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容乃大
迁徙的苦难、闯荡的冒险,使客家人强烈企盼和衷共济、平等友爱、共同发展。他们继承、发扬儒家以和为贵的仁爱精神,积极化解当地土著人的戒心和敌意,教化、同化他们,使当地土著(如古越族、畲族、瑶族等)部分人自愿融入客家民系之中。客家民系的形成进程,让人们清晰地看到中华民族睦邻谦和、和谐相处的形成与发展过程。客家人身上所体现的包容精神,也折射出中华民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源远流长的文明光彩。
“万事和为贵”。这是包括客家人在内的中国人普遍认可的处世原则。经历坎坷的客家人则更为信奉,更能体会“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斗则两害,和则两利”的道理。因此,客家人自觉选择“恭谨忍让,是居乡之良法”。在客家社会的人际或族际交往中,以“忍让”为先,形成了不少类似“吃和合酒”、“做和合朝”的良俗。即便是因为某种原因发生族际械斗,最后也能通过自律实现和合。如贵县“土”、“客”双方在经历了咸丰年间的大规模械斗之后,共同订立了《来土既和定章》,决定“以前互相杀死,并抢掠牛马及焚毁房屋各件,两造概行解释,罔念前仇”。外来的客家人能与土著人共同生活,靠的不是征服,而是用博爱的心和博大的胸襟去包容和忍让,否则无法在迁徙南国后重建家园并安居乐业,更不可能在海外扎根立足,繁衍生息。
孟子说:“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由爱引起爱,由尊重引起尊重。包容他人对自己的伤害,是让人钦佩的气概;包容他人曾经的过失,是对他人改过自新的最大鼓励;包容他人对自己的敌视、仇恨,是人格至高的袒露。广东恩平客家人李氏于同治年间率领家人迁居广西柳城县木桐村,向当地人租地耕种,为方便耕作,住房就建在田间。凡遇当地强人入室偷窃,既不与之打斗,亦不躲藏,反而指引盗者,粮仓、猪牛、鸡鸭之所在,任由强人取拿。李氏平时为人勤谨真诚,乐于助人,包容忍让最终获得当地人的接纳认可,逐渐发展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有着自觉包容理念的客家人对他人他族的尊重、理解与包容,律己之真诚与信用,最终赢得他人他族的认可和尊重,建立起族群之间的和谐,使自己的族群也得以生存、发展、壮大。
第三节 平等相待
平等指将所有人视为同等,它具体指人们在社会、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享有相等待遇。平等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关系、人对人的一种态度,是人类的终极理想之一。人和人之间的平等,不是指物质上的“相等”或“平均”,而是在精神上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把对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没有地位高低、身份显赫之别。社会是由人组成的,社会和谐取决于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而平等相待是实现人际关系和谐的重要条件。没有平等相待,就不会有诚信友爱;没有诚信友爱,社会就不会诚实守信、互帮互助,人们就不会融洽相处,人际关系就会紧张,而人际关系不和睦,就不会有社会的和谐。
(一)族内平等友爱
一千多年前客家先民因战乱或迫于生计,举家从中原往南迁徙又流徙它地。
他们聚族而居,同楼共住,以血缘为纽带组成大家庭。同族人尊重彼此,相互包容,相互照顾,平等相待,和睦相处,不分你我,共同发展。围屋不仅是一个平等相处的大家庭,还是一个平等友爱的小社会。为了防御盗匪与外族欺凌,围屋基本上都有很强的防御功能、强劲的应急体系。在遇到盗匪入侵或外族骚扰,楼内有足够的柴、米、水、菜等,生活资料完全自给自足,不出门照样可以生活,围屋内的几百号人构成一个小社会,齐心协力,共对外患。
长期的移居生活,使客家人养成一种不卑不亢,团结友爱,平等待人的传统精神。因为在逃难的时候,无论昔日在故乡时如何富贵或何等贫贱,“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一样了,没有你看不起我,我瞧不起你的情形,而且大家也都因此知道,不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就不能共同渡过难关。所以养成了人人平等,守望相助的精神,形成了每个客家人彼此像兄弟姊妹一样友爱的传统。
客家人在农忙时,家里人手不够,不去“雇请”工人,只找左邻右舍,他们就来“帮工”。“帮工”也叫“换工”,这是基于客家人传统的平等精神。他们认为你来替我做工,不是我用钱买来的,而是你发挥友爱精神来给我帮忙的。现在广西陆川、博白等地方的客家人农忙、婚丧嫁娶等大事的操办,他们总是互相帮忙的。那一座座工程艰巨而浩大无比的客家土楼、围屋,正是客家人的团结创业的结晶。四圆同心、三圆同心的楼房,正体现了客家人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团结友爱的精神。
“自家人”的普遍认同,促进了客家族内的交融和发展,对客家社会的和谐起到了明显的作用。在广西陆川县《周氏孟九支谱·族训》中,对子孙后代有如下要求:“倡平等互助、互相提携……”陆川的启氏之族,族约也有重生产发展,讲平等互助的条文。在广西博白县,这一特征的表现更为明显,只要步入博白客家地区,无论是在村镇还是边远的山乡,哪怕你平时不会喝酒,在宴席上,在他们热情、豪爽的劝饮下,你也不得不喝上一盅。当然,这不仅表现在宴席上,平时你若有什么困难,他们都会热情地伸出援助之手,千方百计,竭尽全力去帮忙。中国驻泰国大使张九桓,出生于博白县龙潭镇田面村中山队的一个农民家庭。初中三年正好碰上我国三年困难时期,家里贫困,交不起伙食费,只能靠老师、同学、亲戚、朋友的接济。在大家的支持和帮助下,他最终考取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凡此,说明了客家人平等友爱、互助互惠的精神传统。他们重感情,重义气,鄙视那种斤斤计较的思想和行为。他们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不惜陪上身家性命,情义之重,令人感佩。正因为如此,客家人比较容易获得他人的认可和信任,进而与他人打成一片,结成良好的人际关系,共同发展。
从共和国十大元帅之首朱德总司令身上也不难发现客家人平等友爱的精神。在井冈山斗争时期,国民党“围剿”、“进剿”红军的同时,还对井冈山地区进行了经济封锁,以使红军断粮断盐,企图把红军困死在井冈山上。为了粉碎敌人的围攻,红军需要储备大量的粮食。朱德当时作为红军军长,在指挥部队战斗的同时,还亲自下山去挑粮食,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领导人而摆起架子。他用兵如神,爱兵如子,体恤部下,和战友们建立起深厚的手足情,正是客家人平等友爱每一个人的人格魅力体现。
客家人能共同营造平等相待,互相帮助,济困救贫,友爱族人的温馨氛围,客家人的“蒸尝”机制不可忽视。蒸尝是秋冬祭祀名,蒸尝收入来源于族人量力捐助,或由族人按房派捐,或有族人违背族规罚款提供,还有绝户所遗财产拨入等。蒸尝的支出由族内分配,除了祭祀、办学、兴修祠堂,还用于扶困济弱,使失去生活依靠的弱者(鳏夫、寡妇、孤老、残疾者等)和贫者,有赖于“自家人”的接济,日有所食,岁有所依,嫁娶、丧葬得到帮助,这就减小了家庭间的贫富差距,保持“自家人”生活的基本平等。据柳城县大埔镇客家李树璋长者介绍,他们有族规规定:祠堂蒸尝对族中孤寡老弱者养老和送终的有“长春尝田”,对年节祭祀祖宗的有“敬宗尝田”,有帮助贫困族人殡葬亲人的“老人费”,还有帮助族内贫困男丁成亲的“老婆费”。可以说,蒸尝机制对客家社会内部稳定所起的作用,不仅显现在物质上,还显现在精神上,使人人的物质需求得到基本满足,精神得到愉悦。蒸尝机制是保持“自家人”大家庭平等和谐的理想选择,也是维系客家小社会友爱温馨的有效手段。
(二)族际平等相处
客家代表人物文天祥说:“愿自一家之亲,以亲四海之亲。”著名客家人物洪秀也全喊出“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人,尽是姐妹之群”平等的口号。客家人千年万里饱经忧患,祖祖辈辈颠连迁徙的经历,使他们渴望得到一个安定的营生环境,谋取温饱生活,因此客家人非常重视邻里关系的和谐。为维护邻里关系的和谐,他们一方面勇敢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艰难的社会环境,以诚信为本,崇真务实,勤俭持家;另一方面,他们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乐于与当地人平等交流,善于向当地人学习,争取思想文化平等互动。
博白《威武郡廖氏家史》九条族规中要求族人做到“邻里相依,异姓相助,团结友爱。”就是无条件平等尊重他人,消除不同民族之间陌生感,身体力行“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古训。客家人不仅尊重他族信仰,有遇庙烧香见神就拜的表现,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平等相待他族的信仰,贺州八步区都江盘古庙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盘古是瑶族同胞的始祖大王,贺州市八步区的都江盘古庙的墙壁上刻着盘古大王神像,以及迎神转座建醮捐资的人名,这其中除了有瑶人,还有客家人、壮人,本地人、湖南人等。更有意思的是庙古盘的建筑是客家特色的一排三间,中厅全部敞开的传统房屋形式,而且正面内墙上画着一条黄色长龙,庙内神像中,除供奉盘古大王神像外,还有客家供奉的观音、八仙等23位神像,足见客家与其他民族间的平等以及互相接受与亲近。同时客家人入乡随俗,不仅尊重他族习俗,而且参与其中,把它当自己的习俗一样相待。现今广西客家各地都有“二次葬”的习俗,但北方的汉族是没有这个习俗的,可见“二次葬”是汉族客家先民在迁入广西的过程中受他族影响而形成的。
客家精英孙中山认为“天下一家,则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是世之极治”。
表现了客家人希望与土著居民互敬互重,平等相待,和睦相处的思想,彰显客家人有容乃大,能容纳一切“族群”的广阔胸襟。客家民系之所以能取得较快的发展,原因之一就是注重睦邻,把邻居看作相亲相爱的“自家人”平等相待,从而为自己也为他人创设了一个和谐相处的生存与发展环境。
(三)建立平等机制
平等这一价值观在客家这个“大家庭小社会”里还得到不断的演绎。在长期迁徙中,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客家人意识到只有宗族团结、齐心协力才可以维系自身的生存和宗族的发展。因此,客家人重视宗法制度,在迁徙地迅速地组织人建立祠堂、编写族谱、制定族规,规范族众,以祭祖敬宗的方式联络宗族感情,形成了一套既体现汉民族普遍性,又有客家特殊性的宗法制度。宗法制度对客家宗族起团结凝聚的作用,家规族训是客家宝贵的伦理、法律文化遗产,两者相互作用维系了客家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如兴宁孙氏族谱“凡同宗之人,富贵贫贱不能均一者,皆天命也。宗族间不可持富骄贫,倚贵轻贱。”在族规面前,不分贫穷富贵,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地位尊卑,客家子弟一律都是平等的,就算是高高在上的族长,一旦触犯了族法,一样要依族法处置。如广西北流市客家联石第九代族长罗应宸利用向族人借贷之机,挪用公款,以至账目不清,被族人勒令交出。客家社会还是男女平等的典型,女儿也有继承家族遗产的权利。客家人重昭穆、伦常,尤其要求族人奉公守法,如违反家训族规、或是危害国家社会及他人生命财产者按危害程度处罚,一律严惩不贷。广西贺州客家《龙氏家祠规章》对作奸犯科,杀人掳掠者不管是族长也好族人也罢,一视同仁,平等看待,常以出宗作罚。北流客家经过家族委员会扩大会议通过,然后由族内的社会精英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上严格制定的族规《翰堂族谱》,要求“凡我族人皆要自觉遵守,互相监督。如有违者,定要严训。屡教不改,且已经触犯法律者,必须向政府或司法部门报告,绳之以法,决不宽恕。”凡此,客家社会和谐的价值基石之一是平等公正、安定有序,即社会机制健全,社会管理完善,社会秩序良好。
第四节 共同发展
客家人从中原迁徙到各地,能发展到今天的辉煌,必有其独特的思想价值理念。除了上文提到的尊重彼此、相互包容、平等相待之外,还有其力求共同发展的独到之处。
说到客家“共同发展”的价值理念,首先要提的是在广西桂平金田兴起的太平天国运动,这场运动的领导人洪秀全就是客家人。为了实现共同发展的信念,建立一个共同发展的社会,客家人以坚定无比的意志,义无反顾的勇气,排山倒海的凝聚力进行斗争。他们砸锅卖铁、拆屋卖瓦,踊跃参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太平天国行动纲领的核心内容是“无人不饱暖”,“无出不均匀”,“天下人人不受私,”就是要建立一个大同世界,共同发展的世界。
广西是以壮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域,客家人入桂后,主要是与壮族杂居。在长期交往接触中,相互文化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交融,在这一系列的嬗变中,既有壮人的客化,亦有客家的壮化。客家人把共同发展这一思想价值理念付诸实践的具体表现是,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先进的文化带到迁徙的居住地,与当地的土著人一起生产生活,共同发展。“他们的入抵,有力地提高了广西少数民族与汉族的融合程度,改变了广西的文化景观和经济面貌,为广西社会注入了新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