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现在的眼光来看,道光关心的第二个问题,即维多利亚有没有婆家,就很可笑了。英国女王有没有婆家,与中英开战没有关系;人家就算沦为老处女,也不至于因为情绪郁闷而拿大清开涮;英国女王有没有婆家,更与中英双方的国力没有关系。因为她婆家再能,也不致于给她送原子弹当聘礼。不过既然道光不耻下问了,我们还是得解释一番的。事实上,道光问此问题的时候,这个黄毛丫头刚刚结婚不久,正幸福得发晕呢。
1840年2月,维多利亚女王穿上洁白的婚纱(白色的婚纱从此在西方开始流行)与自己的表兄阿尔伯特结婚。阿尔伯特乃是维多利亚舅舅家的孩子,来自德国的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这表兄阿尔伯特被人誉为“流动的百科全书”,其外在的风度与内在的学识让维多利亚为之着迷。小女王在自己的日记里感谢上帝,说她“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她给自己的舅舅写信,向他显摆自己是“多么地开心多么地幸运多么地骄傲……拥有了阿尔伯特这么完美的丈夫!”她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良宵!我最最亲爱的阿尔伯特和我肩并肩地坐在脚凳上,他那激情洋溢的爱恋和柔情让我感到无比的爱意和幸福,这一切我想都没想过。他的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我们一次次地亲吻!他英俊的容貌和甜蜜的柔情让我陶醉……有夫如此,我复何求!”她说:“他的爱情和温柔比一切都重要,每次亲吻他柔滑的脸颊,或是吻上他的双唇都是一种无上的快乐……哦!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小女王确实很幸福:她和丈夫外出旅游;她在宫廷里开办舞会;她把贵族青年邀请过来,进行生日聚会;她与丈夫在晚餐前做小游戏,打板球或羽毛球,还跟孩子们嬉闹;阿尔伯特有时跑到外面搭猪圈,回来给她朗诵《苏格兰宗教史》,或者在她面前掂着脚尖学跳芭蕾,或者在走廊里与孩子们捉迷藏;她也可以和迈尔本首相外出骑马(这个时候,首相的妻子正和英国着名的大诗人拜伦在一块儿鬼混呢,老首相虽然对自己的老婆已构不成魅力,但是他的绅士风度却让小女王为之着迷);每天她也需要看好多公文,需要签好多字,但是她喜欢,她乐意做这样的事。当然,女王也会和丈夫生气,有一次,两人吵架之后,女王想要和好,但丈夫闭门不出,不见女王。女王主动道歉,去敲丈夫的门。丈夫问是谁,维多利亚回答说是女王。门没有打开,又敲了几次,里面没有反应。女王明白了,马上换了温柔的腔调说:“对不起,亲爱的,我是你的妻子。”于是,门立刻打开了……这些故事告诉我们,维多利亚既享受了做女王的尊荣,又享受了平凡女人才能拥有的那种世俗的幸福,这种尊荣与幸福,不知道光是否羡慕?他可知道,这个世界上,国王还有另一种活法,那就是所谓的人的活法?
众所周知,中国皇帝,都不是人干的。不说其他,单说后宫的母老虎,就令一般好汉招架不住。周礼明确规定,天子后宫的规模应该是: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这是有名有位的,实际运作中,理论层面上,每一个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我们的皇帝都处于日理万机的严重的超负荷工作状态中,很不人道。晋武帝坐着羊拉的车子四处慰问他的娘子军,隋炀帝在迷楼里和他的娘子军藏猫猫。唐玄宗更是可怜,三万个女人的干活,若一天接待一位女人的话,这三万女人够他老兄接待一百年,真是辛苦到家了。可怜的道光帝虽然用不着陪老婆们捉迷藏,娘子军的编制也不算太超标,有名有姓有位的妃子也就十来个,但十来个也够呛啊!
武松打虎打了一个,李逵在丧母的激愤情绪下,才打了四个——两大两小嘛。
1861年12月,阿尔伯特因伤寒而去世,女王“永失我爱”,这成为女王的致命伤痛。以后每逢丈夫的祭日,她都会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相同的话语:“你的去世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的人生从此支离破碎”;她给亲戚写信说:“世界已经死去了”;她说:“他的观点就是我的法律”。
最后这句话,有些人认为太过分了。如果道光听了,可能会持同感的。这里牵涉到了道光最关心的第三个问题,那就是,阿尔伯特作为国王的配偶,在英国担任什么领导职务呢?这还得拿英国的法律说事。按照英国的《王位继承位》,阿尔伯特娶了英国的女王,那他就是英国籍了。准确地讲,应该是英籍德侨。按照英国法律,女王的丈夫没权参与政治,连去下议院旁听议员辩论都不行。1856年,维多利亚利用自己的女王地位,又是央求,又是逼迫,要求首相引导议会通过一个决议,破格封阿尔伯特为王夫(Prince onsort)。议会拖了一年后才同意。道光要知道,所谓的王夫,就是“现任英国女王的丈夫”,不知道会不会喷饭?
由上可以看出,维多利亚与道光最大的差距,就是他俩的政治生活与婚姻生活了,如果道光那种后宫生活也算婚姻生活的话。诸位说了,两个人就没有一点共同之处?有。我觉得,两个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节俭。
小的时候,维多利亚总是穿同一套衣服。小姑娘被灌输了这样一种观念:女人频繁变换服饰不仅是挥霍浪费,而且是一种不良的品行。当然,这个时候她想奢侈也没门儿,因为她出生八个月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死了,给家里留下一屁股的债务。
所以小时候的维多利亚,就是一个灰姑娘,当然成为女王后,并不意味着她就变成了白天鹅,因为小姑娘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叫美女。一般的女人,在有了条件之后,可能就要选择做珠宝首饰和美丽时装的展台了,人长得不晃眼,起码那些首饰和衣服可以晃人眼吧。但维多利亚明显缺少这种偏好,做了女王后的她在服饰上仍然很俭朴,至于王冠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那仅仅是职业要求,此外别无他意。当然,维多利亚想奢侈,硬件也是有限的。英国早在中古时代,就确立了一条基本原则——“国王靠自己的收入生活”。按照这个原则,国王像其他封建庄园的领主一样,所有花费只能出自自己的领地,即自己直接管辖和经营的王室领地。对于王室之外的土地和农民,国王很难从中拔出一根毛来。如果他们得知,中国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面向全国人民征收土地税,他们会吓傻的。因为英国国王给自己的官员发工资,都得自己掏腰包。按英国的传统,英王只有在爆发战争,或国内出现某种特殊情况时,才能面向全国收税。收税时,还必须向全体征税对象(这些对象的代理机构先是贵族会议,后是议会)说明征税理由,否则甭想拿到一个子儿。比如16世纪英国国王亨利七世借口儿子封骑士、女儿出嫁,要求议会给自己拨九万英镑,议会大哗。当时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后来《乌托邦》的作者、时年仅26岁的莫尔在议会上发表了坚决反对此举的演讲,最后亨利七世手里只搞到三万英镑,羞人啊。亨利八世在位时期,作为国王的他在街上见了商人小约翰的运输车队,竟不无嫉妒地说:哼,这家伙比我还有钱!当然他是白嫉妒,不能像道光的父亲嘉庆那般,因嫉妒和大人,就可以找个罪名把他干翻,然后独吞他的财产。至于英国历史上非常厉害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虽然被自己国内的着名传记作家描述为一只凶狠的老母鸡——“这只凶狠的老母鸡一动不动地坐着,孵育着英吉利民族。这个民族初生的力量,在她的羽翼下,快速地变成熟,变统一了。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但每根羽毛都竖了起来”——但老母鸡再凶,竖毛再多,也仅是对外,无法对内。
伊丽莎白多次向议会要钱,议会多次不批。搞得这个童贞女王不得不缩紧裤腰带干革命,以至于她手下的大臣都嘲笑她是个小气鬼。你说议会把全国人民的钱袋子看得这么紧,英国国王不小气行吗?维多利亚做国王时,好歹可以拿工资了——“王室年俸”。这工资来之不易,需要追溯到英国的“光荣革命”。光荣革命后,为了剥夺国王因给军队发薪饷而具有的控制军队的权力,避免军队吃国王的奶就听国王的话的风险,议会决定对国王实行“王室年俸”制度。
王室年俸,英语叫做“ivil List”。“ivil”是“非军事的、文官的”的意思,“List”意为“名单”,合在一起,是指“文官名单”,即从国王那儿领取薪金的文官人员的名单。英国国王只负责发放办公室工作人员、法官、大使、非武装人员的工资,军队的薪饷则由议会负责。这就是王室年俸的由来。最初,议会拨给国王的“王室年俸”为七十万英镑。后来,乔治二世嫌少,议会又把他的年薪增加到八十三万英镑。维多利亚他爷爷乔治三世聪明,跟议会商量:文职人员和武职人员的工资都应该由政府来支付,如果议会同意这样做,他情愿把有关税收,例如邮政税收和“国王地产”的收入如数交给政府,议会只需要每年发给王室一笔足够王室成员生活的费用就行了。
议会采纳了国王的建议,同意每年给乔治三世八十万英镑。这样,王室年俸就变成了一笔政府拨给王室的生活费用,而不再包括文职人员的薪金了。后来,政府发现乔治三世“国王地产”的收入每年只有八万九千英镑,感觉自己亏大了:既要支付文职人员的薪金,又要支付给国王一家八十万英镑的年俸,大大地不够本儿。
因此,当乔治三世死后,议会趁新君登基之际,赶紧降了工资,将王室年俸削减到每年五十一万英镑。维多利亚女王登位时,议会借口女王年纪尚轻,且未婚,把年俸又削减为每年三十八万五千英镑。可怜的维多利亚,拿的工资比爷爷大爷们差远了不说,比后任们也差远了,哪有资本奢侈啊?19世纪中期,中国的一两白银约等于美国的一美元五十美分至一美元六十美分,而一英镑约等于五美元。如此算来,维多利亚女王的年薪大约为一百万两大清白银,加上其他收入——领地收入和历代英王相传下来的固定资产,顶多算得上是国王中的小康水准吧。当然,维多利亚女王还有一项特权,那就是,全大英帝国,就女王不用交个人所得税。但是即使这样,维多利亚还是花钱有限,因为来钱有限啊!
我们道光爷的节俭比上维多利亚,却让人不知说啥才好。道光没有年薪,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时候的大清,年财政收入约四千万两白银,所以,理论上,道光皇上的年薪应该是四千万两白银才是。但是,这么富有的道光,居然把自己整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穿补丁衣服的皇帝。传说道光皇上想吃冰糖肘子,一问御膳房,竟然要五十两银子,可怜的皇上只好作罢;传说道光皇上想喝碗粉汤,内务府的回复是,若做那样的粉汤,得盖一厨房,需经费六万两,若常年喝,还得再加经费一万五千两,吓得道光再也不敢说粉汤的事了;至于道光花在衣服上的补丁费,更是远远超过了大臣们。当时,皇上穿补丁衣服,大臣们也不敢含糊,纷纷效仿,在自己的膝盖上缝块圆绸布当作补丁。比如那个三朝元老、军机大臣曹振镛就实实在在地一直陪着道光皇上穿补丁衣服来着。道光与曹振镛还就补丁及其费用交流过心得体会,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老曹朝服上的补丁花了七钱银子,道光龙衣上的补丁居然花去五两银子。虽然给道光打补丁的内务府很有吃回扣、宰大户的嫌疑,但是身为一个皇上,能关心一碗汤、一个补丁的价格,因价高而不敢吃一盘冰糖肘子,实在是天朝历史上百年不遇的奇怪现象。看看道光皇上的肖像,一张小黄脸瘦得像猴子似的,活脱脱的尖嘴猴腮,明白底细的人应该明白,那是营养不良兼贫血,饿的啊!
日籍华人陈舜臣说:“对专制帝国来讲,皇帝的资质往往左右国家的命运。”这里我们可以下判断了,此话百分之五十正确。皇帝的资质确实主宰着专制国家的命运,但那是在中国的历史循环圈里。这话一旦放到国际大环境之下,放到两种文明两种制度的格局之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一句话,皇帝资质再高,如果整个王朝自绝于国际主流,那么面对新世界、新文明的挑战,照样玩不转!
南京条约签订的前一天,道光皇上在寝宫的台阶上散了一夜的步,唉声叹气,懊恼连天。可怜的道光,他不知道,英国对中国,那可是“单相思”很久了!
英国对中国:“单相思”很久了
远在大清天朝尚没有诞生的时候,它未来的对手英国,在都铎王朝(1485~1603)时期,就开始“十分想念”大中国了。由于英国风行重商主义,更由于葡萄牙、西班牙在航海探险方面先行一步,各霸占了一条通往中国的航线,使得英国不得不“自力更生”,自找航线!
1573年,英国的威廉·布尔(William ourne)出版《论海上霸权》一书,指出,要到中国“求亲”,有五条路可走:
一是取道好望角(这条航线为葡萄牙人所专有)。
二是取道麦哲伦海峡(这条航道为西班牙人所专有)。
三是西北航路(要通过北美)。
四是东北航路(要通过俄罗斯)。
五是北极航路(要通过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