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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经过十几天的辗转跋涉,虞方南带人从国民党军队的包围间隙中跳了出来,一夜狂奔五十里,追上了红四军的主力部队。

他们进入苏区后,被带到十三师的驻地,见到了师长许烈洪。多年未见,许烈洪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身穿粗布军装,外面套了一件海军蓝呢子大衣,脚穿黑色帆布五眼胶皮底鞋,帽檐下双眼炯炯有神,配着小小的八字胡须,近期连续行军和指挥作战,脸上挂着几分憔悴之色。由于是老朋友,两人都没说客套话,虞方南将电台和游击队员带到师部的院子里,道:“电台和人都带来了,一样不缺,我可以交差了。”

许烈洪在虞方南肩头重重一拍,道:“早就在等你们,可算来了,先把电台装上再说。”叫来几个战士,帮助林白露把电台架设在师部后面的小祠堂里。

十三师从与陈调元部队作战时,缴获了一部三灯机,没有面板,用胶木条拚凑起来,装上可调电容器,可以用来收信。这情形跟中央苏区差不多,只有收报机,没有发报机。随着虞方南护送电台到来,十三师有了完整的收、发报设备。尽管发报机是自己加工出来,蓄电池也不够好,只能维持一个多小时,但是无线电班的人员终于可以开展工作。当林白露把第一条电报发出去的时候,所有师领导都高兴地拍了手。

当晚,游击队的二十几个人被编入师属警卫营手枪连,谢老顺当了几天排长,被提升成连长。

虞方南向许烈洪提出辞行,许烈洪的答复是,可以走,但是必须保证安全,最近要打一场大仗,路上危机四伏,等局势平定之后再动身。

虞方南便暂时留了下来,跟随十三师师部一起行动。他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可做,闲暇时常去手枪连坐坐,那些战士从谢老顺等人口中听说了他的传奇故事,比如他一个人用重机枪击垮一个民团,十分钟内打掉一零九团团部等等,对他充满尊敬之情。虞方南是个手脚闲不住的人,看着这些战士操练,一时技痒,露了一手枪法,顿时令这些战士崇拜得五体投地,一来二去,俨然成了手枪连的编外连长。

他也常去电信处,找林白露聊天,但是报务员属于机密人员,每次见面旁边总有人跟着,说起话来瞻前顾后,聊几句便兴致索然。

伙食一如既往的粗陋,红薯粥和咸菜是家常便饭,师部的饭菜甚至还不如下面的连队,一连几天见不到半点油星。虞方南虽然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但是这种日子确实过着没意思,几次想找许烈洪告辞,许烈洪不是开会、就是琢磨战术布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日子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这一天下午,虞方南午睡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把筋骨活动开了,出了一身汗,十分舒服。打听到伙房的晚餐是稀饭和荞麦面饼子,虞方南对这种伙食没兴趣,到村子里转了一圈,从老乡家里买了一只老母鸡,又要了些山药、蘑菇、萝卜,炖了满满一锅,喷香扑鼻。他端了一盆菜到房间里,刚要下筷子,屋门一响,许烈洪走了进来,深吸一口气,道:“好香啊!我们在师部,月把不见肉,你刚来几天,就开起小灶来了。”

虞方南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给你改善改善伙食。”说着话,往桌上添了一付碗筷。

许烈洪坐下来,笑道:“开了大半天会,还真饿了。”提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的胃口都不错,把一大盆炖菜刨了个精光,盆底的菜汤用开水泡饼子吃了。许烈洪抹了一把嘴,道:“天还不晚,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师部,信步走上后山。夕阳西下,金晖斜斜地洒落,稻田已经收割完,几个儿童在柴垛间奔跑玩耍,不时传来清脆的叫声笑声,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许烈洪的步履甚快,虞方南在后面跟着,登上半山腰,额头微微见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到许烈洪前面,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道:“差一点把这事给忘了,这封信是程天境带给你的。”

许烈洪轻轻“哦”了一声,道:“这位老同学还记得我?”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烈洪吾兄无恙:……匍匐来归之子,父母惟有热泪加怜或是自伤其顾之不周耳,宁可加省难于其子哉?苍苍此天,于孝行后,分无再见,乃后来归,虽忧千里,心实谨喜,只所领名义防地,赴赣请示校座,自当以给。校座返京百务等决,故一时未能缕缕呈也,愿吾兄之勿虑也,西望停云我心劳结,诸希自珍,以候龙命,并颂戎安。弟程天境致。”

读罢信后,许烈洪冷冷一哼,道:“胡说八道!”

虞方南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许烈洪道:“他说蒋某人怀念我,有如父兄怀念子弟一样,希望我幡然改图,回到南京,定能待遇从优。”

虞方南不假思索道:“这是反间计!程天境谎称你与蒋介石已有勾结,先泼一盆脏水给你,这叫一箭双雕,成功则胁迫你反戈,失败也可让共产党对你怀疑,造成内讧。”掏出打火机,道:“我烧了它,以免落人口实。”

许烈洪一笑,道:“我许烈洪坦坦荡荡,一生光明磊落,对党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我怕什么?”将信纸叠了叠,装进上衣口袋。

虞方南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道:“我了解程天境,此人非同小可,做每一件事都要经过周密计划,几乎没有失过手。他写这封信,必定有所图谋……”

许烈洪点头道:“程天境的确是一个人才,心思缜密,手段敏捷,在黄埔同学中,他是最难对付的人之一。”顿了顿,又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虞方南把认识程天境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说道:“他最近积极奔走蓝衣社的事,希望这个组织能改变国民党的面貌,挽救国家于危亡时刻。”

许烈洪道:“这个人的政治抱负不小,也不乏忧国忧民之情,不过……他选择的这条路恐怕行不通。”他转过头,对虞方南道:“你说说看,蓝衣社能改变国民党么?国民党能救民众于水火么?”

虞方南道:“我是个生意人,对政治一窍不通。我只认一个理儿,不管共产党还是国民党,说得天花乱坠都没用,谁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才算是好政府。”

许烈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到点子上了,衡量一个政府好坏的标准,就看它能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吃饱饭的日子,否则一切都是屁话。如今的南京政府显然没做到这一点。老弟,你挨过饿吗?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

虞方南道:“很早以前,我跟两个兄弟进山迷了路,走了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

许烈洪摇了摇头,道:“你只是少吃了几顿饭,那算什么?你见过逃荒的饥民吗?在他们身上,比虚弱身体更可怕的是空洞的眼神。真正的饥饿不是来自肠胃,而是精神的麻木乃至绝望。中国的老百姓苦啊,他们活在贫困的最底层,最大的希望和最大的恐慌都来自同一样东西,土地!”他望着山下夕阳中的稻田,目光变得悠远,道:“我记得自己刚到苏区的时候,所见所闻,跟我心目中的‘布尔什维克标准’大相径庭。这里的老百姓大部分不识字,甚至连苏维埃的含义都不清楚,有一次我与地方党员讨论这件事时,有人居然猜测说:‘苏维埃就是苏兆征的别号,因为苏兆征是广州暴动中政府主席,所以我们的政府以苏兆征的别号来命名。’另一位则反驳道:‘苏兆征同志已经牺牲了,苏维埃是他的儿子。’我费尽口舌,解释说‘苏维埃’是俄文翻译过来的,不是人名,与苏兆征同志也没有关系,它的意思是工农兵代表大会,但是那些同志们仍然一头雾水。”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对这些朴实的农民,跟他们讲信仰、觉悟、主义,都没用。我们只做了一件事,实行土地改革,给他们土地。一下子把工作局面打开了,不但当地的贫苦农民得到了土地,来自外省的红军官兵也都分到了土地,这些土地以公田的形式由当地农民替他们耕种。当这些贫苦农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立刻对红色苏区产生了生死相依的情感。国民党军队对苏区进行围剿,动员农民子弟参军的理由就一句话,人家来抢夺你们的土地了,怎么办?参军,保卫胜利果实!这就是为什么红军官兵对苏维埃政府充满了无法遏制的热情,为什么在保卫苏维埃政府的战斗中能够一次又一次地舍生忘死!”

虞方南深有同感,红军的生活非常艰苦,即使最简陋的伙食也常常吃不饱,武器极度缺乏,往往战斗到了关键时候,只能使用大刀、刺刀进行肉搏,以致作战伤亡率很高。但是纵然如此,红军士兵的依旧精神饱满斗志高昂,在他们的身体中充满坚韧的毅力和忍耐力,没有任何力量能动摇他们对胜利的信心。

许烈洪充满感情说道:“我从黄埔军校出来,从排长干起,历经百战,先后在旧军队、国民党军队和红军中担任高级军官。在我指挥过的部队中,红军是唯一一支官兵之间从军装到待遇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军队,这支队伍一无所有,却拥有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平等。虽然他们未必有明确的革命信仰,但是他们却为革命来战斗了,他们对未来的前途还很模糊,却甘愿为革命事业而流血牺牲。这些朴实的士兵是最优秀的战士,他们战斗的目的不是利益,而是生存,因此冲锋陷阵无所畏惧!”

虞方南被他的话感动了,不由得想起谢老顺、张平娃这些人,他们都是赤贫的农民,生活得一贫如洗牛马不如,饥荒象一座山压在他们头上,世代不能翻身。直到有一天,一面画着镰刀斧头的红旗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穷人也有权利过上好日子,对于这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农民而言,无异于梦中天堂,尽管这个天堂并不富足,时常处于被围剿的战争中,但是红军使他们获得了人的尊严,并拥有了改天换地的梦想与勇气,所以他们对这支军队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许烈洪看着虞方南,道:“早想跟你说了,愿意加入我们吗?”

虞方南犹豫了一下,避开许烈洪的目光,道:“我想……我更适合呆在上海,我是从那里出来的,还要回到那里去。”顿了顿,又道:“我愿意帮助你们,尽管我的力量微薄,但我会不遗余力。”

许烈洪笑了一下,道:“革命是自愿的,我不会勉强你。”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帮助我们,那是出于义气,如果不是毛林根找你,你还能答应送电台给我们吗?”

虞方南坦诚道:“难说……恐怕不会。”

许烈洪道:“上海青帮的做事原则,我很清楚,利益永远是第一位。你在那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想必深谙此道。”

虞方南点头道:“上海那种地方,明里灯红酒绿,暗里刀光剑影。我是生意人,如果不去追逐利益,老老实实做人,恐怕活不到现在。”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许大哥,在我心目中没有把你当外人,跟你说句掏心的话,到了你们这里,所见所闻让我感慨良多,我从心里敬重你们这样的人,你、毛林根还有林白露,你们是有信仰的人,到这个世上是为了渡人来的。我愿意为你们做事,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象一个好人,至少还没有麻木到不分善恶的地步。但是我……我无法说服自己成为你们这样的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拼下来的,在我的地界范围中,我可以掌控局面如鱼得水,我习惯了过这种生活。如果让我放弃这些跟你们辗转作战,我做不到。”

许烈洪道:“你觉得自己在那个小势力圈子里过得不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能自在多久?整个中国社会象一张巨大的黑幕,暗无天日,在黑暗的笼罩下,弱肉强食,总会有更强的势力把你吞噬。事实摆在眼前,多年来军阀混战,城头变换大王旗,仅上海滩就换了多少个督军和镇守使,这些人的下场如何?他们的势力比你大得多吧,结局尚且如此,你难道能摆脱这个命运吗?”

虞方南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烈洪道:“中国需要建立一个民主政权,消灭军阀和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特权统治,把劳苦大众从不公正的社会体制中彻底解放,让每一个公民都平等地、自由地、有尊严地活着,不再有掠夺、欺侮、伤害,人人都有劳动并收获的权利。只有在这种社会制度下,你才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劳动获取财富,不会有人强行掠夺,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业。”

虞方南道:“这个……能实现吗?”

许烈洪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道:“只要相信,就能实现!”见虞方南带着怀疑之色,道:“信仰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心,需要被苦难磨砺之后才能发现方向。你今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两人长谈后不久,部队接到作战命令,实施南下作战计划。短短一个月内,横击浠水,回扫罗田,突袭蕲春,进驻广济,连下四城,兵临长江,把蒋介石准备派往中央苏区执行“围剿”任务的徐源泉第十军钉在长江北岸,动弹不得。

虞方南跟随十三师师部一起南下,到达洗马畈地区,与国军丁治磐旅狭路相逢。双方的先头部队几乎同时发现对方,接上火之后,战斗规模急剧增大。各团营的战报如雪片一样送到师部,许烈洪盯着作战地图,脸色铁青,断然下令:“集中一切力量,把这股敌人给我干掉。”军令一下,十三师迅速展开作战队形,利用夜色掩护,两翼包抄,在小清山一带围住敌军两个团,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交战双方都不是善茬儿,摆开决战的架势,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阶段。红四军总指挥徐向前和国民党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浚注视着作战地图,各级参谋们紧张地进行着图上作业,不同颜色的箭头将洗马畈周围画得水泄不通。国民党第十军军长徐源泉命麾下最精锐的第四十一师火速增援,四十二师也抽出一个主力旅从侧翼提供支援。与此同时,红四军的十一师和十二师双双赶到,组成左右两路攻击集团,分别占领达成庙、叶家花屋阵地,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战幕就此拉开。

十三师处于战斗中心位置,许烈洪承担着敌军主攻的压力。越到紧张时刻,他越是异常冷静,手中拿着红色铅笔,在地图上勾勾点点,命令一道接一道向下传达,几营抢占战地,几营坚守,几营突进,具体到每个连队的作战位置,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前指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求十三师放开口子,叫敌人往里钻,然后关门打狗。许烈洪兴奋得手心发热,这个机会他期待已久,丁治磐一个整编旅已经填不饱他的胃口,他要把徐源泉的第四十一师包饺子。

战端一开,虞方南便感受到战斗的紧张与残酷。手枪连作为全师最后一支预备队,傍晚被派往最艰苦的小清山高地。队伍出发之前,许烈洪做了简单的战前动员,他看了一眼全连官兵,声音冷得令人肃然:“昨天七连顶上去了,打得好,没有孬种!现在轮到你们,我要看到你们的实际行动。有共产党员没有,出列!”

谢老顺带着九名排、班长站了出来,神情一样的肃然。

许烈洪道:“你们都是党员,这次任务的分量你们都清楚,但我必须再说几句,这个任务非常重要,全局成败在此一举。这个任务也非常艰巨,你们将四面受敌,要承受敌人几十倍的火力攻击。师党委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连,是对你们的信任,这是你们的光荣。你们要以党性做保证,不打折扣,坚决完成任务!”

谢老顺与所有党员同时举臂敬礼,大声叫道:“是!”

许烈洪接着道:“小清山阵地我去看过了,地形不错,敌人的延伸都在它眼皮子底下,打起来没亏吃。你们的任务是坚守到一天一夜,把口子堵严实了,不许放跑一个敌人。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就是打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得继续打下去,听清楚没有?”

全连士兵同声道:“清楚了。”

许烈洪道:“不管付出多大的伤亡,你们要象钉子一样戳在那里。咱们师能不能吃掉全部敌人,要看你们能不能顶得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战士,道:“你们记住一句话,一人必死,可敌十人;十人必死,可敌百人;百人必死,可敌千人;千人必死,可敌万人;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打完仗,我就按这一点检查你们的战斗作风。”

虞方南目送这支队伍赶赴阵地,心中觉得空落落的,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把这些战士当作兄弟一般。此刻,望着他们离去,他预感到战斗会极其残酷,他们这一去生死未卜,想到这里,虞方南心底感到一阵刺痛。

他默默站立良久,直到所有的战士都消失在视野之外,才走回师部驻地。十三师师部被一股紧张的气氛笼罩,每个人都神色肃然。许烈洪双眼熬得通红,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茶水喝了几十杯,饭菜却一口不吃,整个人都处在亢奋的情绪之中。虞方南见他这个样子,不愿去打扰他,绕到师部后面的无线电通讯处,想找林白露说说话。哪知刚刚走到院门口,只见林白露急匆匆出来,走得快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在虞方南身上。

虞方南扶了她一把,道:“你这妮子,走路也不看着一点儿。”

林白露满脸急愤之色,甩开虞方南的手,顾不得跟他说一句话,飞快地跑进师部的指挥室。

虞方南见她神态不对,对自己理也不理,心里不禁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许烈洪伏在桌子上,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知道是林白露进来,道:“有电报?”

林白露将电文放到许烈洪面前,道:“中央分局急电,命令红四军迅速撤离战场,北返皖西麻埠进行整顿。”

许烈洪一愣,露出不相信的神色,道:“谁发来的电报?”

林白露低声道:“中央分局书记、军委主席,张国焘。”

许烈洪目光一闪,道:“你……你再把电文念一遍。”

林白露道:“中央分局和军委急电,命令红四军迅速撤离战场,北返皖西麻埠进行整顿。署名:中央分局书记、军委主席,张国焘。”

许烈洪抓起电文飞快扫了一遍,重重往桌上一拍,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猛地甩掉披着的大衣,声音爆发出来:“仗打成这个样子了,说撤就能撤吗?胡闹!这是拿红军战士的生命当儿戏,是对革命的不负责任!”

师长突然发火,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弄清楚事情起因,大伙儿都拍了桌子,指挥室里吵成一片。

许烈洪拿起笔,匆匆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林白露,道:“给中央分局回电,同时照发军部一份。”

林白露刚要走,被政委江劲拦住,拿过纸条看了看,对许烈洪道:“老许,你要求中央分局收回命令,这不大合适吧?”

许烈洪道:“包围圈已经形成,先头部队与敌人交上了火,怎么撤?一旦退出战斗,放跑了被围的两个团不说,四十一师趁势反扑,弄不好咱们没吃掉人家,反而被人家包了饺子。我不能拿十三师的战士生命冒险,这绝对不行!”

江劲道:“可这……毕竟是中央分局的命令,张国焘主席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最近正在肃反……”

许烈洪断然道:“不管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我是军事主管,出了事我负全部责任,将来上级追查下来,要杀要剐由我顶着,你们执行命令吧。”

江劲想了想,掏出钢笔,在电文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对林白露道:“回电时要注明,内容是我与许师长共同决定的。”

副师长刘辉道:“再加我一个。”把名字签在两人的后面,加重语气道:“这是师党委的一致决定。”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纷纷签上自己的名字,几乎所有人都预感到,这次违抗上级命令恐怕会有大麻烦,他们不能让敬爱的师长一个人来扛这个责任。独立团团长王起明刚从阵地上回来汇报,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也在电文上签了名字,林白露则把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签在最后一个。

许烈洪看着大家,目光中流露出感动之色,拿起电文,将末尾林白露的名字勾了去。

林白露急道:“师长,我……”

许烈洪横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捣什么乱?”将手一挥,道:“马上发出去。”

从傍晚到半夜,十三师指挥部一直被压抑的气氛笼罩。

前方的战斗打得不错,丁治磐旅的两个团被吃得干干净净,四十一师大部进入包围圈,总攻即将打响。但是中央分局的电报一封接一封打过来,措词越来越严厉,将军事问题提升到政治立场上,连续致信红四军军部及各师,指责这次南下战役是对中央分局的“公开的抗拒”,“原则上是根本错误的”,“是原则上路线上的分歧”。张国焘命令红四军“火速回来,不能有丝毫的停留”。

许烈洪看着电报,脸色阴沉得吓人。

政委江劲端过一碗烩饼,道:“老许,你一天没吃饭了。这是炊事班刘师傅特意给你做的,放了你最爱吃的炸红辣椒,赶紧趁热吃了。”

许烈洪将饭碗推开,道:“心里堵得慌,吃不下去。”他抬起头,道:“老江,中央分局给咱们扣大帽子了。说我们违背辛集会议精神,是立三路线的重复,企图蒙蔽军委,甚至是严重的反党错误。我不服啊!你最清楚,红四军虽然名头响亮,家底真是拿不出手,人员、装备还如现代编制的一个师。辛集会议却要求我们以一个月为限,占领安庆、威胁南京,这与立三路线责限两星期务必占领武汉的命令有什么分别?我们这次挥师南下,之所以没有攻打安庆,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敌人在安庆一带纠集重兵,敌强我弱是客观形势造成的,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怎么说是违背新集会议决定?”

江劲点头道:“我与军部联系过,他们已经决定,由曾中生政委起草申明书,派刘士奇同志先行北返,向中央分局陈述意见。”

许烈洪道:“但愿中央分局能听取意见……”一声长叹,忧心忡忡。

过了不久,林白露匆匆进屋,低声道:“师长……”只说了两个字,面对许烈洪的眼神,说不下去了,将电文放在他的面前。

许烈洪一眼看去,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双眼显现一股凌厉的怒气。

江劲见他神色不对,忙道:“出了什么事?”

许烈洪道:“中央分局宣布撤销曾中生政委的职务,调往后方考察,由陈昌浩同志接替他的工作。”

江劲吸了一口冷气,道:“曾政委是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在红四军享有极高的威信,这时候撤换他是不妥当的。”

许烈洪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什么不妥当?简直就是卵弹琴!这是官报私仇,是搞小集团,打击同志!这是对革命的犯罪!”

江劲道:“老许,不要冲动,注意你的言辞。”

许烈洪强压下火气,道:“我必须向中央反映情况,张国焘主席和分局的同志不在前线,不了解实情就妄下结论,轻易撤换军事主官,这么下去,会毁了这支队伍!”

话音未落,又一个电报送了进来,内容是红四军执行中央分局的命令,十一师、十二师将分别撤出战斗,向皖西麻埠方向集结。

许烈洪颓然坐到椅子上,仰天道:“完了!”

江劲看了看作战地图,道:“老许,现在必须做决定。十一师、十二师撤出战斗,攻击体系已经瓦解,我们势单力孤,若不撤退,势必落入敌人包围。”

许烈洪半天缓不过气来,叹道:“四十一师,送到嘴边的肉啊!我本想通过这一仗,用缴获的装备再扩充两个团。可是现在……唉……”

江劲何尝不明白他的感受,道:“算了,老许,你我都是军人,难受归难受,命令必须要执行。赶紧安排部队撤离战场,再晚就来不及了。”

许烈洪站起身,对林白露道:“马上回电,十三师坚决服从中央分局的命令,迅速撤离战场,率部北返。”顿了顿,又道:“再加一条,我们不能接受中央分局的无端指责,我要写一封信给中央分局和军委,申明我们的观点,还要把这些情况上报中央。”

江劲皱眉道:“直接上报中央,这是越级汇报,合适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许烈洪道:“没什么可考虑的,纵容错误就是犯罪!我们身为革命军人,对错误的决定必须坚决反对,这对部队的发展至关重要。”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道:“小林,你纪录一下,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要改动。”

林白露拿起通讯本,道:“您说。”

许烈洪道:“鄂豫皖中央分局选择以安庆为目标,在战略决定上是疏忽的,断送了全歼敌四十一师的良机,致使无法解除敌人对英、蕲、黄、广地区的军事威胁。皖西红军部队配合中央苏区红军进行反围剿,应该以占领敌人要害区域、打击敌人主力两者并重,真正地固守自己的阵地,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样与没有任何把握而发出命令去占领大城市、空喊威胁南京的口号是毫不相同的。离开这种必由之路而用左的名词来代替这一脚踏实地的任务,不但是空想,而且会使革命力量受到惨败!”

江劲想了想,道:“再加一段,我们在长期斗争中深深感到红军如果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没有广大的工农政权的力量维系,则是任何人也带不了的。因此,红军的根本问题还是政治的坚定问题,一切单纯军事观念的个人英雄主义是完全行不通的。在战略上,如果想脱离苏区几百里的阵地,如我们由英山直取安庆等,不但难以完成任务,而且要发生许多不能解决的困难。如果勉强行之,必然成为单纯军事行动,根本上却忘记了巩固阵地发展任务。我们深深认识中央苏区胜利的伟大,就是有了强度基础的阵地所致,这与把主力束缚在苏区范围内来防御敌人的计划是根本不同的。”

许烈洪点头道:“好,这一段加得好。”

林白露将纪录交给许烈洪,道:“全文照发么?”

许烈洪看了一遍纪录,签上自己的名字,道:“全文照发,一字不差。”

林白露走后,江劲不无忧心道:“老许,这封电报发出去,我们是捅了马蜂窝,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啊!”

许烈洪道:“一个错误的决定,会葬送多少生命?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士,我们如果不坚持正确的立场,对得起他们吗?为了这支队伍、这些士兵,我许烈洪抛头颅、洒热血,算得了什么?”一语掷地,他挺直身体,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目光犀利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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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才弃妃

    天才弃妃

    这年头,穿越不可怕!但是穿越醒来就在乱葬岗,那就有点可怕了!云依睁开眼睛,一双水眸潋滟生辉,自成一股绝世风华!外表弱不禁风,实则心狠手辣的侧妃,很好!表面贤良,实则阴谋不断的姨娘,很好!表象温柔善良,实则心机深沉的庶妹,很好!还有那刻薄的祖母,伪善的父亲,狂傲自负的前夫,都很好!当有一日,云依携着万千风华归来,曾经的那些人,都将被践踏到底,让那些敌人再无翻身之力。回府,斗姨娘,斗庶妹,斗祖母,总之是要斗倒一切反动派。牡丹会,她惊采绝艳,晃花了无数人的眼睛。琼花宴,她绝世风华,舞姿如仙,让多少人如痴如醉。才华出众,气质悠然,却也因此找来了无数的嫉恨与刺杀。奶奶的,她不发威,还真以为她是只温柔的小猫,人人可欺?纤手一抬,她抢了国库!素手一挥,她灭了造反的王爷!水眸一眨,她毁了当朝的相府!宁静如莲,绝世如仙,燕京第一女子,她当之无愧!异世纷乱,她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最终还是卷入了那局中局。心静如水,她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最终还是为了那个俊美如神的男子不惧生死。俊美如神,心性凉薄,最终还是为了那个突然闯入心扉的女子,倾尽天下。桃花树下,他对她说:“我愿娶你为妻,爱你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推荐新文《重生之田园生活》喜欢温馨清水的,欢迎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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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文,《和大佬闪婚以后我天天想守寡》求支持。“爸爸!呜呜呜!”商场初遇一只小戏精,强行被抱大腿不肯放。他无助,弱小,嘤嘤嘤……“你叫谁爸爸?”高冷大总裁一脸懵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然被一只小包子给讹上了。一问三不知只能将他捡回家,好吃好喝伺候着。某一天,白莲花找上门,小包子却对他说,“爸爸,那个阿姨不适合你,我妈妈比她聪明比她漂亮,还比她有钱,她才适合你。”霍宸熙又是一脸懵逼,直到见到了他妈妈……他勾唇一笑,确实合适。两人联手虐渣渣,掐莲花!“林薇然,签字结婚,我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好。”林薇然答应了,可签完字以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 高冷总裁低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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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他失去一切,无奈远走他乡。十二年后,他化身商界大佬归来。谁知深爱的那个女人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对外他残酷冷血,在她面前却像个孩子。他将她变相囚禁在别墅里,天天求亲亲求抱抱。她多次想逃,却被抓了回来。他说,“你说过要给我生个孩子,说过的话就得算数!”
  • 大明文魁

    大明文魁

    紫禁城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书友群:164.548.046大家来聊聊天,提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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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贞观年间。叶檀不想做那些大人物,只是想做个小人物。让乡亲们吃的饱,穿得暖,如果可以,不受欺负是最好。看着李世民、李承乾、那些世家们在尘世中沉浮。他想说,我就是自由人,我稀罕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如果你欺负我,我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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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以一个个充满哲理的小故事讲述不同的对生活对人生的观点和感悟,让你在阅读中能抛开理论的迷雾,获得人生顿悟,从而深刻地理解和把握自己的人生;使你的意志更坚强,内心更强大。它是你迷失航向时的灯塔,更是你春风得意时的镇静剂。 这本书并不是一本简单粗暴的励志成功学书籍,而是一本温情脉脉却充满力量的随笔;它不是为了告诉你怎样大器晚成,而是如冬日阳光般温暖地关怀,是对梦想照进现实的鼓励与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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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妖女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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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她是妖女,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女。她是公主,那个受尽皇帝宠爱,无法无天的公主。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形容她,一点也不算过头。“七染,除了我,你不能爱上任何人。”他紧紧的拥抱着怀里的人,轻轻的嗅着她头发上的香味。“七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温和的笑着,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七染,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他疯狂的看着她,充满的深深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