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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温八雅:北源我来了(1)

北秋江在北源境内,说起来只能算是一条溪,或者说还能称上是一条河吧,只是每年汛期或丰水期时还有点像江的样子。当它被视为一条江时,往往水患也伴随而来,每年卷走几幢房子,淹没几方良田,冲垮几座桥梁,冲毁几段堤坝,再毫不客气地扫走几个人的事也常有发生。

最严峻的莫过于1998年夏初发生的事。北秋江流经的北源市被破坏的农田、房屋、桥梁不计其数,死亡和失踪的人就有逾百人之多,洪水过后满目疮痍,一派狼藉。那种时候,水就是咆哮的野兽,有谁会去想起水的种种益处呢?只有当一切恢复平静时,人们又开始赞美水来……

水确实有许多优秀的品格。高低有容,静乃自清,动则奔放,情趣广泛,心有所向;能方能圆,能大能小,能长能短,能犷能细,胸怀宽广,谦虚随缘;可滴水穿石,润泽万物,滋养生命;能通达八方,融贯天地,寒可冰清,火能升华;雨可倾泻,雪能洁白,入地成泉喷涌,上天轻盈飘逸,博大不拒清流,卑微充满韧性;寒暑不畏,百转千回,不迷方向,入川向海。

通俗说水往低处流,启迪人要为人低调,不显摆张扬,水融万物不争,而且水可随遇而安,不论石缝岩隙、沼泽,哪怕是一滴露珠,也能笑迎朝霞,熠熠闪光。水的本质清澈透明,无色无味,水也能体现公平公正,水既可温柔,亦可暴烈,柔韧还可以滴水穿石。人若能以水为镜,何以不正?古人又何以发出上善若水的感慨?日本有研究者说水有生命,也有各自的性格,有今人叹乎:“伟大若水。”

是年,温八雅乘水到北源,秉持着如水的个性,在北源留下一串平实而不失美丽的故事。

北源人口不多,区区40万,但面积很大,近4000平方公里,而且地理位置特殊,它西邻江西,北接浙江,是福建出省的重要通道,最关键的是北源有非常深厚的文化底蕴,南宋大理学家朱熹曾在这里生活讲学多年,宋明理学文化就是在这里形成的,他曾经在北源创办理学精舍,在此著书立说颇丰,至今都一直有人来朝谒。

北源人一直过着小富即安的悠闲生活,闲时就在自家院子里摊开一张四方桌,喝罢小酒,就砌上“长城”(麻将)来,赌资不大,一个晚上怎么输赢也就百十来元,他们注重的是娱乐的过程,百十来元,是他们心理承载的范围。

还有就是当下时兴的一种扑克玩法,叫“标分”,通常四人打扑克都是“二对二”的阵势,他们改革了,玩起了“一对三”,或叫“三对一”,谁的牌好,可向另外三个人叫板,谁压的分数最低,谁就能获取坐庄权。据说这个游戏还被北京联众收藏在电脑游戏软件中,供国人乃至全世界喜好者把玩。

有一段时间里,北源人又玩起“红二”(红桃二)游戏,手中有“红桃二”,先不作声,只在暗地里叫板,必要时再出“红桃二”找对家,也有“红桃二”集中一家形成“一打三”或“三打一”的,四个二以上积分翻倍,刺激性更强,新游戏让北源人玩得很疯狂。

街上小店门前摆着的小方桌不是用来喝茶吃饭,而是用来打牌的,但没有人把钱摆在桌面上,只是用一个本子记着,公安来抓又怎样?定性赌博也没证据啊,打着玩呢,可确实有人因为玩这种游戏倾家荡产。北源公安局几次想下决心刹一刹这股赌博歪风,可是整顿了一段时间,小店门前也就安静下来一阵子,没多久又死灰复燃,当地治安部门一直觉得很头疼,幸好目前为止还没有闹出恶性的治安事件来。

计划经济时代,北源人过得挺滋润,因为这里盛产粮食,有“八闽粮仓”之称,山上森林资源丰富,有好几个国有林场,没经过深加工的木材供不应求。更令人羡慕的是海拔四五百米的山坡上还有连片的竹海,改革开放后,北源申报中国“竹子之乡”一举成功,当时有个领导说,“八闽粮仓”让北源人饱了肚子,林山竹海让北源人满了钱袋子,那时的日子是何等的红火呀。

当中国步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北源的日子就开始难过了。计划经济时代说是计划,实际上没计划,山上木头砍得差不多了,粮食不值钱了,农民纷纷改种经济作物,有的干脆抛荒进城打工。北源的工业本来底子就薄,交通也不方便,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北源一时陷入“吃饭财政”的困窘境地。

到20世纪90年代初,北源境内发现了储量丰富的钽铌矿,虽与外省合作开采,每年所得之利只有两千万元左右,但也总算给北源市的财政注入了生机,逐步摆脱发不出工资的尴尬境地。

就这样又过几年,工资改革了,收入提高了,北源财政又开始吃紧,达川地区几乎每位当过父母官的人都为加工资头疼过。

从1985年实行工资改革,到现在推行的阳光工资,公务员工资涨了好几倍,随之而来的是庞大的中小学教师队伍等一系列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他们的工资要提高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因此,为官者常常感叹,财政增长跟不上工资增长呀。

后来省里实行财政转移支付,穷县、小县转移支付的比例大。因此,一个时期穷县、小县的日子倒好过了,因为他们不再愁发工资问题。公务员实行阳光工资后,又出现新的矛盾,中小学教师等一批事业单位人员工资没跟上,又引发一阵不稳定,尤其是中小学教师这一支十分庞大的队伍,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老师罢课现象,引起了省里高度关注。

针对这种情况,省里出台政策,每年补助每位中小学教师3600元,其余部分由县(市)自己找钱,让中小学教师享受公务员同等待遇。尽管如此,达川地区仍有四个县拿不出钱,只好把已实行的公务员阳光工资降低,以贴补给中小学教师。万幸的是,北源此时经济又有了好转,暂时摆脱了这种尴尬局面。

温八雅到北源担任市委书记后,就是从寻找经济增长点入手。

北源有丰富钽铌矿资源,但与湖北安泰公司合作开采,对方仅仅出技术,股权竟然占了百分之五十,温八雅很不理解,钽铌开采技术并非安泰公司独家拥有,明摆着北源吃了大亏,好在与安泰公司的合作期限即将到期,温八雅即令人修改合作协议,谈不拢的话就中止合作关系。

北源市经贸委主任李亚明实在是个很精明的领导,以他的头脑,做个企业家好像更合适,但不知是他留恋于官场,还是没有让他当企业家的平台。因此,他辗转了许多岗位,仍在做着芝麻官都不是的小官。

李亚明当然知道与安泰公司合作的核心问题是安泰公司掌握技术,如果挖来对方掌握核心技术的人,许以高薪,自己运作,就不会因安泰公司每年削走上千万利润而让人心疼。

安泰公司掌握核心开采技术的高级工程师姓曹,年纪不大,约三十五六岁,毕业于中国矿业大学,后来又考上长春地质学院研究生,之后在一家矿山工作了八年,每月不足2000元的薪水。因此,他早就蠢蠢欲动,而他研究的专业领域又属冷门,找不到适合的单位跳槽,就这么窝了八年。

一次偶然的机会,曹工程师认识了安泰公司的副总,两人越谈越投机,这位副总立即向公司推荐了曹工程师,安泰公司便以年薪10万聘请了他。从此,曹工程师在安泰公司如鱼得水,成为公司离不开的技术骨干,年薪也由10万提到20万元。

安泰公司与北源合作开采钽铌矿时,曹工程师作为首席技术顾问,最早来到北源,他带一个专家组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安泰公司已经感觉离不开他了,而曹工程师自然也以安泰公司功臣自居。李亚明早把这些底细摸清,他觉得把曹工程师挖过来的可能性极大。

曹工程师的业余爱好就是下围棋,李亚明虽懂得棋理,却只有幼儿园的水平。他了解到曹工程师经常和北源旅游局的夏四平下围棋,两人棋艺不分伯仲。他就通过熟人认识了夏四平,李亚明多少是个领导,而夏四平只是旅游局的一般干部,夏四平自然有些受宠若惊,一再问李亚明有什么需要帮忙,他会效犬马之劳。

李亚明轻松回答:“没有啊,只是交交朋友,倒是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嘛,譬如说,你们想不想搞一次比赛,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赞助。”

夏四平果然拍掌道:“那好啊,就叫‘经贸杯’围棋邀请赛如何?我可以邀请到圈内一些有身份的围棋高手参赛,也可以扩大我们北源的影响。经费嘛,有些象征性的奖励就行。”

李亚明笑道:“要多少,一万够吗?”

夏四平大喜过望:“够了,够了,谢谢李主任。”

北源“经贸杯”围棋赛顺利举办,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曹工程师确实技高一筹,最终他得了第一名。也正是这次比赛,让李亚明和曹工程师成为好朋友,于是两人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因为熟了,说话就变得随便。

李亚明问:“怎么没见你家属来呀?”

曹工程师愣了愣道:“家属?我一个人呀。曾经有过,但被人蹬了。”

李亚明问:“怎么啦?你这么好的条件,也会有这事?”

曹工程师说:“人家去了美国,又有新欢喽。”

李亚明问:“那你就没想再成个家?”

曹工程师说:“没遇着合适的。”

李亚明说:“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介绍个,咋样?”

曹工程师摇摇头说:“我被女人搞怕了,还是一个人好啊。”

李亚明笑道:“你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不过兄弟,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娶老婆是要过日子的,踏实本分,相夫教子,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就行,学历高、品位高、长相好,有啥用呢?还是实在些好,我朋友有个妹妹在中学当英语老师,虽长相一般,但人贤惠、文静,你要愿意,我哪天安排你们见一面。”

后来,在李亚明穿针引线下,曹工程师果然和那中学女老师恋爱起来,三个月后便结婚了。

李亚明和曹工程师关系越来越好,两人几乎无话不说。李亚明见时机成熟,就向曹工程师摊牌,鼓动他跳槽。

曹工程师瞪大眼说:“跳槽?我跳哪去啊?”

李亚明绕了个弯子道:“曹工,你觉得在安泰公司干得怎样?你对现在安泰给你的待遇还满意吗?”

曹工程师憨憨地答道:“没啥不满意的,就是拿薪酬呗,20万也够我花了。”

李亚明拍拍他的肩:“那要看是怎么花了?譬如想要有汽车、有别墅,那就不是20万所能解决的了。难道你不想吗?”

曹工程师无奈地说:“想,那又能怎样?”

李亚明步步为营,立即给曹工一个明确的答复:“跳出来,跟我们合作,我给你工资翻倍,只要你带来核心技术。”

曹工程师不解地问:“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李亚明解释道:“实话实说吧,北源与安泰公司合作合同快到期了,我们可能不会续签。你不觉得这种合作模式,北源吃亏未免有些大了?因此,我们想独立开采,当然核心技术要靠你,你有兴趣吗?”

曹工程师心有不安地说:“这样不好吧,安泰公司对我不薄啊!”

李亚明穷追不舍,说:“反正我们跟安泰公司不会再续合同了,你不来我们这,英雄也无用武之地。”

曹工程师显然生气地说:“你认为我只会干这?我只有在北源才有立足之地?”

李亚明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我们不与安泰合作了,你在那里发挥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而到我们这来,身价就翻番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为安泰公司已经做过贡献了,还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

曹工程师沉默良久,才蹦出几个字:“我考虑考虑。”

后来的一切都如李亚明所愿,曹工程师果然就到北源的钽铌矿有限公司任总工程师,年薪也不止翻倍,而是50万。就这一招,给北源带来的财富是5000多万一年,成为北源财政的重要支柱。

是年,北源财政增长比率在达川市位列第一,总量位列第三,李亚明有功呀。李亚明要是后来没出事,定然已经是北源市领导了,至少会上一个副处台阶,也正因为他这一事故,北源财政再次被拖入低谷。

李亚明为人豪爽,为官口碑也很好,就是平常爱喝点小酒,一斤五十二度白酒不在话下,但他有个致命缺点,就是酒后依然逞能开车,而且喜欢开快车,早在1992年他任北源阳湖乡乡长时,就学会了开车,可自从他会开车后,驾驶员几乎成了闲职,曾经有领导批评过他,但他还是常常偷着开。

那天他和曹工程师等一帮朋友去阳湖乡吃饭,几个人喝了好几箱啤酒,其实李亚明已经有些醉酒的状态,一起去的都劝他别再开车了。

李亚明挥挥手说:“啤酒算什么,啤酒就是水,就当我喝了这么多水,我还从来没有喝啤酒喝醉过,你们放心坐吧。”

当时他们只开了一部车,不坐李亚明的车就没车回,而且也担心有瞧不起他之嫌,于是五人都坐上了车。李亚明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仍把车开得飞快,从阳湖乡进城的路弯道多,可李亚明仍以80公里的时速行驶。当车到阳湖大桥时,由于速度太快,李亚明刹车不及,车子冲断桥栏杆,直接冲到河里,五个人全部遇难,此前这座桥已经发生过几起车祸,死过几个人,早有人把这座桥称为“断魂桥”。

北源钽铌矿有限公司失去了董事长和总工程师,就失去了主心骨,后面的经营日益艰难,而且钽铌矿可供开采的资源日渐枯竭,同时也带来环境污染的负面影响。因此,曾经名噪一时的钽铌矿公司,辉煌五年后终于寿终正寝。

温八雅从政多年,又一直在主要领导身边工作,自然知道发展地方经济“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的道理,而北源无论工业、农业、商业都存在着缺陷,必须解决约束农工商发展的瓶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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