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允许我做除了看书、做作业之外的任何事情,比如在农村里用柴火烧饭,帮着家里做农活。
第二条与此条相互矛盾。
第七条,不买电视。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二频道和八频道!不允许谈论与学习无关的话题,就算吃饭时说一下学校的趣闻也会挨批:怪不得你成绩不好,原来心思一直花在这上面了。
第八条,数学要考第一名,语文要在前十名。
第九条,长辈说话,不能还嘴,不能质疑,只能服从。不能使用代词:你,他,连您也不行。必须使用全称:二舅公,张伯父。连《东方红》里都有: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可到了我家,“他”就变成了不敬之词。
第十条,要做一个高尚的人,要像雷锋学习。不能有任何的攀比之心,哪怕自己穿得像个乞丐。
第十一条,要像传说中的人物雷锋、张海迪、王铁人一样的高尚无私,奉公守法,但每次坐车回老家时又要学着逃票。父母经常教我怎么逃票。
要知道雷锋这种人是肯定不会逃票的,就算是忘了买票,赶上几十里路,也一定会补票的。
(做到这一点真是精神分裂了。)
第十二条,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表情,哪怕就算她打了你,骂了你,也一定要喜笑颜开。不能有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悲伤、气愤的表情。只要母亲目力所及,就一定要开心地笑!否则你就是使脸色,就是大不敬!
如果有人做到了这几条,那么你就是神仙!
4.8 我身上的枷锁——衣服
吃穿是人的最基本的需求。吃,我不用担心。但是,穿是我最头痛的一件事情了。如果来我的班级找我,只需要扫一眼,穿的最破烂的那个一定是我。从我7岁开始到城里上学,到20岁进入大学,在这13年的时间里,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成了一个痛苦的回忆!
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用泪水、屈辱、痛苦、折磨换来的!我家的经济条件和城里的伙伴相比算是中等,远不至于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
在1999年时,我父母一个月总收入在2200元左右。而我的期望是,每年在夏天和冬天各买一套最便宜的地摊货就行了,总价值不超过200元。我一年服装的总花费连他们月收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难道还过分吗?每当他们痛哭流涕地哭喊着:“你长大自己挣钱了,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了。”
现在我已工作5年,真切的感受是,拿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为孩子买一年的衣服,真的一点也不过分。长这么大了,除了我父母外,我还没有见过有谁在给子女买衣服时,会挖空心思地编造各种谎言,费尽心机,一次又一次地失信,用如此大的心计全力地去表演,最后为的不过是少买一件最普通的衣物。
这些谎言和欺骗让我和父母间的温情荡然无存,信任烟消云散。我没有得到的,远不止是衣物,而是温暖、关心和快乐。写到这里有读者会说,父母不买贵的衣服,不买名牌衣服,培养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是正确的啊。可我要的只是满足生活需要的最普通的衣物,并且金额在父母的能力范围内,这样的要求也会被他们百般刁难,挖空心思去欺骗和压制。其实只要高高兴兴地带我上街买一件便宜厚实的衣服,比大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狂喊 “一切为了你好,我愿把命都交出来”之类的表演强一百倍。
这样的表演,一次又一次地加深了我对父母的厌恶,一次又一次地拉远了我和他们之间心的距离,将本应属于一个家庭的温情驱赶得一丝不剩,把本应是最信任的人变得只剩下彼此的怀疑和怨恨。
为什么我这么多年一直纠缠在衣服这个问题上,这大概可以用马斯洛的层次需求来解释。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5类。
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就是吃穿。我在缺衣少穿的前提下,去谈什么精神,则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了。同理,当在经济条件不成任何问题的前提下,连一件最基本的衣服都一再拖欠,再空喊什么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的口号,叫我如何相信?
4.9 童年的愿望
童年是充满幻想的时光,小伙伴们都有着五光十色的梦想,有的想到长城当好汉,有的想去海边游泳、捡贝壳,有的想得到一个最新版多功能的变形金刚。这些东西,对于童年的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不是我的世界里该有的东西。就如孩子拥有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权利,我甚至连在母亲面前表达生气、失望、悲伤这些真实情感的权利都没有。在母亲面前,无论有多难受,我都只能强颜欢笑!尽管这样,在我的心底,仍然有着三个小小的愿望。
第一个愿望:有自己的玩具。
每到夏天,院子里的小伙伴都会在一起打水仗。他们手中都有一把漂亮的水枪,当然是他们的父母买的。红红绿绿的塑料枪,装起满满的一枪水,扣动扳机,一股水柱射得老远。看着同伴们玩得不亦乐乎,我也想玩,然而我明白,虽然买水枪的这几块钱对我爸妈来说并没有什么负担,但他们肯定会把这几块钱说得很重要,仿佛只要缺了它,全家就要马上饿死一样。
为了不挨骂,我只有跑到父亲单位的医务室门口,拣废弃了的注射器来玩。因为拣注射器,我还被针头扎了好几次。幸亏当时没有感染什么病,现在想想都后怕。幼小的我承受着多少本不应由我来承担的危险,失去了多少本该拥有的快乐。但是,为了多省几块钱,这一切,父母是不在乎的。
我跟着小伙伴一起玩,把注射器抽满水,再急急地推出来。水很少,推不远。甚至有时会把针头推出来。小伙伴的水枪可以装很多水,水柱射得很远。最重要的是水枪很漂亮,拿着它很威武。
玩累了休息时,小伙伴都会嘲笑我,说我的父母穷,连把水枪都买不起。其实,我家的经济条件远没有差到连水枪都买不起的程度。比如刘洋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同一个车间的,他母亲没有工作,他还有一个姐姐。我母亲有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独生子,我家的经济条件自然比刘洋家的好。刘洋有好几把水枪,还有运动服、篮球等一些课余时间玩耍的器材,他家人也没有因为给他买这些东西而饿死啊?
多少次,在梦中梦到,我有了一把漂亮的水枪。我可以挺起胸膛和小伙伴一起打水仗。我在扣扳机之后,将一股强劲的水流喷向“敌人”的身上,然后像英雄一样胜利归来。
残梦惊醒,泪洒枕巾。金色的童年只剩下哭泣和阴影。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哀求母亲:“妈妈,给我买一把水枪吧!”
可换来的是母亲的勃然大怒:“耍水枪干什么?弄得一身湿湿的,认真看书!买水枪不要钱啊?都可以买几斤米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于是,我再也不敢提这个要求了。我的童年,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一把水枪,也没有了打水仗胜利的快乐。
变形金刚是多少人童年时的记忆,但留给我的只有心碎。小时候曾经有个小伙伴,我经常跑到他家玩,为的是玩那好玩的变形金刚。我去了几次后,他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找了一个借口把我赶了出来。我没有向母亲提买变形金刚的事情,那时我已经很知趣了。
小小年纪,我便有自知之明,便宜的水枪都没有,还想变形金刚?我的童年是没有玩具的童年。我的童年是黑白的童年。
第二个愿望:坐一次火车。
每当听到小伙伴在谈论假期里父母又把他们带到哪里去玩了,我就很羡慕。坐着火车,哐当、哐当地响,那该是多么的有趣和开心。
我家的旁边就有一条铁路,每天都可以看到火车呼啸而来,像风一样疾驰而去。如果能坐上这样的火车,哪怕一次都是幸福的啊。在一次吃饭时,我小心翼翼地对父母说:“我想坐一次火车。”母亲马上破口大骂:“还坐火车,你怎么不去坐坦克啊?” 然后就是父亲永远站在高出云端的道德高度:“你怎么不和小伙伴比学习?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不知道什么叫艰苦朴素吗?”
这个愿望后来终于实现了,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0年后,我18岁那一年因患上抑郁症到成都求医。
第三个愿望:有一辆自行车。
这是我童年唯一实现了一半的愿望。
当时,大院里10多个小孩一窝蜂地在一起学自行车,然后我也想学。这一次,父亲终于答应了,给我买了一辆二手的女式自行车。尽管不是新车,但买了旧车就已经让我满足了。我左右摇晃地学着骑车,两天后,我学会了骑自行车。
一起学车的几个小伙伴在休息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叫你父亲给你买新车啊?旧车多难看啊!”我无言以对。
没办法,谁叫我的父母和他们的父母不一样呢。我的母亲喜欢哭穷,最擅长找任何理由说自己比别人穷。就算是面对一个乞丐,母亲也会说:“他不用交水电费。”
现在,实现童年的三个愿望早已不是负担,再去实现它们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童真和童趣不是那么容易找回来的。
著名主持人孟非说过:“其实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很多的乐趣。我们不要把人生人为地分成几个阶段。” 我的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现在不是你该耍的时候。” 母亲相信,小时候多读圣贤书,考上大学,以后的生活才可以耍。
长大后的我,天天上班,为了涨薪,为了项目,为了和同事竞争,常常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又从哪里再去找像童年蓝蓝的天空一样纯洁的心情?又怎么去补回童年打水仗、玩变形金刚时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现在一把水枪的钱,早已不是什么负担。我能买得起上百把的水枪,却无力找回曾经错过的快乐与童真了。有的东西,失去了,就真的永远地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童年,除了留下快乐的记忆,还会留下更加珍贵的东西:朋友。而今身在职场,总是存在着钩心斗角,貌似志同道合的朋友,实际不过是利益交换。
回头想想,能够在落魄时关心你,拉你一把的兄弟,何尝不是在学生时代一起去玩,一起闯祸,一起受罚的那些老师、父母看不上的所谓的损友!可我的父母却对一个小孩,用十万八千里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童年,我失去了交朋友的机会,我丧失了交朋友的能力。
穿破烂衣服,骑旧自行车,成了我和小伙伴之间友谊的阻碍。不要用什么不能嫌贫爱富的高道德标准去要求小孩子。就如我们今天,遇到身边穿着破烂脏臭衣服的人,总会不自觉地离他远一点。这是人的本能,因为恶臭往往意味着疾病。
现在人们经常喝着酒,在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棋怎么走。酒不过是实现利益的一种手段罢了。成都的天空早已灰蒙蒙。我在这座童年向往无比的城市里,已经生活了8年。这里没有童年,只有抑郁症患者的创伤和最后康复起来的艰辛历程。还好,我已经足够幸运,我终于走了出来。人生本就不是完美的,我还是需要麻醉自己的。人糊涂时真的比清醒着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