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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宗族到社队(1949-1977年)(2)

1954年,在基层政权的组织发动下,长腶村村民开始建立农业生产合作社。建社的基本要求是,在生产资料方面,村民家庭只能保留5%左右的耕地作为自留地用来种植蔬菜、青饲料等,其余耕地评定产量折股入社,果树、花木、青苗、鱼塘等一并入社,一般小农具自带、自用、自修,大中农具及耕牛一般私有,租给社用;在劳动生产方面,村民家庭的劳动力入社参加集体劳动,由社评定工分;在集体收益分配方面,村民的报酬分为土地报酬和劳动报酬两部分,均由社来分配。土地报酬固定,一般占入股产量的40%左右,劳动报酬依据工分获得。

显然,由于涉及耕地这一村民视之为“命根”的生产资料的折股入社,建立农业生产合作社要比建立常年互助组困难得多。在乡政府建社工作组的领导下,长腶村执行了“从政治上树立贫农优势,巩固团结中农,孤立富农”的阶级政策,以党员、团员、骨干为核心,以互助组为基础进行串联,串联一批巩固一批,然后扩大核心,再串联一批,到1954年冬至1955年春之间,建立了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该社共有耕地429亩、农户39户,其中贫农35户、中农4户,共有骨干11名,其中贫民10人、中农1人,有党员4人、团员2人。

村民建立起农业生产合作社,也就建立起一个新的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及权力结构。在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方面,村民家庭以社为单位,“先交清公粮(各户分别计算,全社统一交纳),再照定产标准留够口粮、周转粮后,将其余粮食卖给国家”,获得收益后,在分配前由社提留公积金、公益金,“公积金的比例一般可占全年农业总收入的3%-5%,公益金可占1%-3%。”就这样,村民家庭的税费和任务合并成了社的税费和任务,有了一个公共户头,同时,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集体资产为完成税费和任务交收提供了保障。

在权力结构方面,农业生产合作社有社员代表大会、社务委员会和党支部三大权力机构。社员代表大会是社内最高权力机构,50户以下的社,可召开家庭代表会议(每户一人)代行社员代表大会职权;50户以上的社,建立社员代表大会。社员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社务委员会,“社务委员会是社内处理日常事务机构,”包括“社长一人,副社长一人至二人,会计一人,财务委员一人(管钱),保管委员一人(负责保管公共财产),生产委员一人(专管生产工作),妇女委员一人(负责领导妇女)”。“社的组织形式,50户以上的社,三级领导,即社委、生产队、作业小组;50户以下的社,两级领导,即社委、生产小组(其职权相当于生产队)”。党支部是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领导核心。社党支部成立后,“支部办社”取代了“乡政府派工作组办社”。党支部通过“建党”、“建团”培养骨干,并采取老社带新社、合作社带互助组、互助组带单干户等工作措施,巩固和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支部办社”强化了乡党组织对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领导,乡党组织的会议即是全乡各农业生产合作社负责人的会议,这就在组织上为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合并、合作化运动的升级准备了条件。

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事实上,在1954年,全国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农业生产合作社社员退社,大批出卖耕畜、杀羊、砍树,新建社垮台散伙的现象。为此,中共中央在1955年1月10日发出了《关于整顿和巩固农业合作社的通知》,强调控制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着重抓好巩固工作。但是,随着国家不断加强对粮食的控制,推行粮食“三定”(“定产”、“定购”、“定销”)的工作,1955年春收后,农业生产合作社又转入了发展的快车道。5月17日,毛泽东在15个省、市委书记会议上批评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反冒进、停止发展的思想和做法。华南分局随后召开扩大会议,认为年初的“反冒进”是错误的,不仅中断了整顿工作,而且提出了到1956年春耕前新建4.5万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计划。到8月,刚刚成立的广东省委(由华南分局改组而来)又修改了发展计划,提出到1956年春耕前要发展到7万个社。到10月,广东省委机关报《南方日报》又公布了最新的发展计划,提出到1956年春耕前要新建70122个社,加上原有社要达到85480个社。

为了完成层层加码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发展计划,1955年下半年,广东各地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建社高潮。长腶村建立起6个农业生产合作社,长腶乡建立起11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入社农户占总农户的77.6%,基本上解决了土地改革运动后村落社区的税费和任务交收问题,乡政府的行政成本因此大幅降低。正如一份政府文件这样指出,“组织面愈大的乡,各种工作就愈容易推动。去年(指1954年——引者)秋征、秋购及农贷追尾欠等工作较任何一年彻底,主要是由于合作化的发展。今年(指1955年——引者)抗旱除虫、粮食三定、发行新币等工作,农业社也起带头作用。”

当然,国家政权在村落社区构造集体产权、构造新的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的步伐并未止于农业生产合作社。1956年初,根据新的国家十二年农业发展规划,广东省宣布到1956年秋,全省85%的农户要参加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广州市白云区则发动了100%的农户参加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按照区、乡的工作部署,长腶村的单干户、互助组、农业生产合作社开始建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此前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则被称为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村民家庭由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转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改变:在生产资料方面,土地全部归社,土地股份取消,大、中农具和耕牛一般折价归社。在集体收益分配方面,村民的土地报酬取消,完全实行按劳取酬,由社、队两级分配,具体是由生产队定成本、定用工、定产量,向社包成本、包用工、包产量,超产获社奖励,称为“三包一奖”,“社按收入及‘三包’数求出分值分配到队,队按实际工分支出重新计算一次,求出分值分配到户”,户凭工分按劳取酬。基层政权组织发动村民建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所推行的“阶级政策”是:“巩固地团结中农,不要侵犯中农的利益,适当地向中农让步。”同时,也吸收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和其他坏分子即“四类分子”入社。1956年3月,长腶村全体村民共267户建立起一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取名“红星社”。社长就是那位在解放初担任村长的年轻共产党员。在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内部,村民家庭建立生产小组,再以生产小组为单位,在原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基础上建立起5个生产队。

村民建立起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也就建立起一个新的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及权力结构。在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方面,全村村民家庭的税费和任务合并成了一个整体,以社为单位交收税费和任务,提留公积金、公益金;在权力结构方面,党支部是社的领导核心,社员代表大会是社内最高权力机构,社员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社的管理委员会和检查委员会,分别作为社内处理日常事务机构和监察机构。另外,社一级还设立了团、妇女、民兵等政治机构,生产队一级还设立了队务委员会。

国家政权以村落社区为单位构造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及其集体产权,一举解决了土地改革运动后村落社区的税费和任务交收问题,进一步降低了基层政府的行政成本。正如一份政府文件这样指出:“现在是以合作社几百户为一个大经济单位,所以在履行国家义务、服从国家计划上都比过去好搞了。过去在粮食问题上,每年征公粮的情况是交不齐、交不好、浪费人力。交不齐是有些困难户要减或免或缓期,有些是自发势力,抗拒或拖延不交。交不好是交的稻谷品种不一致,个别还发现有交坏谷、掺沙、掺杂的现象,储存困难。浪费人力是交粮时动用不少人力把粮食集中过秤和运送,干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评减免缓征,一面要收好现有粮食,一面要和自发势力作斗争”。“在购粮工作上,过去分散的生产单位,难于计算正确的增减产,收购余粮工作就碰到很大困难,计算不完全正确,农民意见很大”,“现在组织了高级社,一个生产单位,只要对社员说清楚,社内订好计划,一个早上就全部完成了”。

随着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升级,国家行政成本的降低,基层政府开始撤并。1956年8月,在乡政府一级,长腶乡政府撤销,长腶乡与山溪、登峰、银河、沙东等乡合并,成立沙东乡,乡政府设在沙东;在区政府一级,白云、新蛲、黄埔区政府撤销,3个区合并为一个郊区。沙东乡隶属郊区。随着基层政府的撤并,村落社区与基层政府之间出现罅隙,政府施政捉襟见肘。一份政府文件这样指出:“原来每个小乡有四个脱产干部,现在一个大乡(原来的三至五个小乡)才有八个脱产干部”,“管理管不了,贯彻贯不下”,“而区一层事权集中,增加业务。郊区人委有十六个科室和郊区公安分局、郊区法院、郊区检察院、兵役办事处,以及供销社、食品公司、银行等部门在郊区的组织”。“群众要求解决问题要跑很远,交通不便,麻烦很多;区则被动地纠缠在解决事务性的问题,未能深入帮助基层”,“特别是许多新情况掌握不到,也就未能及时解决”。“下面为了完成任务便产生工作方法生硬粗暴,甚至强迫命令严重脱离群众”。

伴随着基层政府的进一步撤并,合作化运动进一步升级,直至转入人民公社化运动。1958年3月,沙东乡政府撤销,长腶村所在的沙东乡与石牌乡、沙河镇合并,成立沙河乡,乡政府设在沙河镇。5月,中共八届二次会议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全国各地掀起“大跃进”高潮。7、8月间,沙河乡17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合并为9个大社。8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发布关于人民公社的北戴河会议决议,《人民日报》刊出《人民公社万岁》的社论,全国各地掀起成立人民公社的高潮。当日下午,沙河乡在天河机场召开大会,宣告各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加入人民公社,沙河人民公社成立。

村民家庭由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转入人民公社,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改变:在生产资料方面,家庭自留地和副业取消,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所有资产并入公社;在集体收益分配方面,工分制、“三包一奖”制取消,劳动力按照“半供给半工资加奖励金”制参与集体收益分配。在供给部分,由公社供给社员生活所需,以粮食为例,“根据国家规定的留粮标准,社内把社员所有的粮食留在社内,社按以人定量的标准发给社员食粮证,社员在食堂所食用的粮食部分,只交粮证,不再拿钱购买”;在工资加奖励金部分,社员“工资分七级,最高16元,最低4元,每级差额2元,评定工资根据下列四个条件:思想觉悟程度,技术水平,体力强弱,劳动态度(即思想意识)”。全社“基本工资占工资总额的80%,其余20%作为奖励金”。

村民建立起人民公社,也就建立起一个新的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及权力结构。在税费和任务交收结构方面,“人民公社是一级财政组织,是一个单独核算单位”,村民与社内其他村落的村民以公社为单位交税、交售任务以及提留公积金、公益金等;在权力结构方面,村民以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为单位组成一个生产队,该队与元岗、中南、西社、上社、渔沙坦、旺岗、龙洞青年队等7个生产队组成龙洞管理区,再与沙河、白云、同和、扬箕、石牌等5个管理区组成沙河公社。公社实行政社合一,由此填补了原高级农业合作社与乡政府之间的罅隙。

原来的乡党委转变为公社党委,成为公社的领导核心;原来的乡人民代表大会转变为公社社员代表大会,成为公社的最高权力机构;原来的乡政府转变为公社管理委员会,成为社内处理日常事务机构,下设畜牧、人民武装、文教福利、农业水利、工业、财贸、财政、技术、计划等部门和委员会。公社实行军事化管理,社员被编入班、排、连、营等军事单位,实行全民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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