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夏老师现在是否还健在。曾经被您关心、爱护过的一个孩子,在20年之后,依然感激您当初的关心和爱护,愿您健康,愿您长寿。
4.4 麻木的世界
我曾经对几个还算通情达理、关系也还好的朋友透露过我患有抑郁症的实情,希望能得到他们的一些安慰。虽然朋友几多掩饰,最后还是问:“抑郁症会不会变成神经病?”那一刻,我的心悲凉如冰。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把这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过了几天,一个并不熟识的同学竟然在路上截住我问:“听说你得抑郁症了,怎么得的?会不会发疯啊?”脸上的笑容便是近百年前鲁迅先生看到的那种表情,幸灾乐祸,麻木不仁。把别人的伤痛,当成自己幸灾乐祸的素材,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只为满足自己卑劣的好奇之心。
这一刻,我的心好痛。我慌乱地挤出一张笑脸,糊弄过去。苍天泣泪入我心,茫茫四顾无了痕,唯有此心迎空寂,年华易逝孤人悲。
如果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能给我们一些温暖,一些理解,少一分误解,少一分排挤,那我们也不用再每天强撑出一副笑脸,疲于奔命地行走在街市楼宇。蹉跎了两年,我终于开始书写这篇文章。如果我的文字能够让一个病友找到共鸣,让一个病友感到温暖,那么,我就是成功的。如果我的故事可以让一个对抑郁症患者有偏见的人放弃心中的成见,那么我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4.5 牢笼里的囚徒
假如一个人不幸被毁容,那么他一定会怀念曾经英俊的容貌。我久久地回忆夏老师给我带来的半年的温暖和快乐。半年后,我将开始痛苦的煎熬。
学前班要结束的时候,学校的一个美术老师到班上来宣传,想学画画的可以报名参加,但需要交15块钱的学费。6岁的我看到同学们纷纷报了名,也跟着举起了手。放学时,老师对父亲说起这个事情,父亲却抱着我说:“乖,我们不学啊。”
我傻傻地点点头。看着报名的同学兴高采烈的样子,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对这一刻的记忆如此清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瞬间,我还是记得如此清楚。这一刻,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我和城里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1997年9月,我进入了学前班所在学校的一年级,自然也就告别了亲爱的夏老师。同时告别的还有快乐和温暖。
一年级还是两位女老师,语文老师姓刘,数学老师姓李,都是40岁左右。刘老师有两个侄儿在本班上,于是经常可以看到刘老师在课堂上为了两个侄儿而耗去整节课的时间。
像我这种聪明但是从农村来的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数学好,但拼音特别差,发音不准,尤其是前鼻音、后鼻音,什么n、l,还有卷舌、翘舌。s、sh、c、ch,这些东西是最让我痛苦的。s和sh,最简单的拼音字母我却傻傻地分不清楚。
刘老师经常在课堂上骂我:“乡巴佬,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拼音都不会,干脆再去学一次学前班好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更不敢说话了。上课时,我总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怕被刘老师看见,怕被点名站起来读拼音,怕又被骂。
放学回家后,还要默写,听写这些永远都分不清的平舌音和卷舌音。父亲就在旁边监督着我。在这个10平方米的小屋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囚犯。听着窗外的嬉笑声,城里的同学放学做完作业就打闹,嬉戏,玩得兴高采烈。他们玩累了,还能看一会儿电视。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在老师还没来之前,大家叽叽喳喳地聊着昨天精彩的电视。
我傻傻地听着,插不上嘴,因为我家没有电视。在父母的眼里,看电视是邪恶的行为,看书,做作业,才是正道。对于同学的生活,我只是一个看客,犹如飘洒的雪花从空中落下,缠绵着打个卷,落在地上,缓缓地浸进泥里,只留下一摊水迹,随着太阳蒸发得一滴不剩!我带着好奇心,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在宁静的世界里一直藏着一丝淡淡的自卑!雪花化成泥水,渐渐地消失,而心中的积雪,却只能在弱小的心灵里越堆越厚。
我不会交流,我没有朋友,我和周围的小朋友都不一样。我的母亲要求我一回到家里,就不看电视,不出门,不允许我和其他小朋友玩,永远都是做作业,做作业,看书,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书中的范进,读成傻子一样的书呆子,这恐怕就是母亲培养我的方向。
在天生就是爱玩耍的年龄,我却被剥夺了玩耍、撒娇、看电视、玩玩具的权利。在这个本应美好的童年,我只剩下了书本,我也只剩下了读书,读书!唯一和我还算熟识的小朋友便是和我父亲在一个车间上班的刘大叔的儿子刘洋。
在我的内心,敏感地感觉到我和其他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便是其他的小朋友家里都有电视,很多都有大彩电,最少是黑白的14英寸电视。而我们家只在老家农村有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在城里是没有的。
每一天早晨,当同一个班的同学来到教室,叽叽喳喳地讨论昨晚看的电视剧情时,我更是一脸茫然,一句话也插不上。我甚至连有哪些电视台都不知道。
当这些同学说着什么刘德华,什么张学友时,我连他们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父母不买电视,不允许我出去玩,只让我看书。我身边有一堵父母筑起的高墙,将我和这个社会活活地隔离开了,也隔开了快乐,隔开了我和父母之间的温情。我活在这个被父母筑起的牢里,默默地哭泣。在我幼小的世界里,父母强大的身影,遮住了属于我的阳光。
20世纪90年代还是上五天半班,休一天半。每个周末我便跟着父亲一起回到位于农村的老家,与母亲、外婆团聚。一般这两天,家里会做一些好吃的,但我的生活依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看书,做作业。尽管我才刚刚10岁,可加起来的看书时间已经和普通学生高考前看书的时间少不到哪里去了。
我也只有在周六的晚上可以看上几个小时的电视,乡村的家里是天线竖得比房顶还高来接收信号,只能收到四川台和一个地方台。现在我依然记得四川台有一个出过车祸的主持人叫刘磊。那时,我以为刘磊是世界上最好的主持人了,我就是那个眼界被挡住后的井底之蛙。
周末的早上,我仍然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看书,做作业。即使我作业写完了,也得拿着一本书在桌子前翻来翻去。否则,我就会被母亲以不认真学习为理由打骂一顿。我试过反抗,试过沟通。我想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我想看电视,我想有自己的玩具。母亲永远是最强硬的态度,用上纲上线的拿手招数数落着:“你不认真看书,怎么考得上大学啊?不考上大学怎么找得到工作,那不是要饿死吗?”
假如我再顶上几句,母亲就会大哭大闹:“我是多么辛苦地供你上学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你这个报应儿啊……” 加上父亲的帮助,母亲永远是最后的胜利者。她太强大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
4.6 磨难=成功?
在冬日的时节,我时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听着屋后儿时玩伴打闹的声音。
因为我自从转到城里上学后,就很少和以前的玩伴一起玩耍了。家里的经济条件相比之下好得多,但我穿的衣服永远是破破烂烂的。
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去玩耍?为什么我穿着和农村小伙伴一样破烂的衣服,却要做着比城里的同学还要多的作业?即使是城里的同学,也可以在作业做完后出去玩耍,可以看电视,可以玩电子游戏。我却不行!我曾对世界问过无数次为什么!
城里、农村的坏处,我都得到了,好处我一个也得不到。双重的苦难压在我幼小的身上。我的世界只有做作业、看书。只要我一不看书,父母对我就是一顿打骂。要是我再顶一句话,接下来就是母亲的哭泣大戏!我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日子。
母亲的哭功是任何琼瑶的女主角都比不上的。她可以因为我想去玩一会儿,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一边哭,一边数落:“你这个不争气的娃儿啊!我们是咋个把你送到城里去的哦?你晓不晓得花了多少钱?”母亲说话,总是带着一个“钱”字。
童年,本是玩闹的童年,我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我的父母是以神的标准来要求我!因为他们的标准只有神才可能达得到!
人需要磨炼,但苦难太重也会压垮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弱小的孩童。
人需要磨炼,但不是人为地进行折磨;不是将人封闭起来,不去享受生命中的快乐;不是将人生中本该是嬉戏玩乐、无忧无虑的童年,变成磨难;不是需要承受学校的负担,还有父母额外增加的负担。
本是天真无邪、快乐烂漫的童年,一天到晚担心的是:天冷了,有没有厚衣服穿,破得不行的裤子什么时候能换一条新的?这些忧虑,占据了我的童年,挤走了我的快乐,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4.7 父母的神规
在古代,有三从四德来约束妇女的一言一行,确实有人可以做到,比如某些被树了贞洁牌坊的圣女。
我的父母也给我制定了一大堆的规矩,却是只有神仙才做得到。有的规矩虽然没有明说,可他们实际上就是这样要求的。如果有谁在10岁的时候,不,哪怕你到了50岁的知天命,甚至就算100岁也可以,只要做到以下的几点,我就写一个“服”字给你。
第一条,在经济条件并不差的情况下,完全有能力购买几件价格一般的衣服,仍然坚持穿最破的衣服,哪怕裤腿已经短了一大截,腿都遮不住了!穿!即便和农村的经济条件差许多的小伙伴相比也是最差的了!并且不能有任何怨言。
第二条,做最多的作业,看最长时间的书!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必须看书,看书!要像一尊雕像那样坐在书桌前看书。
(20多年了,我从来没见我母亲静下来看过任何一本书,他们却这样要求我。)
第三条,不能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玩耍,父母说会学坏。
第四条,面对同学的欺负,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个……就算唾面自干的娄师德,也最多能容忍别人吐几口痰吧。做到这一点估计只有电视剧里的和尚。附:《新唐书·娄师德传》:“其弟守代州,辞之官,教之耐事。弟曰:‘有人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
第五条,不许说脏话!(但我母亲满嘴都是脏话。)
第六条,由于我在农村时,一起上学的玩伴,因为他们没有什么作业,经常帮着家里做饭,帮着家里做农活,父母一看到他们干活,就骂我没用。
“看看别人多有用,看看别人又学会煮饭了,看看别人又学会做农活了。”
但问题在于第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