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五奸走后,楼上一阵喧闹,有人暗骂伦五奸危言耸听,有人埋怨伦五奸说话没头没脑,太吊人胃口,因为到最后他也没说清楚,那两个和尚去追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死在妓院的门口。
“伙计,过来!”坐在窗口的一位客人突然高声喝道,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粘稠,乍一听像公鸭受了惊。
二祥子忙跑了过去,“二位大爷,喝啥茶?”二祥子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紧张,因为他已认出,说话的人竟然是姚锡九。姚锡九曾是哈尔滨有名的大烟贩子,现在是日本宪兵队的首席翻译。平日里都是足穿大马靴,头戴碉堡帽,腰别王八盒子,走路横晃,今天却穿了一身便装,到像一个刚在妓院里折腾完的大烟鬼,怪不得开始没注意到他。姚锡九的身旁坐着一个中年人,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消瘦的脸庞,两道浓眉,嘴角微微翘起,浑身洋溢着一种高傲。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是怎么做买卖的,大爷我到这是听你们穷白话来的吗?啊?”姚锡九说着,突然抡起了胳膊。猛然间听到一声爆响。二祥子条件反射似地扭了一下头,他的黑脸蛋子上已经显出了五个紫红色的手指印。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说唱声,那声音像是从地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落盘菜,摇壶酒
天南海北任我走
盘龙大棍挽在手
打遍天下咬人的狗
咬人的狗要喜酒
要喜酒咬人的狗
……
众茶客哄笑不已,因为他们听到的是:“咬人的狗姚锡九,姚锡九咬人的狗。”
姚锡九侧目观瞧,只见楼梯下走上一个叫花子,一脸的渍泥,整张脸像一张烙糊了的发面饼。他左手拿着一只满是豁子的破碗,右手拎着一只细竹杆,颤巍巍地站在众人面前。姚锡九早就认识温疯子,早些年他贩卖送鸦片的时候还被温疯子搅过局。
温疯子直接来到二祥子的面前,可怜巴巴地说:“给点热水喝吧,快冻死了!想当年我参加义和团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威风,只见我手起刀落,那洋鬼子的脑袋就像切大葱一样被切了下来,我就怀疑这洋鬼子的脑袋是不是纸糊上去的,怎么就这么不禁砍……”温疯子又习惯性地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起来。
众人因为早就听腻了他的这个桥段,所以没人和他搭话。二祥子因为姚锡九的事还没完,一时不便回话。
“老东西!你刚才说什么?”姚锡九满目狰狞,他绝不能吃这个哑吧亏,更不能在这群人面前丢了面子。
温疯子假装不认识姚锡九,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大爷要赏点水?”
姚锡九伸巴掌向温疯子打去。温疯子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缩,与此同时手里的那只满是豁子的破碗迎着递了上去。姚锡九猛然将手缩了回去,幸亏他缩得及时,不然这只手此时已经开了花。
“嘿嘿嘿嘿!没打着啊!”温疯子一笑,唱道:
我叫育仁不出口,
范丹老祖把家守,
人若打我不还手,
人若生气我就走。
花子说完转身要下楼。
姚锡九已经认识到温疯子的厉害,不敢再伸手,而是扯着脖子,咧嘴骂道:“站住!你他妈叫什么玩意?”
“嘿嘿嘿嘿!”温疯子一笑,看了一眼姚锡九身旁的中年人,得意地摇头道:“贱名贱姓不足挂齿,我叫育仁。”温疯子说完向姚锡九做了个鬼脸。
楼上顿时一阵喧闹,因为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温疯子的真名,先前大家都只知道他叫温疯子。
“你妈了个巴子的育人!你……”姚锡九正要大放厥词,耳伦中听到一个干脆的爆响。姚锡九只觉腮帮子一阵抽搐,直抽到脚趾尖。众人先是一惊,旋即一阵哄笑,因为姚锡九脸蛋子上的手指印比二祥子脸上的要清楚得多。
“我……”姚锡九捂着脸,此时他已明白自己被打的原因,自己竟然连日本天皇都骂了。他怀疑温疯子是故意给自己设了这个套,他暗自发誓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可恶的温疯子。
“够了!陈汝阳地,我挑战地!”一直坐在姚锡九身旁的那个日本人突然恶狠狠地说道。
茶楼上一阵骚乱,众人议论纷纷,都认为今天真没白来,看了热闹不说,还出了口恶气。这要是在平日里,谁敢动姚锡九一手指头。二祥子借机,一溜烟地下楼去找陈汝阳。
过不多时,二祥子领着陈汝阳从楼下走了上来。
“这位先生是……”陈汝阳看着面前的日本人抱了抱拳。今天一早赵玉明已经来过一趟,向他说明了日本人的意思。并劝说他不要因为此事和日本人撕破了脸,并说,如果日本人来挑战最好就借机将棋子输给日本人,这样既不太丢面子,又不得罪日本人。如果日本人得不到棋子就绝不会罢休,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陈汝阳正左右为难之时,不想日本人真的来了。
“这位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哈尔滨负责人小林泽光先生!”姚锡九似乎忘记先前的那个嘴巴,他已经进入了新的角色,但他还是要给赵玉明个面子的,所以说话很客气。
陈汝阳顿时一惊,小林泽光这四个字让他想起了张家的那场大火以及惨死的张老板一家。陈汝阳一边打量着小林泽光,一边躬身笑道:“小林先生好!”
小林泽光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汝阳,似乎没听到陈汝阳的话。
“小林先生是日本围棋五段高手,这次是专程来向你挑战的!”姚锡九满脸的得意,似乎他才是真正的小林泽光。
“啊!是这样!”陈汝阳断定小林泽光是奔着他手里的那十二颗棋子来的,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底如何处理手中的这十二颗棋子。张老板一家的惨景历历在目,但棋子又关乎到祖宗留下的财宝,最后他将心一横,决定先看看这个五段高手的实力再说。
“摆棋,一局地!”小林泽光的这句蹩脚的中国话说得很干脆。
陈汝阳一惊,因为以前来挑战的人也很多,但一局定输赢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说明这个小林泽光有必胜的把握,陈汝阳不禁有些紧张。
众人都围了过来,楼下的茶客听到楼上有热闹看也都挤了上来,整个二楼顿时人满为患。过不多时,二祥子费了老大的劲才挤过人群将一套棋具送了上来。
两个人话语不多,猜先后,小林泽光执黑先行。几十双眼睛直盯着桌上的棋盘,似乎上面摆的不是棋子,而是金子,虽然他们多数人对围棋一窍不通。陈汝阳摆了一个双龙式,两条大龙齐头并进,虚实相应。小林泽光面无表情,沉着应战。陈汝阳暗吃了一惊,小林泽光棋风稳健,稳扎稳打,攻守兼备,步步为营,一盘黑子护得风雨不透,他可以算得上是自己多年来少遇的敌手。
一百二十手棋后,陈汝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自己精心布下的这盘“龙交剪”马上就要收官了。众人已从陈汝阳的表情上推断出此局的结果,大家既觉得出气,又不禁有些失望,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根本没什么热闹可看。
小林泽光突然将手中的一颗黑子扔回了子壶,用日语骂道:“中国棋道拙劣可见一斑!你这样的棋手也敢妄自称棋王?”
姚锡九声情并茂地翻译出了小林泽光的这句话。
众人都糊涂了,因为小林泽光的这句话让他们无从判断谁是最后的赢家。陈汝阳更糊涂了,他不知道小林泽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无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布局,依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他的老脸还是泛起了微红。
“你不会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吧?”小林泽光满脸傲慢的用日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