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姐姐羞煞臣妾了,早不敢在府中恣意的时光,臣妾如今也是不负当年了。”
姝昭容偏了头,抚了抚发间,皇上新赏赐的一支红翡滴露珐琅步摇,若是羞红了脸颊,眉梢眼角皆是万种风情。
仁皇贵妃脸色大变,面上的脂粉瞧着都添了几分火气。她看着低眉顺眼的众妃嫔沉声道:“都是自家姐妹,莫要一时的恩宠,忘了规矩,伺候好皇上才是本分。平日里头耍嘴皮子斗狠倒教坏了下人,失了皇家体统。”
看罢,这才是后宫的合规典范,怒火都燎糊了头发,也是无动于衷地教训丈夫的妾室。动辄便是皇家体统,帝王颜面,像自己个的妹子何时才能修炼至此啊。
“是。”众人诺诺应声,陆瑾芝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陆瑾佩瞧不着热闹,也只得丢下一半未吃完的瓜子,由两个丫头扶了往那沉闷的漩涡处去。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安,福寿绵泽。”
福寿绵泽?
还是一片福寿绵泽。
陆瑾佩眼皮抖上一抖,踅摸着苑倦给她上妆的脂粉都掉落了几层。待这些个妃子走后,用来糊墙甚好,香气四溢,还应了皇帝主张的勤俭。
“都起来吧。”福寿绵泽的太后笑得忒慈祥,忒和蔼可亲。
仁典范虚坐在椅上,扯过两个玲珑剔透的孩子,笑容堆了满脸,对着陆瑾佩道:“去拜见皇奶奶。”
哗嚓。
一道晴天霹雳,闷声不响地敲得陆瑾佩眼冒金星。
丫的,谁是谁的奶奶,谁是你奶奶,老娘是谁的奶奶。
你见过谁家奶奶若老娘一般如花似玉,天真烂漫的。
仁典范,你太过分了。
哀家不喜欢你。
“衍劭,穆宁见过皇奶奶,皇奶奶福泽绵延。”
粉雕玉琢的孩子,童稚的嗓音绵绵软软,陆瑾佩一口气梗在喉口,险些憋死自己。
“来,起来,乖孩子,让奶奶瞧瞧。哟,可真是俊俏,见着就和仁典……皇贵妃和顺贵嫔一般是个有福气之人。来,东鹊,拿顶好的新鲜果子给哀家的乖孙吃。”
奶奶是这样的罢,奶奶都是关怀孩子的罢,奶奶都是这般和蔼温和的罢。
原谅她这个新上任的皇奶奶吧,天知道怎么当皇奶奶的。
仁典范,哀家恨你。
“谢太后赏赐。”
陆瑾佩眯了眯眸子,笑呵呵地看着一屋子赏心悦目的莺莺燕燕,心下颇是不落忍:“皇上是个孝子,自己个操劳国事,还惦记着哀家,让你们来瞧瞧哀家。哀家知你们伺候皇上辛苦,往后只要夫妻一心,后宫和谐,便是对哀家尽孝。”
往后别来了,哀家谢谢你们。
“太后严重了,大靖仁孝治国,臣妾们与皇上夫妻一体,皇上操劳国事,臣妾们在太后面前伺候,替皇上尽孝,也算是国事。臣妾们只是尽孝心,不敢言辛。”
仁典范果然是典范中的上乘,前前后后的国事家事,说得陆瑾佩勉强压下去的困劲又浮上来了。
她摸了摸乖顺的猫,嘴角抽了抽:“如此,哀家甚是不忍,皇上的旨意满是孝心,你们也不好违背。这么着罢,哀家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还颇喜爱舞刀弄剑什么的,进了宫倒是也拿不起来了,心中又惦念不已,日后你们的晨昏定省就不必,前往武职女官的演武场,替哀家瞧瞧耍耍那些刀剑什么的,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
寿昌宫一片寂静。
就连仁典范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东鹊和苑鹃是知晓内情的,这方低了头,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咬紧了下唇,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遥遥地看过去,像是感叹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惨遭太后辣手摧花,因为同情而红了眼眶。
唉,让这些美人身心备受折磨原先也不是本意,看得哀家好生心疼,不由感叹,陆瑾佩你太不是人了。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莫要给皇上添麻烦才好。你们去演武场耍弄刀剑,体魄会强壮很多,伺候皇上也是便宜许多;另一则,前些时选秀之初,皇上还向哀家感叹,欲寻武艺不俗,善体人意的妃妾……”
满屋子女人的眼睛就是一亮,让陆瑾佩甚是怅然,果然还是皇上这块上乘的红烧肉有用处啊。
寻日里头安静柔软的女子再也坐不住,东鹊还未将教演的武职女官寻来,一群宫妃就下了演武场,速度快得让陆瑾佩咋舌,深深觉得爱情的力量是那么的强大。
五月里的天气,微微的有些暑热。
一群短打衣衫的宫妃在演武场上很是勤奋卖力地耍弄刀剑,原先扑蝶采花的纤纤玉手甫一握起刀剑还娇呼低嗤;如今两日一过,甚是有模有样的交手。
平日里头斗得像乌眼鸡一般的妃嫔,终于寻到了报仇的机会,虽不能痛下杀手,但是好歹也能让你受个伤,跌个跤;再不济,弄得你妆残发斜的,满脸狼藉,也是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
因此,宫妃对于太后娘娘提出来,下演武场舞刀弄剑的事情,由原先的排斥到后来的甚为感激,每日去得更加勤奋了。
所以,秦作庭最近很忧郁。
原先每每下朝,就能瞧见如花似玉的美人,温香软语,娇娇弱弱,看着让人心生怜悯,恨不得拉过来狠狠疼爱一番。
如今,每日瞧见的,全是清一色的短打武装嫔妃。而且面色如蜜,身上全是厚厚的尘土,隐隐有了肌肉的架势,手中握着把刀剑,发髻散乱,大有下一刻,一群如叫花子一般的凶猛女子就会冲过来,气势汹汹地把自己拉过去狠狠疼爱一番的模样,太吓人了。
后宫禁庭,五月里头最常见的,便是皇帝的銮驾每去一处宫里停不了几刻,便仓皇逃回勤政殿。
大内总管太监段雳时常觉得皇上用惊惧的眼神望着宫女,好久才能安下心来,继续批阅奏折。
陆太后在寿昌宫的寝床上,听了东鹊和苑鹃的回禀,在两人无穷无尽的白眼里,笑得钻进被子不肯出来,因此浅眠的症疾也是好了很多。
直到有一天,陆瑾佩再也笑不出来。
源自于那日,她心血来潮,起得早早的,决定去欣赏自己的硕果,惊呆了寿昌宫一干宫人。
烟尘四起的演武场,女子的喊杀声震天,一群武职女官默默地立在场边,面无表情地守卫场中的贵人。
陆瑾佩一直认为她们定是在心里憋笑的,只是碍于脸面不好发作。
她万没想到,秦作庭下了朝会往这里来。
此举不过是为了让秦作庭心中痛苦,看着原先如花似玉的美人,想吃吃不了的感觉,以报复他下旨让人请安,想睡睡不了的忧伤。
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妃子成日里头,无事生非,打骂宫女,人前笑脸,背后一刀,防不胜防。每每报到她这,心烦意乱地处理女人间的琐事,叫苦不迭。这不给这么一个机会,让她们有施气性之处,好歹增进一下妃嫔的感情,虽然成效不大,但是也算她的一片好意。
然而,有人偏偏给她添堵。
比如秦作庭之流。
他下了銮驾,向她行了礼,便直直冲进演武场,把场中浑身涂得最为脏乱的姝昭容拉过来,抱在怀中,共乘銮驾,绝尘而去,留下演武场上目瞪口呆的众人,迟迟回不了神。
陆瑾佩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你国号重口味吗?
苑鹃觉得自家小姐被打击得很伤心。
寻日里头片刻也是闲不住的,追着猫四处跑。虽说不出寿昌宫,但是好歹喜气洋洋的,在假山石块或者是草堆树上窜来窜去,雍容华丽的宫装被刮得乱七八糟,是很有失体统,让人头疼;不过,要比成日倚在美人榻上做西子捧心状好的多,因为这样,她和东鹊都觉得太后娘娘很对不起她那张脸,看着太碍眼了。
太后是个美人,而且是个绝色美人,肤色白皙,娇娇小小的面庞,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眉宇如画,一双婉转灵气的眼眸,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所以绝色美人任何形状都是好看得紧。
比如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一块假山石头后面把猫抱出来,猫爪子还勾住太后身上那件牡丹红的贡烟罗十二幅天香裙,瞧见了就会特别欣赏太后的温和善良,特别想把惹事的猫揍上一顿,诚然是因为太后想给猫涂上胭脂才酿成得这一惨绝人圜的景象。
眼下,这位美人孤单地坐在红漆雕花窗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怀中的猫,皱着眉头,让人看着煞是心疼;那猫却睡得很悠闲,毛绒绒的尾巴在美人膝头扫来扫去;美人呢,浑然不觉,只是忧伤的望着窗外。
这时一群灰扑扑的鸽子扑棱棱地从院外飞过,忧伤的美人眼中划过一抹精光,拍了拍猫:“去,给老娘捉一只回来,要活蹦乱跳的。”
东鹊和苑鹃默默地对望了一眼,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自从皇上从演武场把灰头土脸,鸽青色短打的姝昭容郎情妾意地领了回去,太后就被深深地打击到了。
着实想不明白,本来一箭双雕的计划,教训宫妃,外带为皇上添堵。
明明完成的很好,却只打中了一只雕,另一只雕欢快地飞走了,临走之前还特别得意地说,哈哈,这是我情敌,多亏你把它抓住了,谢谢啊。
你说,身为后宫之主的美人太后能不憋屈么。
更甚者,姝昭容自从进宫便受尽万千宠爱,太后是姝昭容的姐姐,自然会有宫妃借着各种事由旁敲侧击,邀宠献媚,哭诉加询问如何讨得皇上欢心。每每从演武场回来的宫妃收拾的花枝招展,殷勤地来向陆瑾佩请安。
陆瑾佩成日被儿媳妇们的脂粉味熏得头昏眼花,不绝于耳的莺声燕语,连保养的很好的头发丝躁火的都要立起来,偏生发作不得,皇权圣旨压死人啊;而且,东鹊那小丫头待众人走后,欢天喜地地收集齐娘娘们抖落一地的脂粉,还特别讨喜地问陆瑾佩糊哪里的墙。
因此,太后格外地讨厌灰扑扑的东西,尤其是活蹦乱跳的灰鸽子。
这种西子捧心的凄美状况,好歹在皇上的寿宴上收敛了起来,让苑鹃东鹊一干为太后操碎了心的丫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