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突然细雨纷纷。“嗯,县太爷居然是个武林高手。”蒙面人首领没有管躺在地上哀嚎的那些人,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仰望我孤傲的身影,蒙面人首领忽然心头一凛,“他也是一条汉子,以一敌八,我这不要脸的事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念头转过几回,蒙面人首领长叹一声,坚定摇头:“即使我要杀张通,也要堂堂正正地杀他。”哈哈大笑,“张通,今天老子不杀你了,但是不代表老子怕了你!兄弟们,撤!”
当然,蒙面人内心的想法我是不知道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像是放下了一个重包袱。
亲事
遭遇刺客一事,我没有加以声张,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连县太爷都遭到土匪袭击,那老百姓岂不要惶惶不可终日了?所以我决定私下派人调查。可是,敌人隐藏得太深,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找不到事情的根由,但公事还是要办的,我继续在社会矛盾中主持本县的全面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晃眼间,三年过去了。现在是至元五年(公元1268年)。
这三年,博陵在我的管理之下,经济日渐发达,人口增多,荒地被成片开采,粮食产量得到显著提升。我在博陵的声望与日俱增,虽然有耿光之的刁难,但我已经赢得了民心,纵然他刁难,衙门里也有很多效忠于我的人,工作效率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极大地提高了。
自从三年前的那一晚之后,那帮刺客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的茬,而我也没有找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
今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平日里,除了父母大人的寿辰以及过年和中秋,我都是不回家的。可是,这一次,母亲专门修书一封,催我赶紧回家一趟,有要事相商。
到底是什么事?难道是父母大人病了?
把县里的公事交代一番后,我快马加鞭地往懿州奔驰。
当我赶回家里的时候,我却发现父母根本没有生病,身体好着呢!我急忙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母亲冲着父亲笑了笑,然后对我道:“君宝,累了吧,赶紧洗洗吃饭,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饺子。”我百思不得其解,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结果终于在吃饺子的时候揭晓了。原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母亲给我相中了一个姑娘,并且聘礼都已经送过去了,这次是要我赶回来成亲!
“君宝,你现在是堂堂的县官老爷,人家姑娘屋里可是非常喜欢。”母亲如是说。
我蒙了,成亲?长这么大了,可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啊!
古人说人生在世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喜事,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反对,总之,心里有些乱。
在那个时代,婚姻取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所以,婚事就这么成了。在当时,婚前的一切礼节,包括从择偶至筹备正式婚礼的一系列环节,几乎都由双方的家长包办,真正缔结婚姻的新郎和新娘反而被排除在外。
双方都确定了,接下来的事,就是走一套程序了:1男方向女方正式求婚;2男家派人携礼催请女家及早为新娘置妆;3迎亲前数日,女家派人将嫁妆送至男家;4新郎亲自往女家迎娶新娘;5新娘过门后拜天地;6吃喜酒;7闹洞房。
虽然在第四个步骤的时候,我亲自前往女方家接娘子,但是由于她披着红盖头,我始终未曾得见其庐山真面孔。虽然母亲对我说,我的娘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端庄美丽,而且比我大五岁,很会心疼人。但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如果是个丑媳妇,我又该怎么办?
一切谜底,在洞房的时候终于揭晓。当我揭下她红盖头的那一刻,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散发着处子幽香、美丽动人的女子。我俩一见钟情,一段佳缘从此结成了。
婚后在家又过了几天,我便带着她一同返回博陵。
一年之后,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大胖小子,我的生命中有了温柔的娇妻,还有活泼的孩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父母健在、家有妻儿、身居官位、万民爱戴。人生有了如此丰盛的待遇,还奢望什么呢?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以说,上天对我真的不薄,在我心中,我的娘子是全天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两碗白米饭,一碟咸菜,一碟炒青菜,这就是婚后,我和娘子回到博陵后吃的第一顿饭。油灯在桌上摇晃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烟火味儿。
虽然我贵为一县之长,饷银也算丰富,可是由于我把大部分钱财都寄给了爹娘,还有一部分都资助了本县的贫困百姓。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钱去买肉,置办好一点的伙食。
娘子王氏却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饭虽然太过艰苦,可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她的心里只有欢喜和满足。
看看寒酸但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子,我不由暗暗一叹,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十分香甜地将一碗米饭吃得精光,还把碗沿都舔了个干净,我心中又不禁一阵酸楚:“都怪自己没有本事,要是有钱了,也能让娘子穿上绫罗绸缎,吃上山珍海味。”
我心里盘算着,见娘子摞下了碗,便将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白米饭推了过去,温声说:“还没吃饱吧?来,把这些也吃了吧!”
王氏大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他的精神头儿很好,见他一双好看的眼睛温柔地盯着自己,王氏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帘,轻轻地说:“相公,你要操劳整个县城的事务,应该多吃些东西才是。”
我柔声道:“娘子,我今天有些疲倦,所以才吃不下太多东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费了”。王氏想了想,向我腼腆地笑了笑,接过碗来低声道:“多谢相公。”
我细细打量她,娘子虽然容貌俊俏,但皮肤微微有些黑,和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而且她身子健壮,还有双大脚,是个能吃苦把持家业的人。
发觉我在看着她,王氏还以为自己的吃相有什么不文雅的地方,不禁有些害羞地转过了身子。自成亲以来,相公还是第一次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虽说成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在她的印象中,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懿州有名气的才子,而且还是最年轻的县令,除此之外,竟然一无所知。
晚饭后,看着娘子麻利地收拾着屋子,我不禁暗暗叹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刚刚过门儿,本来是要享福的,却因为我的清廉,要为这么一贫如洗的家操劳,可真是难为了她。看着她的美丽和乖巧,我不觉有些心动,王氏淳朴清纯的模样,让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怜悯和爱惜的冲动。
王氏收拾罢了,一扭头,见我坐在炕上打量着她,不禁脸上一热,虽然已经成亲了,也算老夫老妻了,但被我这么看着,她却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走进屋来,把油灯挑亮了些,见我的目光还追着打量她,脸蛋儿不禁越来越热,却不知道该如何跟我搭话儿。她在屋子里又磨蹭了一阵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相公,你批阅了一天的公文,多休息阵儿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一会儿就回来。”说完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我微微一笑,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可是,我心头又泛起了另一个难题。我的饷银就这么点儿,开销又大,别说养家了,就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这样的日子还真是个难题。难不成真要我去学那些贪官,榨取民脂民膏?打死我都不会这么干!
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夜晚黑蒙蒙的,各家点的那盏小油灯散发出零零星星的光,根本微不足道!看了看天上被乌云掩住的那轮上弦月,我只觉得寒气彻骨,四野静寂。正想返回房中,忽然听到不远处“吱呀”一声,然后有狗汪汪地叫了起来。
侧耳去听,只听不远处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道:“县太爷夫人,夜黑呀,走路看着点儿。”
然后传来王氏清脆动人的声音,道:“谢谢大娘,这粮食等来年我家相公发饷银了,一准儿还您。”
我悄悄走到矮墙边,墙下堆着扫过来的积雪,我扶着矮墙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一手举着油灯,一手半推着门,娘子正在门口和她说话。老太婆一边关着门,一边嘟哝道:“唉,县太爷太清廉了,他的家人也可怜啊,能帮衬就帮一把呗。再说县太爷把很多钱都分给了咱们穷苦的老百姓,自己却……”
老太婆进屋后,我向前踏了两步,就听“咯噔”一声,一不小心踩到一根木头上,倒把娘子吓了一跳。她惊叫一声:“是谁?”我的喉咙有些发哽,吞了口唾沫才缓声道:“娘子,是我。”
“哎呀!”王氏急忙抢上两步,一把扶住了我,焦急地道:“相公,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你要是再有点儿什么事,咱家顶梁柱可就塌了,你让我……让我怎么办才好?”
我道:“不妨事的,我又不和其他官一样,那么弱不禁风。我自幼在碧落宫习武。当初在道观的时候,大冬天的我还只是穿一件衣服呢,这点寒冷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伸手要去帮王氏提粮口袋,王氏哪舍得我干活,连忙扶着我往回走,说道:“相公,你快回去休息,夜里太冷,你明儿还有公事要办呢。”
我无奈,只好像病人一样,任她扶着往回走,进了房门才忍不住道:“娘子,咱家的钱都花光了吧?我看家里好像缺粮了。”
王氏将粮口袋放到桌案上,扶着我向里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轻轻说:“家里钱不够了,买米下锅成了问题,我把嫁妆卖了些……”
她扶着我在炕头坐下,一边帮我脱着鞋,一边抬起头向我展颜一笑,说道:“相公不要担心,等以后你官做大了,饷银就多了,咱日子就会好些,到时候我就能把嫁妆赎回来了。你是县太爷,这些杂事不用担心,你只管安安心心把公事办好,做一个称职的父母官。”
我见她说到自己县太爷的身份时,满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己这个县太爷,可真是太窝囊了,除了一身武艺,一无所有,在她眼中竟然还是家中的顶梁柱。
不过也难怪她如此重视,如今这个时代重农抑商,商人就算有钱,社会地位还不及一个只有三五亩地的小地主。所以一个人发达的途径几乎全靠做官。我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这个时代,县令身份还是很了不起的!
朝廷对百姓监管很严,就算离开家乡探亲访友,都要由地方开具路引,过关盖印,马虎不得。不过当官就不同,他们有权利随便游历,沿途官吏不得阻拦监押,见了其他官员不必跪拜,而且还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这样的人自然是极有身份的人物。
王氏让我坐下,又打来一盆热水,温柔地替我洗起脚来,我没有拒绝,因为习惯成自然了。记得当初王氏第一次要给我洗脚,被我拒绝后,反惹得她一脸的惶恐不安,所以之后的日子,我只好苦笑着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我头枕着手臂,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耳畔听到娘子王氏轻微的呼吸声,想来她已睡得熟了。我和她自成亲以来,虽然行过人伦大礼,但一直是相敬如宾,她从来都是在我铺盖旁睡下,只有吹了灯,我看不见她的样子,王氏才敢行人伦之事。不过今晚她的心情却是成亲以来最好的一天,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觉得无比欢喜。
我看了看娘子王氏睡下的位置,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她细细的呼吸声,像只小小的猫儿。“唉!”我幽幽地叹息一声,如今这个女人既然挂着自己妻子的身份,自己不但要想办法活下去,还应该负起责任来照顾她才行,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衣食无忧呢?
胡思乱想了许久,还是不得其法。这时炕头的热度渐渐地冷却下来,不只露在被子外的脸冻得冰凉,被窝里也开始冷了,我紧了紧被窝儿,忽地想到自己睡在炕头,王氏睡的炕尾不是更冷。
我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王氏身边的炕面,那里冰冷冰冷的。县令家要砍些木柴总该很容易吧,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烧些柴?刚才察看屋子,好像没记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火。想想自己的情形,我不禁释然:自己把侍女们都遣散了,王氏孤苦无助的一个人,又要照顾自己,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安排这些?
这时,王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来。我脸上一热,她还没睡?低声道:“娘子,还没睡?”
娘子王氏含糊地应了一声,怯生生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发颤。我叹息道:“你的被子怎么那么薄?”我摸摸自己盖的厚被,心中一热,忽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拉王氏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我硬扯了过来。
王氏心里有些发慌,颤声道:“相公,你做什么?”
两条褥子摆在了一起,我把她的被子掀开,把自己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把薄被盖在这床厚被上面,说道:“你看,这样就好多了!”王氏窘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身子蜷得像张弓一样,两只小拳头握紧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害怕。
我笑道:“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我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身子,免得热气都跑了出去。轻轻地摩挲着娘子的小手,怜惜地说:“你的手都裂了口子了,是洗衣弄的吧?疼吗?”
娘子王氏“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发觉我看不到,于是又说:“不疼,相公,只要你快乐,我受再多苦也无怨无悔。”
我听了,不禁又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让人心中又是温馨又是幸福。她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我,在我耳边低声呢喃:“相公,我愿意这么挨着你,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我愿意无怨无悔地陪着你,直到永远。”
听到娘子王氏以夜遮羞,对我吐露的心声,我的心不由轻轻一颤,人世间每个人是不是都在努力寻找着那个肯对自己说“我愿意”的另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