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说,人生有一个总的幸福,如何实现做人的理想,是要先建立一个理想。比如说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且生活上也不太艰苦,这是两个理想,一个是对自己的,一个是自己对社会的,在这个总的理想之下,每个阶段还有不同的幸福感受。
——邓友梅
1. 第二次参军
人生的道路就像一条大河,由于急流本身的冲击力,在从前没有水流的地方,冲刷出崭新的意料不到的河道。
1945年春天,回到祖国的邓友梅和其他劳工,并没有摆脱日本侵略者的魔掌。他们被押往出发前位于山东的那家日本工厂,继续做工。
邓友梅和许多中国劳工一样,觉得脚下的土地是祖国的,踩在上面就像有了根,他们哪还忍受得了为日本人没白没夜地卖命的日子,哪还能容忍得了日本工头的威吓与奴役!他没有一天不想逃离,没有一天不想再次参加到打击日本侵略者的八路军队伍。终于有一天,他在许多大人的帮助下,趁夜色从工厂里逃了出来,也逃离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邓友梅跟随一同逃出来的人们连夜翻过博山,找到了八路军的游击队。
第三章烽火少年邓友梅这才如梦方醒,在劳工里也有潜伏的地下党组织。由于他们缜密地组织与安排,大家才得以顺利地找到光明。经历了九一死生的邓友梅,终于扬眉吐气,重获新生。
南昌新四军总部留影八路军中一位领导同志亲切地问邓友梅:“小鬼,你多大了?”
邓友梅说:“我不小了,都14岁了!”
“呵呵,”那位领导同志慈爱地摸着邓友梅的头说,“好小子!那我问你,你会说日本话么?”
“会!”邓友梅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这个。
“我军俘虏的日本兵,需要有人做翻译,我们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你愿意参军,可以留下;如果愿意回家,我们给你路费送你回去!”
邓友梅一听参军,立马来了精神。虽然他最痛恨的语言就是日本话,可是如果能够把它服务于八路军,他却非常乐意去做。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重新圆梦的机会:自己又可以参军打日本鬼子了!在日本当劳工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怀念当年做小交通员的日子,做梦都想参军入伍,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的土地上永远赶出去,为那些死去的人雪恨,也为自己所遭受的残害报仇!他把胸脯一挺,信心满满地说:“我坚决留下参加八路军,打击日本鬼子!”
那位领导听邓友梅这么说,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别看你人不大,志气可不小!”
邓友梅第二次参军了!就像孩子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从濒临死亡到获得新生,邓友梅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邓友梅,把劳工血泪抹去,在其后的日子里,毅然投入到抗日战争中,投入到为新中国解放事业倾洒热血的革命队伍中。虽然那时,他还不懂得“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为他正确选择作铺垫的,是在非同寻常的经历中所坚定的人生观和道德观。他坚信,一个有国家的人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坚信,多舛的命运中有更加真切的真、善、美;他坚信,美好的一切只有在和平中才不会被摧残,才会绽放出醉人的芳姿。
2. 新四军文工团小演员
1945年8月15日,中国人民经过了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最终赢得抗日战争的胜利。胜利的喜悦还未在人们的脸上消退,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府悍然撕毁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展开了伟大的解放战争。
当时,国民党政府向东北大举运兵,企图消灭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革命力量,以期独占东北。为打破国民党政府的企图,中共中央依据“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决定从关内各解放区抽调一批部队和干部挺进东北,会同东北原有部队执行发展东北革命的战略任务。
因战事需要,邓友梅所在的第四野战军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到胶东,另一支赶往东北。邓友梅所在的队伍要到东北开辟新战场,部队首长见邓友梅年龄小,怕他体力不支,无法承受长达几个月急行军的跋涉之苦,决定把他留在蒙山、临沂一带的解放区。部队先是送他到学校补习文化课,后来又安排他到电报员学习班学习。
机遇总是在不经意间闪现,它青睐的则是关键时刻敢于伸出手来,并一把将它拉住的人。
陈毅同志领导的新四军文工团,来电报员学习班招收小演员,最重要的招考条件就是“胆大、会说普通话”。老师掂量着班里的学生,目光落到邓友梅的脸上:“我看你挺合适的,去试试吧!”
老师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邓友梅虽然已是个解放军战士,而骨子里却还是没有脱去顽皮的大男孩儿。在日本做劳工时,他那个年龄孩子的天性被毫无人性地压制剥夺。来到革命队伍,他像回到了母亲身边,作为孩子活泼好动的特性全被激活了。邓友梅掌握知识的能力强,悟性高,老师教的电码记得很快,便常搞一些小动作或跟别人说话打发枯燥的时间。老师面对他这个聪明而又有些淘气的“娃娃兵”,也奈何不得。
每天和女生们坐在教室里,一个动作要重复上百次,“滴滴答——滴滴答——”,缺乏男孩子喜欢的创造力,邓友梅早就觉得不适合自己的性格,听到老师让他报考文工团,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对文工团的招生条件,他做了认真分析:当年当小八路军的时候,在日军“大扫荡”中跟敌人周旋,自己哪里怕在人前说话!在日本当劳工的时候,面对种种非人的待遇,不断遭受挨打和受刑,于生与死的夹缝中努力求生,这些都没有吓倒自己!眼前文工团的考试,不就是需要脸皮厚点吗,有什么可难往自己的。再说,自己从小在天津长大,而京津两地离得很近,有不少官员、贵族和躲到天津当寓公的清庭遗老遗少,天津话和北京话双向影响、互相交融后有大量相同的词汇与读音。不少京剧、相声、京韵大鼓等艺术名家经常在京津两地交替演出,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北京话与天津话的趋同。这些曲艺杂耍,小时候听的看的可是不少,普通话的腔调自己也门儿清。
有的八路军战士在战场上打仗毫不畏惧,可一站到台上,面对观众却显得有些腼腆木讷。邓友梅却不是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主考官面前,有问必答,还唱了几首歌。包括丁峤队长在内的主考官都对这个模样可爱、性格活泼、反应机灵的男孩儿表示满意,觉得他是块可塑性很强的好材料。
1924年1月丁峤出生于湖北汉口。刚上小学时他就展示出不凡的艺术天分,常参加学校的演出,备受老师们的称赞。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祖国的大地,年仅15岁的丁峤毅然参加了上海的抗日救亡戏剧活动,16岁加入到新四军的队伍。丁峤队长有着伯乐一样的眼光,他在胶东招文艺兵,带回了几十个好苗子,使文工团成为这些年轻人梦开始的地方。像著名演员铁牛、李玲君、姜曼朴、孙小平,女导演董克娜,大书法家姜东舒等,都是从这里走向全国的。
邓友梅在丁峤的帮助下进入文工团,这是他一生中的重大转折,也成为他梦开始的地方。
3. 成长的烦恼
尽管在革命队伍中,战友们的情谊是经过血与火洗礼的,袍泽间亲密、坦诚和透明,但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偶尔也会有摩擦怄气和争执的时候。正值青春期的邓友梅,身上有着处于这个躁动年龄的男孩儿应该有的大部分特点,这些都会影响到自己和他人。在不断学习和调整中成长,是邓友梅,也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邓友梅在文工团的演出戏份并不多,要么是扮逃荒的难民,要么是爷爷领着的小孙子,要么是我军的通信员或敌军的传令兵。因此,在团里他除了演戏,还兼管道具和为其他演员提醒台词。
少小离家,被掳东洋,邓友梅经历的都是大的磨难,生活中小细节的锻炼和打磨却不多,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又因为脾气有些火爆,做起事来毛手毛脚,他在文工团着实惹出了不少小麻烦——
演出中提汽灯,他不小心打翻了灯,灯油泼洒出来,把纱罩烧了……
敲锣时,他用力过猛敲断了锣棰……
他作为主角上台演出,觉得嗓子不舒服,便自行向乐队宣布,“别拉了,不唱了,改成快板!”没有任何准备的其他演员们接不上词,而后台的乐队无法伴奏……
住在老百姓家里,像挑水这样的重体力活他是抢着去做的,但挑水时却适得其反,水没有挑来,反而不小心打碎了人家的水罐子……
演员在台上演出,他坐在幕后提词,不小心把双脚从幕布下伸了出去。台下传来阵阵哄笑声,他不知道笑声是冲着自己的,还以为是演员在演出中出了问题。听到台下有人喊:“怎么还有双脚!”他的脚被台上的演员踢了一下,才意识到大家为什么发笑,赶紧把脚缩了回来……
团里发了两套新军装,他人小,嫌衣服穿起来太长,自作主张地动手修改,想把其中一件剪短,没想到下手没准剪得太短,没法再穿;而另一件在河里洗的时候,压在石头下面,湍急的河水却把衣服冲走了,弄得邓友梅演出时连一件像样的军装都没有,团里只得又给他发了一件……
参加演出,别人早早的到了,左等右等却不见他的踪影。原来在来时的路上,他发现新华书店来了新书,看离演出时间还早,便选了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当想到还有演出任务时,时间却已然过了……
听到战友们批评,邓友梅觉得委屈,这些事都不是有意为之的,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却好心办了错事,他便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文工团里有许多南方人,他们的普通话说得不流利,常常是憋得脸红脖子粗,却磕磕巴巴说不出几个完整的句子,而邓友梅却已陈述了自己的所有理由。对方有理说不出,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邓友梅不是个记仇的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很快抛到了九霄云外,却不知别人心里留有芥蒂,使得战友间的关系不很融洽。这种感觉让邓友梅很不舒服,就像块堵在心里的面疙瘩,无法消化。
丁队长打心底爱惜这个不谙世情且性情有些不羁的少年。虽然古语有云“树大自然直”,但在一棵好苗子长成参天大树前做些必要的修剪,却可以使他的成材之路少一些曲折。丁队长决定帮助邓友梅认识自己的缺点,提高情商,以便能更好地汇入集体中来。
有一次,丁队长犯了胃病,炊事班想给他做病号饭。他没有让炊事班动手,而是领出白面,让邓友梅给他做疙瘩汤,顺便也改善一下这个小鬼的生活。等热乎乎的疙瘩汤喝下了肚,丁队长又招呼邓友梅下围棋,还有意的让小家伙赢棋。
又喝疙瘩汤又赢棋,邓友梅心里美滋滋的,嘴巴向上笑成了一弯月牙。
“小邓啊,一样的干革命,你说像这样高高兴兴好,还是整天把嘴撅得能拴条驴子好?”丁队长笑眯眯地望着他说。
“当然是高高兴兴好!”一句话让邓友梅想起别人总跟自己作对的事,又撅起了嘴,“可有人对我有成见,老想揪我小辫子!”
“这是为什么呢?”
“我又没做错什么。他们想揪也没办法,反正不能把脑袋揪下来吧!”
“你以为这是耍英雄啊?”丁队长伸出小拇指,“狗熊!真有本事就该这样:你不是揪我小辫子吗?我把小辫子剃了,看你还揪什么,豁出去让人揪,脑袋是掉不下来,可头皮会疼!”
丁队长的一番话,说到了邓友梅的心坎上。丁队长没有罢休,先是列举了邓友梅的优点,紧接着又把他的不足一一道了出来,并指明问题的症结在哪儿。看邓友梅默不作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郑重地说道:“我相信你能改正这些缺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同志。下次班里开会,你把自己认识到的错误,向大家讲出来,保证以后不再犯!谁要挖苦你,我批评他!”
当着大家的面作自我检讨,自尊心很强的邓友梅有些难以接受,可丁队长兄长般中肯的话语,又令他难以抗拒。他在会上检讨时,脖子还是硬梗着的。看到大家也在会上争相反思自己的行为,邓友梅的心才真正地被挑开了。他恍然认识到,原来人和人的距离,其实就是隔着几句真心话,自己拿别人当朋友,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朋友。原来有错误并不可怕,不勇于承认错误才是最不能原谅的。
会后,邓友梅慨叹道:“吃了丁队长的面疙瘩,却解开了我心里的肉疙瘩!文工团是个革命大家庭,给予我的不仅是同志之情,还有做人之道,我会受益终生。”这时,他已深刻地体会到孔子所说的“吾日三省吾身”的含义。
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革命前辈是最好的导师,身边优秀的战友则是最好的榜样,在他们的身先垂范和谆谆教导及自己的耳濡目染中,邓友梅迅速地成长起来。
4. 首长与小兵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
血染着我们的姓名;
孤军奋斗罗霄山上,
继承了先烈的殊勋。
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
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
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
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
为了社会幸福,
为了民族生存,
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
……初次听到这首《新四军军歌》,还是邓友梅做小交通员的时候。那时他被这首歌气势磅礴的歌词,铿锵有力的旋律,以及歌曲中展现的战士们为崇高理想和斗争目标而敢于胜利、不畏牺牲的精神吸引住了。成为文工团员后他才知道,这首歌的词作者就是经常和他们一同在火线上出生入死的陈毅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