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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战争年代(2)

有人说了,河水能有什么不一样?用得着这么讲究么?其实不然。北宋时期,四川有名的大文豪苏东坡初次被贬官离京时,与当时的宰相王安石告别。王安石告诉苏东坡,只因他幼年寒窗苦读,积染了一个病症,年老后常发作。太医诊断后确定是痰火之症,虽然服药,难以根除。必须常饮阳羡茶,方可治疗。但这茶必须用瞿塘中峡的水烹煮服用才有效。因瞿塘峡地处四川,所以王安石嘱托苏东坡,倘若他要送亲回乡,可顺便将瞿塘中峡水,携一瓮寄予自己。苏东坡当即答应了。

次年,苏东坡恰逢要送亲眷回四川眉山。事情料理完毕后,他从夔州顺流而下,就想取了瞿塘中峡水带回京城交与王安石。谁知苏东坡在江上看到峭壁千寻,波涛一线,豪兴大发,想要做一篇《三峡赋》,一时竟忘了叫人打水。等他想起时,船已过了中峡,到了下峡。苏东坡叫船家调头,水手告诉他三峡险峻,水如瀑布,船开似箭,无法调头。于是苏东坡只好寻了水势平坦的地方停船,找到一位年长晓事的当地居民,询问对方瞿塘三峡中,哪一峡的水好?对方回答他三峡相连,并无阻隔,上峡流于中峡,中峡流于下峡,昼夜不断,难分好坏。苏东坡心中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下又得到当地长者的确认,于是他暗笑王安石胶柱鼓瑟,既然三峡相连,一样的流水,何必一定要中峡的水?所以他干脆就在下峡取了一瓮水,带回京城。

谁料,待苏东坡将他带回的水交于王安石烹茶后,却被王安石一眼辨出是下峡之水。苏东坡惊奇不已,说当地人都讲三峡相连,水质并无分别,怎么王安石却知道这是下峡之水?王安石这才告诉他,瞿塘峡的水性,出自《水经补注》。上峡的水性太急,下峡的水性太缓,惟有中峡缓急各半。太医知道他的病因是中脘变症,所以要用中峡水引经。此水烹阳羡茶,上峡味浓,下峡味淡,只有中峡浓淡之间正适宜。所以王安石见这水泡茶后半晌才见茶色,就知道是下峡的水了。苏东坡听闻后,羞愧谢罪。

由此可见,这水的讲究,哪怕是清清流水不断,其中果然也是大有窍门的。

许家本来也雇的有专门挑水的挑夫,可日本鬼子时不时飞来轰炸,到城里做挑夫的劳力大都躲回乡下去了,干这活路的人一时难觅。所以许老先生每日里起身后,洗漱完毕,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出家门,穿过红照壁、光华街,来到盐市口一家相当有名的大茶铺喝茶,一坐就是一天。连带着早、中饭都是在茶铺里头吃的。

那天,老先生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到了茶铺,这里已经是宾客盈门。他刚坐下,还没惬意多久,防空警报突然响了。茶铺里众多茶客们“轰”的一声炸了锅,拔腿就往防空洞跑去。老先生也慌了神,别看他年纪已大,腿脚还是利索,平常拄根雕龙转凤的拐杖其实就是个摆设,这回拐杖也不用了,捞起长衫的前襟,一猫腰窜了出去。大街上,一副乱象,有宪兵和警察吹着口哨,指挥人们就近躲避。老先生挤在人群里,被带到了个安全的地方。

在防空洞里躲了老半天后,警报解除。市民们挨个儿出来,三三两两地走散。许老先生在街上站了会儿,心里盘算了一番,竟又回来茶铺里,他还想着喝茶呢。

没想到的是,茶铺里人还不少,都是躲完警报回来的。一干人等在惊吓过后,兴致倒是变得更加高昂了,一边喝茶,一边骂小日本。有的说:“这狗日的日本瘟伤些,老子刚才就想拎个钉锤儿站到外先给他丢起切,捍他龟儿一架飞机下来!”

有接口的道:“你豁别个哟,我看你刚才钻洞洞比哪个都钻得快。又不看路,飞叉叉的结果差点从另一头又钻出切了,瓜腾了撒……”

又有的说:“龟儿小日本仗到有飞机,在老子头上打旋,他要是敢下来跟老子比个高矮,老子两脚给他龟儿抓到河头切,我就不信打不死他个东洋矮鬼子,拖也要把他拖死嘛。”

有人连连点头:“对得很,蒋委员长讲的,要以时间换空间,积小胜为大胜得嘛。其实就是要拖死小日本的意思。小日本先前不是想三个月灭亡中国哦,这都过了好多年了?我们还不是照样稳起在!怕哪个哟?听他吹得凶。格老子仙人板板的,总有一天,要把这帮狗东西撵到海里头切!”

许老先生原是很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的。但此时,他也听得哈哈大笑,觉得解气。

茶铺里的气氛愈加热闹,连店里的幺师,也来了兴致。所谓“幺师”,是四川一带对茶馆里冲茶师傅的一种尊称。有客人要了茶后,他高声应答,右手提一把锃亮的茶壶,左手卡一撂黄铜茶船和白瓷茶碗茶盖,走到茶客身边,要显一下身手。

客人们都注视着幺师,只见他双眼放光,将手一挥,几只茶船一阵叮当乱响,便整齐地摆开在客人面前,他再顺势将碗飞快地依次一搁,茶碗又稳稳地放了上去。然后用左手挨个儿揭开茶盖,右手把壶柄一挽,壶嘴一点,滚烫的开水便像一道白练似的,冒着烟准确无误地注入茶碗。整个冲茶的过程收放自如,干净利落,桌上不留一滴水珠。立刻赢得众茶客满堂喝彩!

就在大家正兴高采烈的时候,猛然听到,空袭警报又响了。很多人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得外面乱哄哄的呼喊声又此起彼伏。还是跑堂的脑子灵光,最先明白,叫了一声:

“砍脑壳的日本飞机又来了,跑哦……”

许老先生虽说身板硬朗,可毕竟是老人家了,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啊!这一趟跑警报,他那根拐杖倒是踏踏实实用上了,就这也没法跑快。还是店里跑堂的伙计做人厚道,估计也是跑堂的时间长了练出来的,他看见老先生上气不接下气,知道跑不动了。便几步过去,挟着老爷子一路飞奔又进了防空洞。

防空洞里潮湿阴暗,这回挤进了更多的人,许老先生便觉得有些气闷,心里面恨死了日本人。刚才跑得急,水也没好好喝上两口,这时又饥又渴,只能强忍着。

防空洞里虽然拥挤,却并不嘈杂,人人脸上挂着疲倦的神情,闷不吭声,对于空袭警报,多少都有些麻木了。时间稍长,突有小孩子感到难受,“嘤嘤”的哭出了声,身旁的家长连忙低声抚慰,才引起性急的人们发开几句牢骚。还好不久后,终于再次等到警报解除,守在洞口的宪兵接到命令,打开了栅栏,放众人出来。

先前一起聊天的茶客,再次走出防空洞后,直叫倒霉,好端端的却被小日本坑了两次,嘴里忍不住一顿骂娘。他们已经没了兴致再回茶铺摆龙门阵,便相互告辞着各自回家。待跑堂的小伙计扶着许老先生出来后,正想跟老先生道个别,自个儿回茶铺的,谁知老先生的犟脾气倒上来了,非要他扶自己回茶铺,他今天还非得把这茶喝好了!

于是,老先生第三次坐进了茶铺。这次,茶铺里只有寥廖几人。大家没有再高谈阔论,许老先生也在想着心事。他想不明白,堂堂中华,泱泱大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从古至今,日本都是来中国朝拜学习的,到如今全反了。甲午年以来,中国就一败再败。日本人先在海上欺负完中国后,这下又欺负到内陆来了。想成都自建城以来,除了明末张献忠剿四川,被毁了一把外,向来都是和平安逸的。即便中国历史上朝代更迭,成都也大多是和平交接,没经过什么毁灭性的战火。可这小日本,人虽没到,飞机轰炸就把人坑苦了,成都从古至今,还头一回遭这么大罪呢!想到这,老先生就愤愤不平,心头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中国会战胜日本的!

许老先生吃过饭,喝过茶,躺在竹椅上,眯起眼睛休息了一阵子,精神头逐渐好转。他正琢磨着再待上片刻,也该回家去了。那该死的警报声,竟又在耳边响起了!

由于茶铺里人本不多,这次没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跑堂的伙计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妈哟,糟求了,还要跑警报……”

三次!第三次了!空袭警报在大半天内响了三次!这该死的日本飞机!这该死的日本鬼子!

许老先生怒火上冲,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猛地一顿拐杖,大吼道:

“跑铲铲啊跑!”

然后大步踏出店门,誓死不肯再躲。别人拉也拉不走。当敌机袭来时,巨大的轰鸣声挟裹着机枪的扫射声、炸弹的引爆声,促人胆寒。老先生却全然不顾,站在楼前树下,指天大骂:

“东瀛倭寇,蕞尔小国,图我中华,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必当灭亡!”

日本飞机一颗炸弹扔下,落在老人身后不远处。爆炸声响,尘土飞扬……

硝烟散尽后,老先生人已不再。但见他的一只断臂,孤零零挂在树梢,直指天空,犹如戟张!一声声怒讨日寇的正义之言,虽成绝响,却仍在四周回荡!

事后得知,此次空袭,成都市民伤亡上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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