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绍铭
这个名留青史的人物，实在是个活宝。
丘吉尔说过，伟大的人物都有他们的特点：你跟他们见面一次，毕生难忘，我相信，优秀作家的文字，一经接触，也会留下类似的印象。二战时的英国公民，在英国广播电台听到首相的号召：“我们要在海滩上作战，我们要在登陆地点作战；我们要在田野上和街道上作战；我们要在崇山峻岭里作战；我们绝不投降。”即使他们这辈子没有亲近过这位领导，没有机会跟他握手，但一听到这种壮烈言辞，一定感到振奋，准备共渡国难。
1963年肯尼迪总统把美国荣誉公民授给丘吉尔时，这么称赞他说：“Hemobilized the English language and sentit t0 battle（他把语言动员起来上战场）。”说得真漂亮。这位战时的英国首相，确有把语言“动员”起来上战场的天分。
二战盟军在欧洲取得胜利的各种因素，历史学家早有交代。可惜有多少人因听了丘吉尔的劝告而胸怀激荡，毕竟是个难以统计的数字。但正如多米尼克·恩赖特在《The Wicked Wit of Winston Churchill》的前言所说，到今天仍有不少人相信，二战盟军能在欧洲取得最后胜利，丘吉尔振奋民心的演说，功不可没。
淘气调皮，捣蛋撒野
丘吉尔在政治上是旷世之才，已有公论，虽然讨厌他为人与作风的“仇家”对他的评价有时刻薄得惊人。有位名叫马戈特·阿斯奎恩的女士，受不了他爱“自吹自擂”的习惯，有一次尖叫起来批评他说：“如果他母亲的皮可以制鼓面，用以称颂自己的美德，他会毫不考虑地把她干掉制人皮鼓。”
抛开私人恩怨不说，单就他一生的成就而言，我们不能不承认，丘吉尔确如恩赖特所说，是世间少见的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个在学校一向功课平庸、自认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的学生，日后人家争着给他颁发名誉学位不算，还真的著作等身呢。据恩赖特的统计，丘吉尔一生出版的文字，超过狄更斯和司各特两人所写的小说字数的总和。
蒙哥马利元帅爱沾沾自喜地对人说：“我不烟不酒，活得百分之百身心康泰。”而雪茄不离手，从午餐开始香槟、威士忌和白兰地交替止渴的丘吉尔爵士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屑地说：“我又烟又酒，活得二百分之二百的身心康泰。”结果呢，又烟又酒的首相大人虽然未活到99，以寿元计，却比大元帅“痴长”2岁。
以上这些逸闻趣事，来自恩赖特这本书的内容。淘气调皮，捣蛋撒野，从书中所录的文字看，这些“本色”，丘翁可说各“色”兼备。以该书收的例子看，这些“本色”也是他“急智”的表现，怎见得？且看这一则。有一次首相先生如厕，离开时忘了系裤子纽扣。有好事者敬告之。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死鸟不会从巢内滚出来的。”（Dead birds don’t fallout of their nests．）果然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
善于幽默，懂得自谑
善于幽默的人，有时更需要自谑。丘先生以身作则的例子，符合了这两个要求，他谑的对象，碰巧是“面目可憎”的人物时，激发出来的诙谐，更令人叫绝。有一次，他应邀到加拿大演讲，在接待酒会上，碰巧被安排坐在一位道貌岸然的循道公会牧师旁边。坐下不久就有一位捧着盛满一杯杯雪利酒盘子的姑娘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丘翁取过杯子后，姑娘就转到牧师跟前献酒，叫人吃惊的是，这位神职人员竟勃然变色，扬声道：“我宁犯通奸罪，也绝不沾上一滴有酒精的饮料！”
惯爱插科打诨的首相，闻言后，即举手招呼小姑娘道：“小姐，小姐，请回来！我不知道我们除了喝雪利外，还有别的选择！”看来他快人快语的幽默，除见英雄本色外，也常撒大男人的野。
1900年，丘吉尔当选众议院议员。26岁的年纪，为了显出老成持重的气概，他唇上留须。这扮相并没有增加他的威严，因为不久就有一位女士冒冒失失地冲着他说：“丘吉尔先生，你有两样东西我不喜欢。一是你的政治主张，二是你的小胡子！”
这位被冲撞的大男人，不慌不忙地回敬说：“亲爱的，这干你什么事？我的政见也好，胡子也好，你都不会有什么机会碰到的。”
看来也难怪阿斯奎恩对他的自大狂深恶痛绝。他自信处处高人一等，说话才这么放肆。他的机智，是怪趣？是轻薄无聊？得看你是不是被他谑的对象，有一次，我们的大男人遇到一位手中抱着婴儿的母亲对他说自己的儿子长得多像他啊这类话，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夫人，天下的婴儿都长得像我啊。”
我们还是换个调子，找些与他看家本领有关的话题聊聊吧，他的看家本领当然是政治，“政治几乎可以说是跟战争一样紧张刺激，也一样危机四伏，但在战场上，你只能死一次。在政治的竞技场中，你却要不断地死去活来。”早在1920年，丘吉尔就说过这话，他说的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因为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他曾死去活来多次。
他种种死里逃生的经验是政治“活命主义”的极好见证。有人问他，从政需什么条件？答曰：“预测明天、下周、下月、明年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本领和过后什么也没发生的话，向人家解释为什么什么也没发生的本领。”
要感动听众，先要感动自己
要使演说动人，有什么法宝？这也是丘老先生的看家本领。他说：“讲者要感动听众，先要感动自己。讲者要激发听众的义愤，自己得先要相信自己也义愤填膺。自己的见解可能因听众的印象转变而做出修正，但每个讲者在发言时都该真心诚意，绝不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们要在海滩上作战，我们要在登陆地点作战……”，外侮当前，英国首相当日的演辞，激荡着浩然之气。因为他深信自己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对二战时的英国人来说，“我们要在海滩上作战，我们要在登陆地点作战……”丘吉尔当然是勇气与坚毅的化身。他们可能看不到他“英雄有泪不‘羞’弹”的一面，“你要知道，我是个不时会号啕大哭的人，你得慢慢习惯过来啊。”他对安东尼·蒙塔古·布朗说过这样的话，布朗当时是他的私人秘书。
丘老头子雄才大略，傲慢成性，说话有时不分轻重。想来他大限到时，站在上帝面前也不会稍减其锋芒毕露的霸气，“我已准备去见上帝了，”有一次他有感而发地说，“上帝是否准备好了见我时要忍受的折磨，那我可不知道。”
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说话没上没下，堂堂玉帝，也给他捉弄得哭笑不得。丘吉尔在西方极乐世界初会至尊，若是劈头就冒出“上帝轮流做，今回到老丘”的话，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这个名留青史的人物，实在是个活宝。对跟他打交道的人说来，他可能也是la pain in the ass．（令人讨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