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丝不挂的原意是赤身裸体,禅宗常用“寸丝不挂”象征修行者臻于四大皆空、一尘不染之境,即明心见性时的洒脱无碍之境。为了避免执着,禅宗运用随说随扫的金刚般若,主张将空的念头再放下。连“寸丝不挂”的意念都“不挂”,才是真正的“寸丝不挂”。
温州玄机尼师,曾在大日山石窟里修习禅定。有一天忽然感叹道:“真如法性清湛澄明,无去无住。厌喧趋寂,怎么能算得上了悟?”于是便去参访雪峰禅师。
雪峰问:“你从什么地方来?”
玄机说:“从大日山来。”
雪峰探问:“太阳出来了没有?”
玄机反戈相击:“如果太阳出来了,就会把雪峰融化掉。”
雪峰微微一笑:“你叫什么?”
“玄机。”
雪峰继续勘验她的悟境:“既然是玄妙的织布机,每天能织多少布?”
玄机自负地说:“寸丝不挂。”
说完,行礼告退。才走了几步,雪峰突然叫道:“袈裟角拖地了。”
玄机听了,急忙回头察看。只听雪峰笑道:“好一个寸丝不挂!”
玄机沾沾自喜于“一丝不挂”,殊不知已被这“一丝不挂”给挂住了。因此当她一回头时,早已“挂”上了万缕千丝。
无独有偶,对佛法有相当体会的陆亘大夫,有一次对南泉禅师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佛法的妙义,这妙义就是“寸丝不挂”。陆亘本想博取南泉的赞同,没想到南泉听了之后,说:“犹是阶下汉,还远远没有入门哩!”
陆亘对“寸丝不挂”并没有真切的体会,只是搬弄些现成的话头,属于弄智而不属于悟道。因此,当陆亘津津自喜地标榜自己“寸丝不挂”时,已被寸丝不挂给“挂”住了。
放下着
严阳尊者问赵州禅师:“一物不将来时如何?”(我已经脱落身心,还应当怎样继续修行?)
赵州答:“放下着。”(把它放下吧。)
严阳尊者迷惑地问:“我已经两手空空,还要放下个什么?”
赵州意味深长地说:“那么,就把它挑起来吧。”
赵州要严阳尊者“放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物不将来”的意念本身。见严阳尊者不理解,赵州就说了这句反语,让他把“一物不将来”的意识继续“挑”下去。严阳尊者听了,豁然开悟。
可见,“放下着”固然是很高的悟境,但如果执着于“放下着”,又成了悟道的障碍。因此,为了破斥学人沾沾自喜于“放下着”的念头,其他的禅师也像赵州一样,采取了奇特的接机方法。
僧问:“一物不将来,为什么赵州却让他放下着?”
投子禅师说:“辛苦他这样来。”
桂琛禅师问僧:“你带了什么东西来到这里?”
僧答:“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桂琛禅师喝斥道:“为什么要对众说谎?”
僧问首山省念禅师:“一物不将来时怎样?”
首山说:“你为什么要对着大众说胡话?”
其僧正想辩解,只听得省念又是大喝一声!
另外两则禅门故事也与以上禅机相映成趣。
宋代的张九成,有一次造访妙喜禅师(大慧宗杲),禅师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张九成说:“打死心头火,特来参喜禅。”
禅师一听,就已知他尚未悟道,故意试探说:“缘何起得早,妻被别人眠?”
张九成一听和尚平白无故地说自己妻子和别人睡觉,心中无明火顿起,气愤地说:“无明真秃子,焉敢发此言?”(你这个混账的秃和尚,怎么敢说出这种疯话来?)
妙喜禅师微微含笑,不紧不慢地说:“轻轻一扑扇,炉内又起烟。”
妙喜禅师略施小技,就把张九成还没有“打死心头火”却偏要自诩“打死心头火”的事实揭露了出来。张九成听了,深感惭愧,自此更加坚定地皈心禅门。
另一则放不下的故事发生在日本。
一天,坦山禅师与一位同参外出行脚,正遇上天降大雨,一条小沟立刻被雨水冲成了一条小河。他们正准备横穿过去,却发现一位身着丝绸衣服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边徘徊不前。显然,她不想蹚过小河弄脏衣服。
“来吧,姑娘。”坦山说着伸出双手,然后抱起那位姑娘蹚过了小河。
同参见此情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直到天黑挂单寄宿时,才忍不住问坦山:“我们出家人不近女色,特别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那是很危险的。你为什么要犯戒呢?”
“噢,你说过路的那个女子吗?”坦山答道:“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怎么还抱着她呢!”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说,史湘云心直口快,说出演戏的女子“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怕恼了黛玉,赶忙使眼色制止,结果倒先恼了湘云。宝玉连忙解释,说黛玉心眼儿小,你这样说岂不恼了她。偏偏这话又让黛玉听到了,也冲宝玉发起脾气来。宝玉两头受气,十分颓丧,遂参究禅理,题了一偈: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偈语借谈禅来说情,大意是:彼此都想从对方得到感情印证,揣情度意,多方试探,反而把真情给藏了起来,因而惹出了不少误会,添加了许多烦恼。看来只有到了灭绝情意、无须再加以印证时,方谈得上感情的彻悟;到了万境归空,什么都无可验证时,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次日黛玉见了此偈,提笔续了两句: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意思是:连立足之境也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干净呢。
就禅理而论,黛玉所见较宝玉要更高一层。宝玉为了避免烦恼,想把引起烦恼的根源——爱也“空”掉,到达万念俱灰、一念不起的状态,就获得了解脱,心里就安宁了。但宝玉“无可云证”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证验的背后,却潜藏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虽然口头上说要空,但事实上却“空”不了,放不下。所以黛玉说:你要是把“空”的意识也抛掉了,那才是真正的“干净”,大彻大悟了!如果不刻意去追求心里宁静,则心本来就是宁静的,没有什么恩恩怨怨,没有爱的寂寞、苦恼,岂不是“干净”?但黛玉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事实上,她和宝玉一样,都是天下第一不能忘情的人。
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
禅宗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迷失论。迷失论反省本心失落的缘由。禅宗指出,当父母没有生出我们之前,我们的本心自性,净裸裸,赤洒洒,没有纤毫的污染。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四大五蕴组合成了我们的身子,各种世俗的欲望遮蔽了我们的初婴赤子之心,我们像春蚕那样,自缚在欲望之茧里,迷失了本来的心性,以至不能踏着本地风光,明见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的失落,是因为无始劫来的浓厚妄想。这浓厚的妄想不是别的,乃是我们二元对峙的思维观念,也就是我们的分别心。
可见,迷失的根源不是别人,恰恰在于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