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其厚厚的、权威性的教科书,冯特影响了整整两代美国心理学家及其学生。在20世纪初期,美国心理学的学生大都可以把他们的历史溯源追溯到冯特那里去。
微乎其微的是:
——冯特就心理学的几乎每一个可以想像到的领域都写过书,包括按用自己的实验方法无法检验的许多话题,比如心理因果关系、催眠术和通灵术。其结果是,一些年轻的心理学家将其视为某种类型的二元论者和玄学者,因而,对一些可以进行科学研究的心理现象也采用更为严格的实证意义标准加以看待。他们的观点将体现在行为主义中,而行为主义认为,内省,即使是冯特式的内省,都是非科学和无价值的。
——其他心理学家反对他们认为是过于狭窄和生硬的冯特心理学。他们将注意力转至带有实际应角甚的研究领域,包括儿童心理学、教育心理学、心理测量和临床心理学等。所有这些领域,虽然都超出了冯特心理学的界限,但却成长并发达起来。
——在冯特的晚年,一些新的心理学流派相继出现,对他的心理学系统进行拨乱反正。这些学派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实验心理学不应局限于基本的直接体验,而应探索更高级的心理活动。
比如记忆。在柏林大学,赫曼·艾宾浩斯(Hermann Ebinghaus,1850~1909)发明了一个研究记忆活动的方法。该方法排除了主观和个人以前的经验影响。他发明了2300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由一个元音间隔开的两个辅音所组成的无意义组合,比如laap、tox、muk、rif等,并用这些音节进行一系列的记忆实验。
比如,他读出一组音节,然后尽量对之进行回忆。通过改变实验条件,如组内的音节数目、阅读速度、阅读次数等,他很有激情地探索一些课题,如,音节的数目与记忆速度(音节数目越多越难以记忆)之间的关系,学习及复习之间的时间间隔与遗忘有什么联系,重复及复习对学习与遗忘所产生的影响等。
艾宾浩斯专注于研究之中,承担了无法想像的劳动。有一次,为确定重复的次数如何影响记忆的保持,他整整背诵了420组,每组16个音节,每个音节背诵34次,总共14280个试验序列——这是心理学的极限,他也因之而使自己横穿过学术研究之城中的所有壁垒。他的方法听上去耸人听闻,但极为成功。从此之后,它即成为实验心理学中的一套标准方法。(最近几十年来,他从工作中所得出的一些预测日益变得无足轻重;最近对记忆的研究重点,已经从无意义学习转向有意义学习之上。)
哥丁根大学的乔治·艾利亚斯·穆勒(George Elias Muller,1850~1934)在艾宾浩斯的方法里加入了内省法,以检查统计结果后面的心理活动。穆勒发现,无意义音节的记忆不仅只与组的大小、重复的次数及类似因素有关,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测试者积极使用自己的方法的影响,比如对它们的分组、节奏等,甚至有意识地在这些无意义音节上施加一些意义。简单地说,学习不是一个被动的过程,而是主动和创造性的过程。这些发现有助于心理学从莱比锡大学所强加上去的局限中解脱出来。
还有一些心理学家,包括冯特的学生,发展出更为激进的实验研究方法。奥斯瓦尔德·克尔普(Oswald Kulpe,1862~1915)尽管在冯特指导下完成学位,并跟随他做过8年助手,但他慢慢觉得,不仅记忆,而且其他许多思维过程,都可以在实验室里加以研究。1896年,他在沃兹堡大学成立了一个心理学实验室。该实验室很快产生影响,地位仅次于冯特实验室,他和他的学生们于是形成了沃兹堡学派。他们最有特色的贡献在于使用“系统实验内省法”,受试者不仅要报告自己的感觉和情感,而且要报告在对其进行心理实验期间他的所有想法。
克尔普利用这个方法来试验当德斯的假想,即复杂的心理活动由简单的活动相互连接而成。结果是,在反应时实验中的心理步骤的相加,经常改变思维过程在叠加中的性质,从而导致反应时间不同于所涉及的步骤简单相加后所得出的时间。
沃兹堡学派中其他人的工作——卡尔·马尔布(Karl Marbe)、纳希斯·阿什(Narziss Ach)和卡尔·布勒(Karl Buhler)——使这个学派的名字与人类思维的实验研究等同起来。在典型的沃滋堡实验中,受试者也许会得到作为刺激用的一个词,然后要他产生一个更为复杂的相关词,或一个更为具体的相关词。如果刺激用的词是,比如说,“鸟”,则处于“较上位”的词(更综合)可能是“动物”,“较下位的”词(更具体)可能是“金丝雀”。之后,受试者要重述一下执行任务的几秒钟内脑子里所想的所有事情——他对刺激词的辨识、对这项任务的反应、由刺激词所唤起的心理表像、对合适词的搜寻和合适词的形象等。他们将这些回顾活动写下来后进行分析,并找出其中的线索,以了解记忆的机制。
(最近几年,这个方法被人工智能专家们采用,以创造“专家系统”——能够模仿人类问题解决的计算机程序,如模仿专家的疾病诊断过程,人类专家的推理步骤。)
沃兹堡学派的成员们做出的另一项奇怪发现是,受试者有时在内省中不会产生心理意象。比如,加减数字,或判断一句话是否正确,可能不会涉及意象。研究者们把这个现象叫做“无意象思维”;它表明,与冯特理论不一样的是,有些思维过程不是由基本感觉或统觉构成的。
一位名叫亨利·瓦特(Henry Watt)的研究者也属于沃滋堡学派。他为这个学派挣到了另一个极有价值的发现。他发现,在把刺激词告诉受试者之前,如果把任务告诉他——也许是“找一个综合词”,内省则会显示,受试者并没有去找该词,该词却自己显现出来。在此之前,瓦特曾发现“决定趋势”,或叫“心理定式”,即思维通过无意识的方法为完成一项任务而做出的心理准备。
沃兹堡学派根据这些方法扩大了实验心理学,其步伐远远超出了冯特划定的范围,并使心理学朝着更完整的方向前进。
到20世纪20年代,冯特心理学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鲁迪特·本杰明(Ludy T.Benjamin)教授是这个领域的历史大家,他的总结如下:
最终,冯特心理学及其同时代的心理学都为一些更新的心理学方法所替代。然而,这种心理学系统的一些部分仍然存活在现代心理学之中……我们还能记住他的主要原因是,他看到7心理学作为一门科学而出现的希望。并在19世纪迈开大步,确立了这门新科学的主要原则。
他又说道,最近的研究发现,冯特具有“深刻的理解和广泛的兴趣(例如,他在文化、法律、艺术、语言、历史和宗教上的论著)”,而这一方面一直为大众所忽略。
无论如何,波林对冯特的评价似乎是无懈可击的。这个评论最早作于60年前,并于1950年得到重申:
是艾宾浩斯,而不是冯特……在研究如何学习上面闪耀出了天才的火花。有关情绪、思维、意志、智力和人格这些大问题都应得到成功的解决,但冯特实验室尚没有准备好解决它们。然而,我们不应该轻视这份遗产。因为,我们正是在它的帮助下,才得以把握住时机,向前赶超的。
§§§第六章无心插柳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
§§§第一节“这不是科学”
一位在心理学这门新的科学领域里出类拔萃,却又不承认它是一门科学的教授,应该归入哪一类呢?他赞扬实验心理学家们的发现成果,却又憎恨实验,能不做的尽量不做;他被公认为他所处的时代(19世纪晚期)中美国最伟大的心理学家,可又从未上过心理学课,甚至矢口否认自己是心理学家。
他就是心理学领域里的怪杰威廉·詹姆斯。
他在写给一位诗人朋友的信中不无嘲讽地评价德国机械论者的新心理学说:“科学现在可以确认的惟一心灵,就是一只砍掉了头的青蛙,这只青蛙的抽搐和扭动表达出的是比你们这些怯懦的诗人所能梦想到的更深刻的真理。”
在给其兄弟,小说家亨利·詹姆斯的信中,他将心理学视作一个“讨厌的小科目”,凡是人们想知道的,它一概不去研究。在完成其权威性的大部头《心理学原理》两年后,他又写道:
听到人们骄傲地谈论“新心理学”,看到人们编写“心理学史”,我真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这个词所涵盖的真实基础和力量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连一点清晰的影子也找不到。只有一连串粗糙的事实。一些闲言碎语和不同意见的争执,或仅只停留在描述水平上的小小分类和综合,或一些强烈的偏见,认为我们具有不同的心理状态,并认为我们的大脑控截着这些状态;然而根本就没有规律可盲,它从不像物理学那样能给我们列出一些定律,也拿不出一条命题以推断出一个结果,这不是科学,只是一门科学的希望。
毋庸讳言,这位冷嘲热讽的叛逆者并非是对心理学发泄不满,而是对它抱着极大的期望。他看到的是,它的发展目标旨在发现每一种生理的“大脑状态”与其相应的心理状态之间的联系;对这种联系的真正理解将是“伟大的科学成就,在这样的成就面前,以前所有的成就都将相形见绌”。
然而,他认为心理学还没有准备好实现这个目标;它的状态就像伽利略宣布运动定律之前的物理学、拉瓦锡宣布质量守恒律以前的化学一样。在这门科学的伽利略和拉瓦锡出现以前,它能够做得最好的事情是解释有意识的心理生活的规律。不过,“这一天最终必将来临”。
§§§第二节可爱的天才
詹姆斯言论的不拘礼仪与谦逊向我们展示了他与冯特的天壤之别,这也难怪他们之间心存芥蒂。
詹姆斯个子矮小,身材瘦弱,蓝色的眼睛,脸上有少许胡须,倒也眉清目秀,还有着一个贵族般的前额。他喜欢穿一些非正式的衣服,比如诺福克夹克、浅色的衬衣和宽松的领带,而这些跟他的教授身份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他为人友善,风度迷人,喜欢外出,经常跟学生们漫游哈佛园,非常投机地与他们谈话,而所有这些又都是神态严肃的教授所不屑一顾的。他授课时既活泼,又幽默,有时甚至达到极至,于是,一位学生不得不打断他的讲课,请他严肃一点。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上去颇孩子气,甚至有点顽皮。不过,他却是一个复杂的人物:非常坚强,可有时又非常脆弱;工作勤奋,喜欢交际,心情开朗,但有时却受到阵发性忧郁的侵扰;对学生非常友善,对家庭充满爱心,可又容易感到厌倦和恼怒,尤其是对于一些像校对之类的琐碎小事。(对此他曾写道:“别再让我校对了!我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再也不跟你说话。”)
尽管他有绅士风范,也极有教养,可有时候也会十分刻毒,比如前面引用的他评说冯特的话。但这些刻毒之语通常只出现在私人信件里,而在其公开著作里,他总是谦逊有加,客套有余的,甚至是在批评别人的时候。
他在著述时,行文流畅,随意洒脱,富有亲近感,这是与其同时代的其他心理学家,特别是德国人,梦中也做不到的。比如当他解释制约个体社会自我的规则时,他写道:“总体上说你不能撒谎,但当问及你与某位女士的关系时,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撒谎;你必须接受对手的挑战,可如果是一个比你差的人,大可一笑置之,以示轻蔑。”
为示解人们对不喜欢的事情往往很难集中注意力,他举出下面一例(可能就是他自己):
人们会抓住各种借口以逃避手头上不想做的事情,不管这些无意中到手的借口是何等的琐屑和与己无关。比如,我认识一个人,他宁愿去拨火,剔地上的污渍。清理桌面,翻报纸,翻看视野中的任何一本书,修理指甲,筒短地说,就是磨磨蹭蹭地浪费掉整介上午的时间,而这一切都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他所做的这一切,为的只是中午时分他不得不上却又实在不喜欢的形式逻辑学,因为按照预定计划,整个上午他惟一应该做的事恃,就是为这门课程备课。但除了,这件事,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有时候,詹姆斯会用一些幽默的故事和笑话冲淡自己作品里面的严肃性。在描写亥姆霍兹和冯特对一位错误地应用了他们的无意识推理原则的教授作何感想时,詹姆斯写道:“很自然,(他们)对他的感觉就像故事里那位水手对那匹马的感觉一样;当那匹马把蹄子伸进马镫里时,水手说:‘如果你上马,我只得下马了。’”
詹姆斯有时相当敏感,且富有同情心。当海伦·凯勒还是一个小女孩时,他就买过一个估计她会喜欢的小礼物送给她,而事实上她永远也没有忘记过这个礼物——一根鸵鸟羽毛。(海伦·凯勒为盲人、聋人和哑巴,但凭借惊人毅力学会数种语言,并成为作家。她的故事在全球传颂——译注)
难怪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对他的总结是:“那个威廉·詹姆斯,真是个可爱的天才。”
威廉·詹姆斯1842年出生于纽约市,家境富裕。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应该成为一个纨绔子弟,或至少说,应该成为一个业余的花花公子。
他的祖父是苏格兰一爱尔兰商人,从爱尔兰来到美国。精明强干的他发起组织了伊利湖运河的开掘,从中赚取了几百万美元。这使其儿子亨利(威廉的父亲)得以坐享其成,不再为生存而奔波。亨利读完两年的教会学校,但实在受不了那里呆板的长老会教条,坚决辍学。
然而,这个学业上不求上进的人却对宗教及哲学极感兴趣,而且这种兴趣终生都没有减退。33岁时,他遭遇到一次严重的情感危机。晚餐后,他闲下无事,坐在那里呆看着火堆。突然,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并将他彻底笼罩。“一股完全失去理智且可怕的恐惧,完全没有任何来由”,他后来说。这种感觉虽然仅持续约10秒钟,却对他触及颇大,并在此后的两年里,阵发性地使他陷入莫名的焦虑之中。他采用一切办法,包括求医、旅行分散注意力等,全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在瑞典神秘主义者依曼纽·斯维登堡的哲学里寻到了解救办法,因为斯维登堡本人也曾受到这种焦虑的打击。
恢复健康后,亨利便将一部分时间花在写作上,就神学和社会改革等方面发表看法(他认为自己是一位“哲学家和真理的追求者”),同时致力于对几个孩子的教育。他对美国学校颇有偏见,因而时不时地带着家人赴欧漫游——威廉·詹姆斯是5个孩子中的长子——使他们增长见识,接受欧洲文化的熏陶。而后,他再把孩子们带回纽约华盛顿广场的家中,以保持其与美国文化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