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的精细之规,不仅是从商业层面考量,更重要的是稍有偏差,就可能由良药变毒药,危害患者的健康甚至生命。这就是同仁堂奉行不移的“仁行天下”。
乐松生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熏陶长大,他的言行无不体现着乐家的基因。然而,敏于思考、视野开阔、勤奋善良等特质,又使他在乐氏庞大的家族中脱颖而出。1948年,由他担当同仁堂掌门人,应该是顺理成章,瓜熟蒂落。
3.乐松生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拥抱新中国
然而,乐松生掌门并不轻松。
1948年,国内已是战乱多年,民不聊生,像众多老字号一样,同仁堂也是门可罗雀。
新中国成立前夕,同仁堂成立了工会。工会要求与资方洽谈解决劳资双方矛盾。乐家派出一个个代表都与群众代表谈崩了,工会要求乐松生出面。谁知双方谈得十分融洽,尽管有争执,但最终都很满意。
这次谈判显示出乐松生解决棘手问题的出众能力,他能够及时捕捉到与职工的契合点,巧妙地解开纠缠着的死结,拿出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乐松生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尊重。
10月4日同仁堂选举新的经理,乐松生没有想到当选的竟是自己。他激动异常,感到职工与资方完全不是敌对双方,大家是同乘在一条船上。
当乐松生对新中国的一个个疑虑被打消后,心如大海四面临风,便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去拥抱这个新社会。
为支持中国人民志愿军,他捐赠了一架飞机。
新中国成立之初,北京的房屋十分紧张。乐松生主动将“乐家花园”提供给部队使用。乐家花园原本是清礼亲王府的花园,这里有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叠石假山……后来,又将全部房屋、物品以及园内的数十只梅花鹿折价,半卖半送地交给了华北军区。乐家花园后来又改建成学校,就是现在的海淀区名校——八一中学。
什刹海的前海附近有一座中西合璧的大宅院,里面古树参天,花香四溢,还有规整的四合院和四梁八柱,磨砖对缝的中国传统式房屋。为了帮助政府解决房屋困难,乐松生将这座宅院的大部分捐了出来。它一度曾作为蒙古人民共和国驻中国大使馆。1963年,郭沫若副委员长全家迁居此处,现在这里已经辟为“郭沫若故居纪念馆”,这个占地约000平方米的院落被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乐松生的热情还表现在对中药的改革上。1953年乐松生成立国药改进研究室,邀请北京大学药学系教授郑启东共同研制了银翘解毒片、香莲片、牛黄上清丸、女金片四种新药,开创了中药西制的先河。
当公私合营运动开始时,工商业主们分成两大阵营:生意好的、规模大的,心有抵触,不愿意把祖业拱手交出,让白花花的真金白银流进公家的腰包;而那些亏损或是规模小的,巴不得赶紧合营,让国家为自己兜底。同仁堂,全国中药业的老大,自然应属抵制公私合营之列。
乐松生不是那种丢不下坛坛罐罐、蝇营狗苟的人,他善于把握大势,果断抉择,1954年毅然递交了公私合营的申请,成为全国最早实现公私合营的大型工商企业之一。乐松生之举,在全国各界引起不小的波澜。一艘私营航母顶风破浪,驶进一片崭新的海域。
乐松生与上海的荣毅仁成为全国工商界的标志性人物,并双双当选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在他们带动下,掀起了工商企业公私合营的高潮。
乐松生就这样一步步成为政商两界的明星人物,登上副市长的高位也是众望所归了。
他的就职不仅是同仁堂的荣耀,也是前门地区的荣耀,是前门这块商业沃土养育了乐松生。商人从政,给人们释放出一个强烈而明晰的信号:新中国将是社会各界共荣的大家庭,提振经济会是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4.前门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改造
1955年,前门地区失去了往日的平静,那些店主或是企业老板也失去了往日的矜持与持重。喧天的锣鼓、冲霄的鞭炮震耳欲聋,似乎在任何一个角落,随时都会突然爆裂出这样的声响。显然,处于运动高潮中的人们,对声音分贝的承受能力大有提高。
这是同仁堂宣布公私合营后,所产生的蝴蝶效应。随之而起的,是月盛斋、都一处、全聚德、一条龙、瑞蚨祥、内联升、张一元等一干商业大亨相继宣布实现公私合营。那些中小店铺的公私合营浪潮更是风起云涌。
无可否认,这是对前门延续几百年的经济制度的彻底颠覆。那些含辛茹苦经营几代人的店铺,突然间就不属于自己了。相信有一些人无法理解,有的会躲在被窝里暗暗哭泣,甚至哭爹骂娘。但当旋风席卷而来时,你只有顺势而行,像乐松生那样张开双臂,迎接这场痛彻心扉的洗礼。
1953年8月,毛泽东在一个批示中指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基本上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条总路线应该是照耀我们各项工作的灯塔,各项工作离开它就要犯右倾或‘左’倾的错误。”
换言之,中国在整个过渡时期要实现“一化三改”。
“一化”即社会主义工业化,就是要发展生产力。“三改”就是要改变生产关系:即对农业、手工业实行合作化,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公私合营。当时毛泽东估计这个过渡时期,大约需要18年,即三年恢复时期(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1953年),加上三个五年计划。也就是要到20世纪0年代初,才能完成三大社会主义改造。
然而,这个改造并没有按照事先设计的循序渐进方式进行。它一旦启动,就形成了摧枯拉朽的浪潮,人们的革命热情难以估量,更难以阻止。
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采取了“和平赎买”的政策,采用定息方式,即按照公私合营企业的私股股额每年发给资本家5%的股息,共发0年。这就使得私股与生产资料的使用权相分离,企业的生产资料由国家统一管理和运用。定息停付后,企业就完全成为全民所有制企业。
1956年1月10日,北京市首先宣布工商业全行业实现公私合营。并于1月15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20万人的、各界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联欢大会。彭真市长在会上宣布,我们的首都已进入了社会主义。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出席了大会。
1月21日,上海和重庆同时举行了欢庆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集会和游行。一时间,中国大地上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庆祝社会主义改造的胜利完成。
在全国8个主要城市拥有24个纺织、印染、面粉和机械工厂,被誉为“红色资本家”的荣毅仁说:“对于我,失去的是我个人的一些剥削所得……得到的却是一个人人富裕、繁荣强盛的社会主义国家。”荣毅仁此后出任上海市副市长、纺织部副部长,1993年当选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
这场改造的顺利远远超过人们预期:到1956年底,仅用4年时间就完成了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加入合作社的农户达到全国农户总数的96.3%,其中参加高级社的农户占全国农户总数的87.8%;参加合作社的手工业人员已占全体手工业人员的91.7%;全国私营工业户数的99%,私营商业户数的82.2%,分别纳入了公私合营或合作社的轨道。至此,中国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
1957年8月7日,新华社发表的一篇评论说,尽管在社会主义改造后期存在着要求过急、工作过粗、改变过快,形式也过于简单划一的问题;但总体来说,在一个几亿人口的大国比较顺利地实现如此复杂、困难和深刻的社会变革,促进了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的确是伟大的历史性胜利。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建立,为当代中国的一切发展进步奠定了制度基础。
历史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前门就这样走进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四、五牌楼,魂归何处
1.关于北京牌楼去留的舌战持续了三年
1955年,北京传出一条令人惊愕的消息:始建于明朝正统四年(1439),位于正阳门箭楼南的五牌楼将要拆除!
所谓惊愕只是在极小的圈子里——那些极力主张保护北京古建筑的历史学家和建筑学家们。他们为保留所剩不多的街头古牌楼,已经据理力争了三年。特别是前门的五牌楼,是京城跨街最大的牌楼,堪称国宝。
寻常百姓对此并不知情,甚至也不关心。普遍认为,新中国贵在“新”字,北京古城已是破烂不堪,应该除旧布新。尤其是有碍交通,更应该拆掉。那时的北京不过200万人,总体文化水平并不高,更何况还有相当多的文盲。你很难让他们站在五千年历史文化的维度去看待拆与不拆,去审视五牌楼的去留,更不能要求他们借鉴世界各国保护古城的经验,作出利弊决断——很多人连北京的城门还没出过呢!
不过,有一位着名的历史学家就力主拆掉。他学富五车,是中国现代明史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头衔——北京市副市长,是讨论研究有碍北京建设的古建筑去留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他的名字——吴晗,应该被北京人铭记。因为不管是在学术上,还是北京的解放和建设上,他都做出过重要贡献。
与吴晗意见相左的代表人物是着名建筑大师梁思成。他不仅是中国建着名历史学家吴晗筑史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古城保护的旗帜性人物。
早在1949年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正以破竹之势大举南下,毛泽东、周恩来就派人到清华大学找到梁思成,要他编制《全国重要建筑文物简目》,以备解放军南下作战保护文物之需。梁思成写的第一项就是“北平全城”,他认为北平城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能破坏。
1949年10月,作为北京市首都建设规划委员会副主任,梁思成参加了开国后首次北京市城市建设规划会议。会上,尽管他是极为孤立的少数,仍然不遗余力地主张:为保护北京古城,中央行政中心不要放在天安门一带,而应放在郊区,五棵松或者复兴门外三里河。梁思成还断言,如果把行政中心放在天安门,今后会有一系列棘手问题难以解决。
新中国成立初期,为扩展天安门广场,在研究拆除长安左门、长安右门以及中华门时,梁思成都极力反对,并挥动着手臂说:“长安左门是我的左臂,长安右门就是我的右臂啊!”在拆除现场他一次又一次流下泪水。
中国知识分子有着刚直不阿的传统,他们为坚守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是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
作为史学界泰斗级人物,吴晗同样坚定执守着自己的人品和学品。有一事例尽可直窥他的心灵底色:鉴于一些人委曲求全,不敢讲真话,1959年9月,作为北京市副市长的他,接连发表《论海瑞》《海瑞骂皇帝》等文章,提倡敢讲真话的精神,并在1960年写成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之后,吴晗和邓拓、廖沫沙用“吴南星”笔名,在《前线》杂志和《北京晚报》开辟《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杂文专栏,以歌颂正义光明、匡正时弊为宗旨。
几年后,“文化大革命”正是以批判《海瑞罢官》为发端的,吴晗被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名,最终于1969年10月在狱中罹难。
可以预料,在牌楼去留问题上,吴晗与梁思成各执一词,他们的碰撞肯定会火星四射。
早在1952年5月,北京市就开始酝酿拆除牌楼,此问题由北京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处首先提出。他们认为,大街上的牌楼附近交通事故频繁,牌楼影响交通是导致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建议建设局养路工程事务所拆除牌楼。
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担起了解释拆除工作的任务。在多次会议上,梁思成与吴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争论。
梁思成认为,城门和牌楼、牌坊构成了北京城古老的街道的独特景观,城门是主要街道的对景,重重牌坊、牌楼把单调笔直的街道变成了有序的、丰富的空间,这与西方都市街道中雕塑、凯旋门和方尖碑等有着同样的效果,是街市中美丽的点缀与标志物。可以用建设交通环岛等方式合理规划,加以保留。
据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吴良镛回忆,梁思成一次当着吴晗和市政府秘书长薛子正的面,对周恩来说:“我对这两位领导有意见,他们不重视城楼的保护。”梁先生为了旧都多保留一些有价值的牌坊、琉璃宫门等古建筑,在扩大的国务院办公会议上和自称“改革派”的吴晗争得面红耳赤。记得有一次,吴晗竟站起来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气得梁先生当场痛哭失声。
1953年8月20日,吴晗主持会议,讨论北京文物建筑保护问题。薛子正、梁思成、华南圭、郑振铎、林徽因、罗哲文、叶恭绰、朱兆雪等出席。
时任文化部文物局长的郑振铎说:“如有要拆除的最好事先和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联系,由中央决定,不应采取粗暴的态度。”
梁思成的夫人,同样是着名建筑学家的林徽因,则从艺术层面谈及文物保护的重要性:“保护文物和新建筑是统一的。保护旧的是为新建筑保存优良的传统”,“北京的九个城门是对称的,如一旦破坏,便不是本来的基础了。
再如天坛只保存祈年殿其他都拆掉也不是保存文物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