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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踪

在当地人的语言中,达哈苏的意思是“死屋”。太阳属阳,月亮属阴,月亮河则是传说中灵魂汇流奔入黄泉之河,一条幽冥之河。奇怪的是,与大多数传说不同,这条河没有任何多余的故事,仿佛它只有名字存于世间。

按照他们的风俗,这个名字与晦气无关,是“神圣安宁”的代名词。我深深认同这个观点,正如许多人闻之色变的太平间,反倒是世上最太平的地方。因此我更加不解,如此看待死亡的人们,为何对月亮河三个字噤口不言。

15年前我在达哈苏生活过,步行横穿那座小城仅需半小时,即便这样,不足一万的人口还是让街道显得空荡荡的。它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让南来北往的人有个歇脚之处。

我曾站在学校的塔楼里,眺望四周延绵的群山,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价值:无论朝任何方向前行,距最近的乡村也有将近150公里之遥,对当时的火车或者汽车来说,那是个相当遥远的距离。倘若此处没有补给,往往意味着困窘与恐慌。

正午12点,我登上了久违的绿皮火车。如今它们在主干线上已经全面停运,但在偏僻的支线仍然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

狭窄的车厢,硬邦邦的座位,看不出本色的地面,和15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车次都没有更改,每周往返两次,比某些长途国际航班还要稀少。

旅客们依旧沉默寡言,他们要么翻阅报纸杂志,要么闭目养神,完全没有互相交谈的趋势。达哈苏最兴盛的部分当属林业局,兴盛的意思是那里的人员经常流动,尤其是护林员,倘若要他们在达哈苏幽暗严寒的深山老林连喝两年北风,怕是连一半人都难留住。

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脸色黑红,皱纹如斧削刀刻,浓黑的双眉间有颗豌豆大小的肉瘤。一张晚报被他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还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递过去两本杂志,他愣了愣,微笑着接受了。

“您是去换班吧?”我轻声问。这班列车只有两节车厢,乘客稀稀拉拉,这个中年人坐在车厢的角落,周围五六排座位都是空的,实在是谈话的理想位置。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笑着反问。

“我还看出您不是第一次去达哈苏当护林员。”我淡淡地说,“因为您的脸上看不到沮丧和苦恼,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坦然。”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挺厉害嘛,你是?”

“父亲在达哈苏工作过,我也在那里待过几年。他叫赵成武,您可能认识。”

他的神情释然了:“……热电厂财务科的赵科长?难怪……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十年前他患病去世了。”我垂下头。

“是吗?没想到……”他有点意外,但反应并不强烈。

热电厂是达哈苏唯一的工厂,虽说是私营的,但老板天性慷慨,替这座城市谋了不少福利。那时护林员的待遇相当糟糕,资金紧张的林业局一筹莫展,还是靠热电厂的捐助才渡过难关的。赵成武作为经办人,很多老护林员就是在那时知道了他的名字。后来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辞职,离开了达哈苏。

赵成武有个儿子叫赵小树,比我小不了几岁,冒用他的身份很方便,很有用。

没人天生喜欢沉默,很多时候沉默的原因不过是无话可说,无人能言。

“你去达哈苏办事?”果然,他主动提起了问题。

“想回去看看当年生活过的地方。”我故作好奇地问,“热电厂现在怎么样?”

他轻轻摇摇头:“不清楚。”

“达哈苏变化大吗?”

“我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他的脸色有些阴沉,“要不是后继无人,像我这种老骨头犯不着去受罪。”

我同情地点了点头:“我这次去达哈苏还有一个目的,寻找月亮河。”

这句话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为的就是观察他的反应。

假如他能像小说中常见的桥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吞吞吐吐地对我描述一个恐怖的传说,继而竭力阻止我忘了月亮河这个名字,我都不会感到惊奇,但他的反应很平淡,比白开水还要平淡。

“哦。”他应付了一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此后他明显冷淡了许多,脸上像是套了层假面具,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我的闲聊,然后用报纸挡住脸,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打消了继续试探的念头,至少我和他的目的地相同,没必要急于一时。

此时火车驶进隧道,车厢内一片黑暗。这是进山的信号,我收好那张车票,闭目假寐。我听到他起身离开,看来他想躲开我,有趣。

车厢内恢复光明后不久,我听到了抖报纸的声音,那个人把报纸抖了又抖,似乎生怕我听不到。一股花香飘到了我的鼻子里,我索性继续闭着眼,用鼻子解读这股香味的成分。

“前几天市内出了一起车祸。”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不小,有着青春期刚过的男孩的沙哑,“某个有钱的老妇人出了车祸,当场毙命。她留下一笔庞大的财产,我估计分割时肯定很热闹,没准还会对簿公堂。你觉得呢?”

“嗯。”女孩用甜美娇滴滴的鼻音回答。

“很多人眼巴巴地盼着她死,人活到这份儿上真够悲哀的。”男孩说,“虽然怎么看都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但我知道那是一起谋杀,是不是,某先生?”

我睁开了眼。对面的中年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看上去像是对大学生情侣,穿着打扮青春时尚。男孩相貌平平,笑容可掬,女孩靓丽可人,顾盼间有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娇羞。

男孩瞪着一双金鱼眼,死死地盯着我。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你在和我说话?”

“我知道那是你的杰作,还有很多案子都出自你的策划。”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别装傻。”

我瞟了眼他橙色的棉衣:“穿了救生衣未必安全,做人最好谨言慎行。”

“听起来像是威胁。”他戏谑地说,“这招对我没用。”

我不知道这家伙的来历,可他的态度令我讨厌,于是干脆一言不发。

“我知道没证据控告你,像你这种躲在幕后出谋划策的家伙通常很狡猾,难以抓到把柄。不过既然被我盯上了,那么你迟早会露出马脚。”他笑得愈发可恶。

“想起来了。”我说,“你是那个推理小说界的新秀,中文系的高才生,出身书香门第,深受前辈推崇,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名号,你的名字叫……方才。”

“错!出身书香门第是出版商的宣传需要,我其实生长在警察世家。”

“那你为什么没去当个警察?”

“我和你都是善于用脑、怯于动手的人。”方才摊开手,“写推理小说不能闭门造车,有时也得身体力行。柯南·道尔爵士曾经协助警方破获过几个案子,我打算效仿他。”

这家伙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并没有慌乱。这些年来,我接触过的人太多,难免有一两个枝节出现纰漏。蜘蛛不会因为一根丝的断掉而毁了整张网,只要这张网存在,它便能横行无碍。

“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有关你的情况。”方才用手托住下巴,“我经常研究现实中的案例,这两年来,有几起隐约透出犯罪气息却没有确切证据的案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觉到在它们的背后有一只黑手在操控。我追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他扬扬自得地说。

找到了我?有很多人找到过我,可我现在毫发未损。

“书呆子分很多种,你绝对是精神病型的。”我微笑道,“在学校里得罪了同学顶多挨顿揍,在社会上胡言乱语,后果严重得多。我建议你赶紧消失。”

“你以为我在跟踪你?错!我是去达哈苏见一个读者,没想到在车上遇到了你,真是宿命般的相逢。”他伸出食指摇晃着。

我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恰如掏出手绢擤鼻涕,摊开后发现里边夹着口浓痰的恶心。

与方才的嚣张截然不同,他身边的女孩始终一言不发,双眼对着我上下打量,目光复杂。

“我记得你刚才说我善于用脑,怯于动手?”我温和地问。

“是。”

“错!”我模仿他的口气,一拳挥出,结结实实地正中他的额头。方才翻了翻白眼,瘫倒在身旁的女孩怀中。

“睡几个小时就醒了。”我瞥了眼女孩,“别乱叫,没用处。”

“我知道。”女孩神情自若,“这种轻微的暴力,没有别的目击者,说不清楚。”

铁轨两侧的森林愈发茂盛,阳光忽明忽暗,她柔美的面孔阴晴不定。

晚上七点半,破旧的列车猛地颤抖了几下,发出痛苦的喘息,达哈苏到了。

方才在震颤中恢复了神智,睁开眼后向我大呼小叫了一阵。旅客们神色木然地收拾行李下车,没人注意他的咆哮。我走下火车,寻找那个中年护林员,可他踪影全无。

女孩搀扶着方才走过我身边,轻声问:“你找的人失踪了?”

我阴沉着脸,咬了咬牙。

旅客散尽,空荡荡的站台上残存着冰雪的痕迹,一个年迈的调度员从低矮破旧的值班室走出,晃晃悠悠地走向车头,年轻的驾驶员跳下列车,两个人寒暄着,身影逐渐隐没在车头排出的白色蒸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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