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我将离开
如果后来我要远去
请将雨后的一曲鸟啼、一瓣幽香、一枚石子
一并寄至我下一个梦里
爱情笔记
每个清晨黄昏，每阵风起雨落，你当窗执笔，将所有心事涓涓注入彩笺，遥想那位梦中的读者轻翻纸页，以心品阅。你轻叩时光透明的窗子，还是迟迟望不见屏风后那不肯走出的居人。
林子和我是彼此无人可替的闺密，形同家人。每回长期出差，林子就把钥匙交到我这里。我定期登门，去灌溉她阳台上那两排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花木。
林子处事果断利落，又是个性情至上之人。某天下午，我正慢条斯理地做不织布DIY，林子一个迫不及待的电话从深圳打来：拜托你件事，把我家有用的大件东西收拾一下，零零散散的都不要了，东西先放你那儿，不方便寄就等国庆放假我回来取。你知道吗，小梅沙太美了！我决定不回北京了，就辛苦你帮我处理后事啦！
我听着她语气躁动急促，恨不得马上让北京的家消失掉，专心扎根在深圳的绿水青山之中，惊诧得险些被针扎破手指。
确定了林子没被拐骗没有发烧之后，我又强打起精神考虑该如何处理林子那间房子。
按照林子的吩咐，两件大衣，三条裙子，十本书和其他三样小物件必留之外，其余都按我的意愿处理。三样物件分别是，一个移动硬盘，里面装着林子最喜欢的电影；一个笔袋，是林子的妈妈亲手缝制的；一串铜铃，那是林子十四岁那年为自己买的礼物，穿过一个少女成长的潮湿岁月，已经陪伴她度过了十几年。
这些指定物品整理停当后，我发现，如果不看床板，这间屋子里简直没有任何撤退的痕迹。虽然林子并不是个喜欢把屋子堆满的人，但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我不忍心就把它们抛弃在没有主人的无名空间。
我开始依次遴选屋内的各个物什堆。虽然早就知道林子是个潇洒不羁说走就走的女汉子，但我每回还是止不住惊讶和感叹。我很快搜罗了一箱我以为的宝贝，好像每找到一点儿价值，就能抓住林子的尾巴不让她跑得太快。
我在一屋子零乱中嗅来嗅去，在一些旧报纸下面发现了两个精致的笔记本。本子上是不同花色的叶子图案，但设计相同，显然来自一个系列。一条柔软的蓝色丝带在两个本子上系了一个蝴蝶结。
我对精美的东西保有完好的好奇心，就动手解开带子。翻开来看，里面字迹露出恰到好处的笔力，其中透着清朗的气息，让人舒心，决然不是林子那逍遥飞扬之手所能写成的。翻到扉页，三个艺术字：致林林。落款是林林曾经的同事，听林子说起他，是因为他给林子送了个万分动人的礼物，让林林不忍心扔掉。难道就是这两个本子？
正好收拾累了，我倚着个抱枕靠在床边休息，准备顺便翻翻这个本子。既然得到林子授权打理房间，也就免去了隐私的顾虑。况且我实在好奇，能让林子产生恻隐之心的，这必定不是一般人。
2011年8月8日
林林，我一年前的计划终于做到了，完成了。一年的时间很长，我曾经日夜辗转，热切盼望一个明朗开阔的出口。一年的时间也很短，我似乎完成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里程，是你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如果打扰了你的生活，我向你致歉；如果没有，期待我可以陪你走得更远。
林林，生日快乐！
2011年6月12日
你的目光总那么冷峻，我不敢再看月亮，月亮树是魔鬼，你轻轻一跃，像只骄傲的雄鸟，而我的双目只在悲哀，泪水像月光。你可以伸展你的肢体，撕碎月的完整。我这颗年轻的心失去了平衡，站在月亮树下，想着爱的落寞，早升的黄昏星消失了，天上的霞霭在乱飞，我的心却没有归宿。
——摘自玛丽·格丽娜《爱是一棵月亮树》
2011年3月21日
林林，今天我和老朋友聚餐喝酒，被问到个人问题的解决情况，我遮遮掩掩，以酒回避。喝得有些醉，感到有个声音从心里升到嘴边，想喊你的名字。终于还是克制了自己。
林林，如果我喊出了你的名字，又会发生什么呢？
2010年12月24日
满世界都是节日的气息，白色的雪，红色的祝福。王府井教堂门前，很多人簇拥着那棵高大的圣诞树，挂着松果，铃铛，彩灯，和人们的愿望。我也写了一个愿望，但是始终没能挤入人群把它挂在树上。我在想，今晚你的笑声会出现在哪里。如果我是圣诞老人，我大概会送你一本顾城的诗集。因为听你说，昨天你不小心把咖啡洒给它了。
就当我是圣诞老人吧，诗集在你的抽屉里，旁边那只苹果祝你平安夜快乐！
2010年11月8日
夜晚的公交车凉意渐浓，植物园的树们都落进了叶子吧。林林，你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不同季节的树木。深秋了，你喜欢这样清寂的时节吗？今天你换了条红色的围巾，在灰色沉默的月份像一片美好的希望。
2010年9月22日
中秋了，林林，月圆时，你会想家吗？
小时候过中秋，要等月亮升起时，在院子里摆上供桌，上面是一盘月饼和四种水果。水果一般是葡萄、西瓜、桃子和香蕉。我们要对着月亮燃香叩首，礼拜之后才轮到自己解馋。我还会指着月亮和爸爸看吴刚砍桂花树，问他嫦娥喝不喝桂花酒。哈哈，我们家乡还流传一句俗语“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天涯共此时的夜晚，希望你和家人都平安如意。好梦！
2010年8月8日
林林，晚上才在公司群里看到你生日的消息。只能给你发一句简单通俗平淡的“生日快乐”。希望明年今天，我能送你一份特别制作的礼物。今天，送你一段聂鲁达的诗。只是，你要等到明年这个日子才能看到哦。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从末尾翻到开篇，每一页笔记纸都像一只斑斓的蝴蝶，柔和的色彩中弥散着梦一样的朦胧。
两个笔记本，带着字迹的是不多不少三百六十六页。从一个端点，到另一个端点。每个日子都围绕着林子的悲喜清欢。
难怪当时林子不忍像对待其他追求者一样，把礼物丢掉。那何止两个精美的笔记本，那分明是一颗温润持守情深至切的心。
透过眼前干净的字迹，我似乎能看到那整整一年，一个年轻人日复一日坐于灯下，或沐浴晨光，小心翼翼又满心幻想地顿挫提笔。也能想象，每当林子的形象浮现于脑际，他按捺着酸涩的欢喜，欢喜的寂寞，一遍一遍翻看自己写给林子的日记。
林子也许被感动了一时，但一年的日记换不回她一年的感动。林子是个自由放浪的孩子，她很难被儿女柔情牵绊，更何况是被动的牵绊。看林林没有丢掉它，我又不惜跨越南北的长途电话，最后一遍问林林的意见。林子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钟，终于说道：哎，扔了吧，留着也不会再开花结果。
它应该有资格进入爱情博物馆吧。但我没有权利把它送到那里。它现在不属于那个痴情男，也不属于林子，更不属于我这个旁观见证者。它，归属于那段唯一的无以复刻的时光吧。
我重新系好蓝色丝带。一只凝结的蝴蝶，在时光深处为自己留守。
没有徒劳的流浪
有人安于城市中心充实勤勉的日子，也有人向往云淡风轻自由支配的时光。在方向的寻找中，没有徒劳的流浪，没有无益的颠簸。你走过的每段路，都在以不同方式雕刻你想要的远方。
四年了，你还是喜欢背帆布包，穿平底鞋，留短指甲，刘海一看就是自己剪的。
但你也变了。从举手投足、言语表情之间看，你应该不会像四年前那样一周哭四天了。
你从杭州飞来北京出差，约我见一面。荣幸，这座城里还有我这么个人，能够与你分享陈年的秘密。
你走进咖啡馆，在我对面坐下，仿佛西子湖畔吹来的一阵柳风。
楼下的成府路车水马龙。正是下班高峰，公交车站上时而引颈凝望的人们神色焦灼，也不难想象朝地铁口蠕动的队列排出多少米。
抿一口咖啡，你笑着说：我也是经历过颠沛流离的人啊。嘿，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在这儿的狼狈和艰辛？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四年前，你还和我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次卧中。换了新工作之后，你每天上班往返要花四个小时。又为了不凑乘车高峰的热闹，你让我每天5点半叫你起床，6点不到，就起程远征。虽然身心劳顿，仍然坚持。你安慰自己，这就是生活嘛。
有一周，你双休日都用来加班。周日晚上回来，你扑到床上，带着哭腔和我讲工作的矛盾与压力。你沉重地叹了口气，说，这周终于结束了。我诧异，刚想提醒你什么，便听到你绝望的一声：啊——明天又是周一！
瞬间，你抱住枕头放声痛哭。我只能轻轻拍着你肩膀，递来几张纸巾，心里发酸。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你，我也不清楚世界怎么了，生活为什么要这样。
哭了半小时，安静半小时。然后你被我拉出去吃晚饭。
回来时，你忽然告诉我，下周不回来住了。
嗯？
你说工作任务太紧，路上奔波实在浪费精力。公司附近不是有“小熊之家”短租公寓吗？你胆小，不敢一个人晚上住在公司，去几十块钱一晚的小隔间住一周也无妨。
我看着你整理背包：笔记本电脑、衣物、洗漱用品，还带了个筷子泡面盒，塞了一堆速溶咖啡。看看钱包，你又向我借了两百。等躺下休息的时候，窗外已夜色阑珊。
第二天一早，你背起电脑，提了一堆住宿用品，笑着告别，嘴唇却闭得很紧。天色阴沉，看不到太阳。我不合时宜地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和决然。
午休的时候，你发来短信说住处联系妥当，虽然来不及看，但八九不离十。只是公司相邻的公寓已经客满，你不得不去另一分店，穿几条马路，转几个弯才能到，但确实比来回四个小时好得多。
我记得那天夜里的滂沱大雨。
傍晚下班，你提着两包行李在公交站足足等了半小时。你看到曾经在里面哭过笑过的电影院，如今被罩上一层灰绿色纱网，像一堆荒草，钢筋在其中崭露头角。
你抱紧包裹缩在车站下，看着天空开始落雨。
泥泞和拥堵陪你走过了漫长颠簸的四站地。穿过陌生的街道，行走于另一片灰绿色时，天已经暗了。你站在黑洞洞的单元楼下给我打电话，说二点五公里的路程你如何周折了一个半小时。带你开门看房间的员工迟迟不来。听见你在电话那头呜咽，说不知道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我说，明天回来吧。门口的露天垃圾堆被雨淋得七零八落，好在雨及时停了。
房间很小，但陈列还算舒适，半张墙大的一面镜子善意地制造了宽敞的假象。参考我的劝告，你只付了一晚的房费。楼道仄仄阴暗，屋内潮湿陈旧，所有的细节都歪歪扭扭，在提醒你，这不是家。与孤独斗争，与压力斗争，然后还要与乘虚而入的苍蝇蚊子斗争。
你捏着十块钱去了楼下的小吃摊。你在店里唯一说的话是“一份热干面，打包”。老板不慌不忙地翻炒，盛盒，装袋，收钱，一脸沉默。你有点儿嫌弃这些不明亮的餐桌和看不真切的厨房，但还是接过面，好像它能安慰你的寂寞。
剩三块钱又去超市买第二天的早饭。拿起一个面包问多少钱，三块五。那个可好吃了，我每天早上都吃一个。大妈又补了一句，显然擅长市场营销。你轻轻放下去，再问另一个，五块五。最后只买了一小盒烤馍片和一根瘦弱的鱼肉肠。
没多久，门外陆续有其他客人归来，你听得清声音，但听不懂方言，所以并未干扰你的思维运转。
正在思量工作，“小熊之家”打来电话，说你的房间已经有人预订明天入住了。这说明无论续不续房，第二天出门你依旧要带上所有行李。对着天花板叹气，你觉得自己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欺骗了。
失落疲惫挡不住睡意。窗外雷雨又作，隔壁幼童号啕，也挡不住睡意。
醒来的时候，凌晨三点一刻。打开电脑，工作到第四个小时，灯忽然灭了，屏幕变暗，外面也不见光明。Shit！竟然停电！这也太巧了！你把电脑调到白屏最亮，面朝镜子。慌慌张张塞了早餐，咽了几口水，收起没晾干的袜子，情绪已经来不及波动，你又全副武装上路了。
天还飘着雨，每把伞下都有张焦急的脸。鉴于昨晚的路线交通，你去了另一条路等另一班车。没想到，条条大路一般堵。中途下车，你觉得提包的带子快断了，抱着它，头顶细雨，像一个城市里的流浪儿。
终于到了公司。老板批评你工作质量太差，拐弯抹角地指指点点。中午订餐，师傅忘了你的叮嘱，辣椒末堆在碗里热情洋溢，饭扔掉一半，你吃了一肚子火气。给男朋友打电话，因为一点儿沟通误会，把情绪全部朝他发泄出来。他说，你怎么像根刺儿一样。
好吧，你挂断电话又哭了：既然我是刺儿，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事情都来戳我！
下班进地铁站，通道转弯，看到空荡的列车停在站台，门还开着。你正泛起一丝侥幸的欢喜，此时听见关门铃声紧张响起。那是你第一次冲刺上车，你才知道自己也可以身负重物却健步如飞。你不知道整个过程用了几秒，风在耳边呼呼吹过的时候，你想到了马戏团钻火圈的小狗。踏上车厢的同时，车门在身后不紧不慢地收拢。你才听到站岗大妈的余音未落：别上了！声音好像从上一个时空追赶你，还是被你甩下去。
从前，对那些赶着上地铁的人，你会暗自侧目，他们让你看到了城市人的某种可怜。现在，你低下头，想到西南联大时期的前辈，在躲避炮火战乱的紧急时刻，都不慌不忙，稳步前行。好吧，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星星开始眨眼睛的时候，我听见你开门的声音。我试图用一个治愈的拥抱安慰你。我听见你委屈的呻吟，但你没有再哭。
后来，你离开了这座繁芜的城。你说，家乡的风中盛着别处没有的温柔，日子在云端，灵魂像风筝。
我搅动卡布奇诺的泡沫，感叹当时你那段酸辛委屈的日子。
你说，还好，我应当感激那短暂的酸辛。只有尝试了不同的生活，才知道哪种不适合自己。
所幸，在方向的寻找中，没有徒劳的流浪，没有无益的颠簸。你走过的每段路，都在以不同方式雕刻你想要的远方。
独立书店，请留步
一本书，一盏茶，一段静好的光阴。这是很多文艺青年的日常生活。他们熟悉城市里的每一家独立书店，用敏锐的嗅觉在其中探寻契合自己灵魂的文字。
独立书店是这些文艺鸟儿栖居的大树。可惜，大树也有被砍伐的时候。
美丽的科技文明带来了网购，也带来了数字阅读。独立书店就像城中村，面临着被动的拆迁。
在连接中国两座最大学府的蓝旗营地带，坐落着一方读书人的精神家园。京城各路文人墨客，没有人不晓得它的名字：万圣书园。
所谓“万圣”，自然让人想到西方万圣节，这也是书店名字的原意。不过，诗人西川先生有其独特的解释：我宁愿把它理解成“一万个圣人”，这一万个圣人就是万圣书架上的作者，在受益于这些圣人的读者当中，有我一号。
于是我觉得，每一家书店里，都住着千万个圣人。
而每一家书店的消失，都是圣人的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