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妈妈没有捧着育儿书来啃,也不迷信专家的意见。“我不认为按照书本就能养好孩子,你还是要凭自己的感觉。”一位法国妈妈说道。
在巴黎的明信片上,你看不到我们的新公寓。它位于唐人街成衣区一个狭窄的街道边上,我们走路时常常会被拖着装满衣服包裹的人撞到。很难想象这个地方和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或优雅流淌的塞纳河在同一座城市。
不过,我们倒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我和西蒙有各自钟爱的咖啡厅,每天清晨就会隐入其中,享受一会儿愉快的安静时光。当然,在这里社交也要遵循一些我不熟悉的规则。和服务生说笑是允许的,但一般不会和其他常客这样做。(除非是在酒吧,并且他们也在和服务生说话时。)虽然我与世隔绝,但也需要点儿人与人的接触。一天早上,我试着和一位数月以来每天光顾这家咖啡厅的男士聊天。我诚实地告诉他,他看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美国人。
“谁?乔治·克鲁尼[12]吗?”他带着嘲笑问。我们就再也不说话了。
我和我们的新邻居关系倒是有了一些进展。我们公寓门前的窄道通向一个铺满鹅卵石的庭院,低低的房子和公寓隔着窄道相对。这里的居民有艺术家、年轻的专业人士、神秘的无业游民,以及摇摇摆摆在石子路上蹒跚而行的年迈女士。我们住得如此之近,彼此都无法忽视对方的存在,当然也有一些不想受到关注的人。
我隔壁也住着一个孕妇,是一位名叫安的建筑师,孕月比我大些。就在我无法逃离食物和担心的旋涡时,我不得不意识到,安和我认识的其他法国女人一样,过着与我非常不同的孕期生活。
首先,她们没有把怀孕当作一个独立的研究课题。市面上有很多法文育儿书、杂志和网站,但都不是必读的,没有人如饥似渴地吸收其中的信息。当然也没人在选择一个育儿理念时比来比去,或能够说出不同的育儿术语。这里没有必读新书,而父母们也不迷信专家。
“这些书对于那些没有自信的父母是有用的,但我不认为按照书本就可以抚养一个孩子。你还是要凭自己的感觉。”一位法国妈妈说。
我见过的法国女人并不是对当母亲麻木不仁,也不是对孩子身心健康漠不关心。面对将至的生活巨变,她们也感到担心和在意。但两国人的表现形式不一样。美国妈妈会表现得忧心忡忡,即使在怀孕期间也要表现出奉献身心的样子;而法国妈妈则表现得平静,会夸耀自己没有放弃享乐。
在法国杂志《十月怀胎》(Neuf Mois)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身穿蕾丝连体衣的深发女郎,她大腹便便,吃着点心,正舔掉沾在指头上的果酱。“在孕期,溺爱一下你内在的那个小女人非常重要。”另一篇文章建议,“总之,要忍住借你伴侣衬衫的冲动。”让孕妈妈无法抗拒的食物名单包括巧克力、姜、肉桂,还有法国特有的芥末。
当我的邻居,一位名叫萨米亚的妈妈,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时,我发现法国女人是非常响应宠爱自己的号召的。她是阿尔及利亚移民的后代,成长在法国的沙特尔。在等待她从壁炉上拿下一大堆照片时,我发现自己好羡慕她家高耸的天花板和玻璃吊灯。
“这张是我怀孕的时候,这张也是,还有这张,好大的肚子!”她边说边递给我一些照片。没错,照片中的她大腹便便,而且上身完全没穿衣服。
刚开始我很震惊,因为我们一直都用敬语相称,而现在她竟然非常自然地递给我她的裸照。但我也惊讶地发现,这些照片是如此迷人。萨米亚看起来就像杂志中的内衣模特,当然,多数照片她都没穿内衣。
的确,萨米亚一直都比较引人注目。她送两岁的孩子去日托中心的时候,穿得多半好似从黑色电影[13]中走出来一样:一袭米色风衣,紧紧扣着宽腰带,涂着黑色眼线和厚厚的闪亮红唇膏。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戴贝雷帽的法国人。
然而,萨米亚也只不过是遵循了那个法国的至理名言:在40周蜕变成母亲,不应该成为剥夺你做女人的权利的理由。法国孕妇杂志不仅仅说孕妇可以有性生活,还介绍如何去做爱。杂志《十月怀胎》还展示了10种不同的做爱姿势,包括“骑马式”“反骑马式”“灰狗式”(法语称作“经典式”)和“座椅式”等等。“划桨式”有6步,其中一步是“轻轻前后摇动她的身体,女伴会感到舒适的摩擦力……”
针对孕妇,《十月怀胎》还探讨多种性玩具的优点。(向“艺妓球”说Yes,向振动器或电子产品说No。)文章里讲:“别犹豫!每个人都是赢家,包括胎儿在内。在高潮时,宝宝会感到‘亚库齐效应’,就好像接受水流按摩一样。”一名法国爸爸告诫我先生,在我生产时别傻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是应该保护我的女性隐私。
法国的准父母,不仅在性生活上表现得平静,在对待食物的态度上也是一样。萨米亚和她的产科医生就有下面一段对话,听起来颇有戏剧性:
“我说:‘医生,我怀孕了,但我很爱吃牡蛎。我该怎么办?’”
“他说:‘那就吃牡蛎呗!’”她回忆说,“他向我解释,‘你看起来是个比较理智的人。把东西洗干净就可以了。如果你想吃寿司的话,就到高档点的餐厅去吃吧’。”
那种认为法国女性在孕期抽烟、喝酒的偏见已经过时了。我见到的大多数法国孕妇说她们只是偶尔才喝一杯香槟或者不含酒精的饮料。我只在大街上见到过一次孕妇抽烟,这很有可能是她这个月唯一的一根香烟。
重点并不是在法国怀孕时你可以任意妄为,而是法国女人的淡定和理智。与我不同,我见到的法国妈妈将食物分为两种,一种是绝对有害的,另一种是受到污染才有危害的。我认识的另一位邻居,卡洛琳,是一位怀孕7个月的物理理疗师。她说她的医生从来没限制过她的饮食,她也从来不问。“不知道最好!”她如是说。她告诉我她吃鞑靼牛排[14],圣诞节也理所当然地和家人一起享用鹅肝。她只需要保证在高档餐厅或家里用餐就可以了。唯一的妥协是,当她吃没消毒过的奶酪时,会把皮去掉。
事实上,我没有见过孕妇吃牡蛎。如果我见到,估计我会挺着大肚子过去阻止她们。她们也一定会感到很惊讶。很显然,这就是当我质问法国服务生每个菜里面都放了什么,他们感到很困扰的原因了。法国女人通常不会纠结于此。
法国的孕妇书籍不会把最糟糕的例子拿来详细评论一番。相反,上面会建议孕妈妈们最应该保持平静放松的心态。“9个月的Spa”,这就是一本法国杂志的标题。由法国卫生部赞助出版的免费手册《新妈妈指南》(The Guide for New Mothers)介绍说,它的饮食指南能促使宝宝“安稳地成长”,女性应该通过尝试不同的口味“得到满足”。“怀孕应该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手册如是强调。
这些法国的做法是否都安全呢?看起来确实是安全的。几乎有关母婴健康方面的每一项调查结果都显示,法国赢了美国。法国的新生儿死亡率,要比美国低57%。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统计,法国低体重儿占新生儿的6.6%,而美国则为8%;美国妇女的怀孕及生产死亡比例为1∶4800,法国只有1∶6900。
怀孕应该值得细细品味。真正让我对这句法国信条深有感触的,既不是统计数字,也不是我见过的那些孕妇,而是一只怀孕的猫。那是一只住在我们公寓庭院里的苗条的、长着灰色眼睛的猫。她的主人,一位四十来岁的漂亮画家,告诉我她准备在猫咪生产后再带她做绝育手术。她不想它没有经历怀孕就绝育了。“我想让她经历一下。”她说。
当然,法国孕妈妈可不仅仅比我们淡定。像那只猫一样,她们还很苗条,虽然有些法国孕妇确实会变胖。一般来说,身体脂肪含量的多少,与你的住所距离巴黎中心区的远近成正比。我见到的中产阶层巴黎人,看起来和那些红毯上的美国明星一样关注自己的身材。她们那篮球般大小的肚子,长在细胳膊、细腿、小屁股的身体上,从后面看根本想象不到是孕妇。
有不少孕妇都有这种身材,当我和她们在街上或超市里擦肩而过时,我总会驻足看几眼。这种法国标准被严格地执行着。按照美国的孕期体重计算法,怀孕期间我可以增加不多于32斤。但法国的计算法就显示我不能增加超过24斤。(当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太晚了。)
那法国女性是如何保持身材的呢?社会压力是一个原因。朋友、姐妹、婆婆都会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怀孕可不是暴饮暴食的通行证。(我在这点上完全自由,因为我没有法国婆婆。)奥德丽,一位法国记者、三个孩子的妈妈,告诉我她就和她的德国弟媳因此争执过,她的弟媳曾经又高又瘦。
“当她怀孕时她变得好胖。我看到后觉得真难以置信。她对我说:‘没关系的,我有权放松,我有权变成胖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等。而对我们法国人,这么说简直太可怕了。我们绝对不会这么说。”她的批评当然有些主观,但她的语气好似是对文化差别发表看法一样:“和我们相比,当上升到美学层面,我认为美国人和北欧人有点过于放松了。”
孕妇应该为保持完美身材而奋斗,每个法国人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当我的足科医生在为我治疗足部疾病时,突然告诉我,要在肚皮上抹点橄榄油来避免长妊娠纹。(我非常认真地这么做了,没有留下妊娠纹。)育儿杂志花大篇幅连续报道如何将怀孕对乳房的损害降到最低(别吃得太胖,每天用凉水冲胸部)。
法国医生把控制体重当作神圣的金科玉律。在巴黎,讲英语的孕妇在每次看产科医生的时候,都会心惊胆战,因为医生会斥责她们怎么就不能把体重减轻哪怕一点点。“那些法国男人就只想着让他们的女人变得苗条。”一个嫁给法国人的英国女士,回忆她在巴黎的产检时,愤愤地说。在一位母亲带宝宝去儿科作身体检查时,儿科医生会很理所当然地对她产后的肚子评头论足。(我的儿科医生仅仅是投来了一瞬担心的目光。)
法国女性在怀孕时不发胖的主要原因是她们会谨慎地不吃太多。在法国的怀孕指南上,没有半夜吃鸡蛋沙拉的建议,也不会让你为了让胎儿多汲取点营养就在不饿的时候进食。而是建议孕妇和常人一样健康饮食就可以了。一份指南建议,如果孕妇还是很饿的话,下午加个零食就可以了。比如,零食可以是“1/6的法棒面包”,一片奶酪和一杯水。
在法国人的眼中,孕妇对食物的渴望,是一个需要被战胜的、令人讨厌的敌人。法国女人不会让自己相信胎儿需要芝士蛋糕,但我却听过美国孕妇这样宣称。《怀孕妈妈指南》(Guidebook for Mothers to Be),一本法文怀孕指南,就建议与其对美食的欲望屈服,不如吃个苹果或生胡萝卜垫垫肚子。
其实,这也不像听起来那么严格。法国女人没有把怀孕当作暴饮暴食的通行证,也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她们一直以来也没有放弃过自己中意的食物,或者说从不偷偷地吃这些食物。“美国女人太习惯偷吃了,结果是自己感到的内疚多于愉快。”米雷列·吉利亚诺在她充满智慧的书《法国女人不发胖》(French Women Don’t Get Fat)中这么解释,“暗示自己饮食没有快乐可言,或者在很长时间都不让自己享受饮食的乐趣,可能会导致肥胖。”
在我怀孕中期的时候,我发现巴黎有一个说英语的父母互助的组织。我立刻认识到这就是我在寻找的。这个组织自称“包打听”,他们能够告诉你哪里有说英文的理疗师、哪里可以买到自动挡汽车,或者哪里有感恩节烤火鸡服务。(因为火鸡太大,装不进法国家用的烤箱。)想知道怎么带几箱卡夫牌通心粉和奶酪回法国吗?扔掉这些法国可以买到的弯弯面条吧,直接把奶酪包放进旅行箱就可以了。
这些会员们还找到了很多让你喜欢上法国的东西。在网上聊天室里,会员们互相惊讶于对方发现的那些新鲜的面包、便宜的非处方药,也会惊讶于对方的宝宝饭后竟然要求吃卡门贝干酪[15]。有一个会员还笑着讲起她5岁的儿子,用百乐宝牌玩具[16]中的小人模拟“罢工”的趣事。
同时,这个组织也是说英文的妈妈不喜欢法式育儿时,进行交流的避风港。会员们互换懂英文的助产士的电话号码,互相买卖二手哺乳枕,还一起对法国医生常给宝宝使用栓剂而互诉衷肠。有一个会员非常不愿意把女儿送去法国的公立学前班,于是就把她送到一个推行蒙台梭利教育法[17]的新学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小女孩是那所学校唯一的学生。
像我一样,这些女士都因为怀孕相聚一堂,分享自己的担心,一起逛街和享受美食。她们互相鼓励,对抗来自社会施加的减肥压力。“有时候我要规避减肥这件事,”一位新妈妈说道,“我可不准备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在称生菜叶的重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