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离去并没有让这桩婚事作废,而朱湘也依旧想要摆脱它。于是,十五岁的朱湘努力学习,考入了清华学堂留美预科班,那桩婚事便因此暂时延后。
学校里,朱湘受到了五四运动的影响,古旧的思想开始变得新潮,他渴望自由,不要被束缚,然而这桩父亲指腹为婚的亲事却成为了朱湘的心病与累赘。在与大哥的通信中,朱湘曾明确地表示自己对婚约的反对,然而结果却都是遭到了大哥的制止。
本以为上学可以暂时让自己忽略掉婚约的存在,可就在朱湘初露锋芒、崭露头角的时候,朱湘的大哥却带着朱湘的未婚妻刘彩云来到了北京。
那也是朱湘和刘彩云的第一次见面。走进大哥暂住的旅馆,朱湘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刘彩云。朱湘与大哥客套地寒暄问好,刘彩云就那样直直地望着朱湘,这大胆的姑娘诉说着自己在报纸上读到的朱湘所写的诗,一字一句中满是对朱湘的崇拜和爱慕。
相反于刘彩云的热情,朱湘则是淡漠的,他冷冷地打断了刘彩云的话。很显然,这桩婚姻刘彩云是乐意的,不仅仅是因为父母的媒妁之言,也因为她是喜欢朱湘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彩云早已经决定好这一生不会离开朱湘。可朱湘依旧是强烈的反对,刘彩云依旧是执着的坚持,这样的刘彩云激怒了朱湘,他抛下一切,愤然离开了旅馆,只留下伤心的刘彩云独自落泪。
迷恋上爱情的滋味,就像是罂粟的味道,让人上瘾。对于朱湘,刘彩云是执着地坚持着,即便是朱湘不会同意,她却也是始终如一地执着着。
这样的坚持是痛苦的,这样的爱夹杂着折磨。
(二)
那个有着破碎童年时光的男子,用自己细腻的情感,伴随着自己的心独自行走在世间的角落,他用诗歌来歌唱那些至真至爱的情感,重现了岁月抹去痕迹的琉璃,涤荡着生命中的悲怜与哀伤。
他是世间的诗人,是独特的诗人,他会独特到与凡尘俗世的庸俗相比,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这才是真正的朱湘。
新文学运动中,朱湘和杨世恩等四名清华学生脱颖而出,成为了“清华四子”。作为“清华四子”之首的朱湘,18岁便在《晨报》、《小说月报》等知名刊物上发表了自己的作品。年少的朱湘就这样的出类拔萃,似乎未来的道路该是多么光明,多么远大。可是特立独行的朱湘偏偏要与美好、优秀这样的词汇作对,总是那样的另类,那样的特殊。
在清华六年的学习生活中,朱湘过得并不顺利。1923年的冬天,朱湘被学校除名了,原因是他被记过三次大过,甚至还多次抵制清华学堂斋务处的早点名制度。清华校园开除学生是史无前例的,一时间,朱湘被除名的事情成为了校园里的爆炸性新闻。
旁观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可当事人却感觉事不关己一样,好像清华的开除令对于朱湘来说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他还是如往常那般在校园里独自徘徊,若无其事,只不过那身影中多了一丝的孤傲和不屑。
求学路上坎坎坷坷,但是,这样的不顺并不能代表朱湘的学习成绩不好,他的“中英文永远是超等上等,一切客观的道德藩篱如嫖赌烟酒向来没有犯越过,只因喜读文学书籍时常跷课以至只差半年即可游美的时候被学校开除掉了。”
在朱湘写给清华文学社顾一樵的信中,他对于离校的原因是这样解释的--“向失望宣战,这种失望是多方面的”。对于清华校园,朱湘是矛盾的,他喜欢清华,因为“清华有许多令我不舍之处,这种两面为难的心情是最难堪的了,反不如清华一点令人留恋的地方也无倒好些。”可另一方面,朱湘又是对清华有着诸多的不满意,他认为“人生是奋斗的,而清华只有钻分数;人生是变换的,而清华只有单调;人生是热辣辣的,而清华只是隔靴搔痒。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脱一个假,矫揉!”
对于一个如此崇尚自由与理想的诗人,那个严格的校园确实过于拘束与约制,它圈制了诗人的浪漫,但也给诗人的成长铺垫了基石,那些潜移默化的熏陶和陶冶,是我们不能否定的。
1923年的严冬,朱湘离开了清华,离开了北京。如同小时候那样,依旧是孤单的一个人,但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到了上海。
暂别了学业,朱湘开始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投注于诗歌的创作中。高亢的情感,激昂的情意,让朱湘在新诗的创作上顺风顺水,一首首佳作跃然纸上。可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只要与现实有关便都是如出一辙的残酷无情。诗人尽管是浪漫的,但却不是天上的仙谪,他们也需要生存,需要一日三餐。此时的朱湘虽然屡创佳作,但生活却是捉襟见肘,不如人意,一首诗歌所换来的酬劳只有半斤鸡蛋。
朱湘是高傲的,他那高傲的自尊宁愿接受生活上的困顿,也不愿接受别人的资助。于是,朱湘只能一边打工,一边创作。
(三)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是我们不能控制的,也是不能预测的,就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它总是能神奇地将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变成爱人,将原本的排斥、反感升华为爱情。
朱湘与刘彩云之间,就有着这样奇妙的缘分。
就在朱湘刚刚来到上海的时候,那一边的刘彩云也因为父亲去世,兄长独占家产,而迫于无奈,只身一人来到了上海,她想要在上海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
朱湘是从大哥口中得知刘彩云来到上海的消息的,他也同时知道了刘家的变故。对于女子这样的遭遇,朱湘是同情的,是怜悯的。被激发的同情心让朱湘想要去看一看刘彩云的现状,这不关婚事,只因为心中对于不幸的同情。
于是,就在1923年冬季的某一天,朱湘来到了刘彩云所在的厂区。所谓厂区,不过是由几间旧房构成的一个可以作业的地方,与外滩西式的建筑群相比,显得尤其的破旧不堪。穿过衰败的厂区,朱湘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排工棚区,这也就是纱厂的洗衣房。
一个低矮的厂房,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劳作的女人,一双红肿的手,一切的一切都让朱湘的心酸楚不已。最初的那份排斥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这细微的变换,或许就连当时的朱湘也不曾发觉。
对于朱湘的到来,刘彩云还是有些意外,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曾经严词拒绝自己的男人,如今会出现在这里。两个人默默地走出洗衣房,刘彩云和朱湘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长时间的沉默代替了寒暄,夕阳的余晖慢慢铺洒开来,寒气逼人。最后,还是刘彩云说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打破了这样的僵局,这也是两个人唯一的谈话。虽然是一句感谢的话,但刘彩云却十分地冷淡,没有想象中的感激,没有想象中的热情。
一次异地的相见就这样结束了。尔后的朱湘又忙碌了起来,开始了自己诗歌的创作。由于商务印书馆的邀约,朱湘的名字开始经常出现在上海的《文学周刊》。在《呐喊》、《红烛》、《流云》等诗文的发表之后,他的才学着实引起了上海文坛的一致赞叹和好评。
随着稿酬的增加,朱湘在上海的日子也不再窘迫困顿。这个时候的朱湘,开始想起了刘彩云。上一次的见面让朱湘的心里矛盾不已,他在猜想刘彩云的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境遇,是不是还在洗衣服?有没有过冬的保暖衣物?他迫切地想知道现在的刘彩云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朱湘第二次来到了那个破旧的小纱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