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白若冰时,她正坐在晓南湖畔的长椅上抽烟。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能抽烟呢?!”
白若冰反驳道:“不要歧视我们抽烟的,我们用自己的健康换内心的平静,碍着你什么了?”
我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我嘟囔:“以前没看见你抽烟啊。”
白若冰不悦道:“我以前抽烟的时候还没看见你呢!”
同学陆陆续续都到了。
陆陆和续续是我的两个朋友,陆陆是学法学的,续续是学数学与数量经济的,我戏称他们是学法术的。
续续是白若冰介绍我认识的,她是白若冰的老乡。
我见到续续时,很好奇地问她:“白若冰抽烟吗?”
续续说:“以前不抽,后来抽……上大学后不抽了。现在又抽了?”
续续很忧伤地给我讲了一个发生在重庆的故事。
“高中的时候,白若冰很冷的,很少说话,一说话就会把人冰住。后来出现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孩……”
“那个男孩呢?”
“他后来再也骑不了摩托车了。”
“他的摩托车不在了吗?”
“是他不在了。”续续又问我:“你看过《重庆森林》吗?”
我看过《挪威的森林》。我说:“《重庆森林》的故事并不发生在重庆。”
续续轻巧地说:“管它是哪儿的故事。对我来说,爱情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
“爱情也会随时随地消失。”
“干吗这么悲观呢?”
“所以白若冰才不再相信爱情。”
“但是她相信生活。在生活面前,爱情是件小事。”
白若冰仍旧被这件小事困扰着,具体一点,是被贾真经困扰着。
贾真经则是被“困”困扰着。
他辗转反侧,不是因为诗经,而是因为失眠。
白天,教授在讲台上讲的眉飞色舞,贾真经在下面强忍着睡意听讲。
“晚上请你吃火锅。”白若冰说。
贾真经立刻苏醒:“真的假的?”
“七点半鸟笼等我。”
我接到白若冰的电话,说七点半在鸟笼等她,顺便叫上坦克。
鸟笼,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篮球场。
七点二十分,贾真经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了。见到我和坦克,贾真经的神情略微有点变化,但很快隐藏了。
他今天穿得干净得体,完全变了一个人,“你们这是?”
“打球啊。”
坦克拿出带来的篮球,开始热身。
白若冰七点半准时赶到。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球衣,见到贾真经,愣了一下:“你怎么不换球服?”
贾真经尴尬地说:“你……不是请我吃火锅吗?”
白若冰笑道:“是啊,火锅。”然后白若冰就顺势给坦克来了一个盖帽,“这就是火锅啊。”
众人笑成一团。
白若冰是我们院篮球队的,同时也是校篮球队的。
虽然她思想前卫,但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后卫。
我没看过她打球,对她的球技却早有耳闻。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你闻一百遍她的味道,不如看一眼她本人。
白若冰爱用味道清淡的香水。打了会儿篮球,大汗淋漓,白若冰说,不好,香水都流走了。
天气乍暖还寒,打完篮球,白若冰感冒了。
贾真经大喜,心想又有机会献殷勤了。
见贾真经大喜,白若冰大怒,但想起以前贾真经抓鱼那次,不禁又有几分莫名的伤感。
于是白若冰答应了贾真经陪她去校医院的请求。
那日,一名神似华佗的老头值班,摸了一把脉,表情凝重地说:“同学,你皮肤不错。”
感冒治了又治,不见好转,白若冰对校医院的恨愈来愈深。
贾真经提议:“我看还是转院吧,去陆总,那里设备先进,专家坐诊,肯定药到病除。”
“我呸,我还没住院呢,转什么院?我看你还是离我远远的,说不定我的病根就在你身上。”
贾真经略感失落,默默走开。
第二天,白若冰感冒好了。
“我没觉得自己哪里好啊,为什么贾真经不断示好?”白若冰说,“我不是白雪,我不纯洁;我也不是公主,我不高贵;我更不是白雪公主,我不属于童话。贾真经太不像话,哪有这样追女孩子的,没完没了了还。”
我说:“执着不好吗?”
白若冰反驳道:“他这不是执着,是执迷不误!”
作为旁观者,总是格外清醒。
坦克和林曼寒假时分手了,原因很简单,坦克的父母觉得林曼不漂亮,“以后带出去多没面子。”
而林曼的父母,见到坦克,觉得坦克太帅,“这样的男孩子,总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分手。
这些都是坦克告诉我的,看着坦克的脸,我有几分怀疑。
校篮球联赛开赛在即,白若冰每天都来鸟笼练球。贾真经有时会过来看。
我和佘咏梅、黄莹琳开始为绘制篮球赛宣传板做准备。
我们买了新的颜料和画笔,拼好画纸,准备开画的时候,一个女孩子敲门进来了。
“你是?”
“哦,我是会计学院的。你们学院三年前借我们几盒颜料,有借有还嘛。”
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怎么我们刚买来颜料就有人来要。
“你的意思是……是来还颜料还是来拿颜料?”
“是这样,我查了一下我们学院宣传部的一些材料的出入登记,发现三年前你们学院借了我们学院十盒颜料,至今没有归还。因为最近篮球赛要做宣传,你们如果有就先给我吧。”
“三年前?”
“是啊,你看,这是当时的借出登记表,有你们宣传部负责人的签字,我可没骗你啊。”她递过来一张破旧不堪的纸。
我正要拿过来看。她又说:“既然你不想看,那算了。”接着,她把那张纸收了起来。
“那……这颜料我拿走了?”她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正犹豫,她已经拿着颜料转身走了。
临走时她说了声谢谢。
我看着自己刚买的颜料被活生生地拿走了,顿时清醒过来,叫道:“慢着。”
“怎么了?”她问道。
我说:“你确定三年前借的就是我刚买的这几种颜料?”
“是的,登记表上写得很清楚。”然后她从装颜料的纸箱里拿出一盒颜料,打开盖子,道,“要不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不悦道:“我相信你是会计学院的。别的学院做不出这种事。”
她说:“借东西要归还是天经地义的。”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只好作罢。
“你叫什么名字?”
“张晓南。”
“你怎么和我们学校的湖一个名?”我惊讶道。
她笑着说:“别问我,去问那湖。”
“Who?”
我和同学说起这件事,他们都说应该看一眼那张颜料的借出登记表。
我说,关键的地方就在这里,那女生太狡猾了,根本没机会看。
“不是人家太狡猾,是你太愚蠢。”白若冰说,“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你买颜料的时候肯定被她跟踪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就差把你们的画笔也拿走了。”
白若冰在鸟笼打出了名,不仅仅是因为打球,更是因为打架。
打架的原因无非两种,一种是白若冰先去占了篮球场,别人不高兴。另一种是别人占了篮球场,白若冰不高兴。
不高兴,就要打架。
起初,别人是不敢打女孩子的。
后来他们发现白若冰是女中豪杰,花中木兰,不打,就是看不起她。
在后来一次打架过程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白若冰以为是对方请来的帮手,心里着实惊了一把。
打着打着,白若冰心中大喜,原来此人想英雄救美,心里美了一把。
对方见白若冰一方势力陡增,只好作罢,嘴上仍不认输,“你们等着,我回家叫我爸。”
几个小男孩愤愤地离开了鸟笼。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和一帮小孩闹什么,这不是闹笑话吗?”
“你谁啊?”白若冰很反感地说,“我和小孩闹怎么了?现在他们是小男孩,就想欺负我这样贤良淑德的美女,长大了还得了。俗话说,好男人要从娃娃抓起。我这都是免费给他们家长做家教了。”
“你……”
“你什么你啊。”
“后来呢?”我很好奇地问白若冰。
白若冰说:“这个男的很奇怪,我第一次在学校碰到这么奇怪的人,所以立刻断定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附和道:“聪明。”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向我推销保险。”
“哦,保险公司的。”
“错。”
“等等,他向你推销保险,但又不是保险公司的?”
“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他整理了一下被那几个小男孩弄皱的衣服,“我叫范二,有范儿的范儿,真二的二儿。”
“什么,这年头还有真爱?”
“怎么没有,我就是。”
“真爱长你这样?”
“他们都说我长得真二。”
“你懂不懂爱啊。”
“二,不就是两条平行线吗。”
“哟,原来你还真懂爱。”
“我观察你很久了。”范二说,“我说一下我的工作吧,我负责帮保险公司推销一些市场上暂未推广的一些特殊的保险业务。”
白若冰一听是推销保险的,立刻将范二的归属地拉到骗子一栏,白若冰说:“暂未推广的?我觉得大部分人不需要,我肯定也不需要。”
“不,你需要。”
“我就那么不大众吗?”
“通过观察,我了解到,虽然有不少男孩子喜欢你,但你目前仍旧单身。”
“我单身关你什么事啊,怎么,你想追我?”白若冰挑衅道。
范二的情绪微微有点波动,但很快平息了,“我最近推销的保险,就是专门为你这类女生量身定制的,叫恋爱保险。”
“什么,现在连恋爱都不保险了?”
“没什么是完全保险的,恋爱也是。我们的恋爱保险是这样的,从确定恋爱关系之日起,男方一次性缴纳一定数额的恋爱保证金,之后每月由男方缴纳一定数额的保险金,具体数额由男方和女方协商。将来恋爱关系终结,女方获得男方缴纳的保证金和保险金。一旦你们结婚,保险金归我们公司。”
“那为了不让你们赚钱,这个婚我还不能结了?”
“理论上是。但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无权干涉。”
“像我这么抠的,我一定先和他分手,然后再和他结婚。”
“只要你们结婚,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有权把钱拿回来。”
“那如果我为了赚钱,到处骗人呢?”
“感情的事,不能算骗。”
白若冰最终没有投保,因为她觉得买了恋爱保险,恋爱保证危险。而且她并没有男朋友。
她说不出范二这个人是好是坏,只是印象深刻,她相信她还会遇见他的。
学校这么多恋人,说不准就有他的客户。
不过范二说他只是做兼职,兼职的意思是说不定今天做明天就不做了。
出乎白若冰的预料,接下来的几天,她总会在学校遇到范二,她开始觉得范二是骗子,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白若冰说,“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范二木讷地说:“我又不知道是你,你这几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白若冰不耐烦道:“你不看别人的脸吗?”
晚上,繁星满天,春水不见,冰心的书里夹着书签,我和坦克、狼王、严均港,强哥,到南苑的重庆八哥面馆吃面。
老板是重庆人,和白若冰很熟,见我们几个,忙说:“小白呢?”
强哥说:“小白出去找同学了。”
“刚才明明还在鸟笼练球。”
坦克说:“你说的哪个小白?”
“谢文浩啊。”
吃完面,我们边走边聊,不觉到了晓南湖边。
“篮球赛就要开赛了,哥几个要多练球啊,不能丢人。”强哥说,“大家要向白若冰学习。”
“我看女篮没戏,篮球不是一个人的。”
“人家白若冰也不是一个人啊。”
“别一口一个白若冰的,听着烦。”
坦克看着晓南湖畔文波楼的大钟似乎略有失意。
晚上十点多,我从西苑回来经过鸟笼的时候,看见白若冰还在练球,球场上的灯光照在她身上,仿佛有热气在升腾。
白若冰一直是一个执着的人,尽管她排斥同样执着的贾真经。
到鸟笼边上,我在外面叫了她一声。
她把球抱住,站在那里,很欢乐地一笑,“陈白,不请我吃个饭?”
我和白若冰买了一些小吃,来到希贤岭。
白若冰欣喜若狂地吃着重庆酸辣粉,我看她吃得高兴,我也很高兴。
吃完东西,白若冰手一抹嘴,说:“没看过女生这么吃东西吧?”
我没说话。
她笑道:“今天晚上,我特别想唱歌。”
我说:“好啊。”
“就在这里唱。”
然后白若冰很忧伤地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