量要小得多。在中世纪,为羊毛工业从菘蓝中提取靛蓝色,让欧洲的农场主和商人们大赚了一笔。当时横穿中东的骆驼商队为欧洲带来了质量精良、体积较小、浓缩的热带靛蓝染料。
在当时的伊斯兰世界,靛蓝用于染料,在欧洲则以著名的集散地命名这种染料为“巴格达蓝”,欧洲人用靛蓝来绘画,比如绘制大教堂的壁画,当时的画家将黏土加上一点巴格达蓝来代替珍贵的群青。通往西印度群岛和东印度的海上航线被发现之后,靛蓝,引起了相关利益阶层——农夫、商人和政府间的激烈斗争。
但最终欧洲的菘蓝染料逐渐被进口的更适合漂染印度棉布的热带靛蓝所取代。
1600年以后,欧洲各国的东印度公司就想把靛蓝这种新染料介绍到欧洲,可是贸易保护主义设置了重重壁垒,大量中产的菘蓝种植者和商人极力阻止靛蓝进入。德国的爱尔福特市和它的大学就是建立在菘蓝产业的基础上,法国北部的亚眠大教堂上画着两个菘蓝商人,说明菘蓝染匠富裕到可以资助建设教堂。1609年法国宣布不得使用靛蓝,而德国,染匠们必须每年申明自己没有使用靛蓝这种“魔鬼的染料”。英格兰的商人们硬是拿到了一份靛蓝有毒的证明。有了这份证明,直到1660年使用靛蓝都是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