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的趣味尺寸
“中山是孙中山的故乡吗?”
一位初来中山的上海朋友,在吃过乳鸽后,兴奋地向我提出上述问题。作为一个热情而且自豪的中山人,我有点尴尬,因为我衷心希望这位时尚界的朋友提出的问题更有深度,更有发挥的空间。
对一个城市一无所知,并不妨碍你跟它一见钟情。秉承中山人文明好客的精神,我甚至觉得这个城市需要一本书,于是我屁颠颠地跑去做调查,问我的口语班外教JOE。他走过大半个地球,从美国来到中国,居然在中山一停半年,就不想再挪地方了。
“你喜欢中山的什么?想知道中山的什么事情?”我认真地掏出了本子。JOE 问明来意,大头横摇、毛手轻挥,连呼“NO!NO!NO!”。我还以为是我的破英文惹急了老外,听他的意思,原来是说,干吗要告诉这么多人?别人知道好都挤过来的话就不爽了。我放下笔,心想,这老美才来半年就学“坏”了,好多中山人都是这么想的。
好吧,这不是一本着意招徕的旅游书,也没有事先端起一柄美化故乡的放大镜。书中有深入末节的寻根调查,也有从历史到流行文化生活方面的反顾自省——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都800多岁了,河道淤泥中的每只鞋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而地方志中苍白的文字,名人传中韬略伟业的宣讲远不能满足我们的好奇。民初的热血浮华、30年前的新锐变革,尚且有案可查,可有谁还记得当年沙田碉楼下的乡匪,城中大宅门内张望的妇孺?
城市变迁和记忆消失的速度总是让人担心。这本书集结本土副刊专栏写手,以方言编排章节,尝试用取材新鲜、趣味先行的图文活化重组中山人的共同记忆。
容我啰嗦一句,所谓“副刊”是报界的术语,指用来放那些艺文八卦的报屁股。为何后面的版面叫“副刊”,前面的版面从来不叫“主刊”?可能在有的人物眼中,前面的版面不但是主刊,简直就是“刊”的本身。其实,越是严肃的报纸,越有人喜欢翻到后面往前看。正因为前版挑了喉舌教化的重担,后版图片上得以露些花拳绣腿,文风上还能宽衣脱帽,眼球的冰淇淋与心灵的台风左右互博。
某种程度上,中山这个小城颇有一点这样的副刊性格:地理上周边中心城市太多太密,民风上反而和中心城市较疏远。发生再大的事出过再多名人,话题的聚光灯都不会在此久留,于是大家得以静心搞作,生猛娱乐。外人多艳羡这里山水汤粥的小日子,难得惊觉事毕深藏的功与名。
有鉴于此,这本书写到中山人最引以为豪的石岐乳鸽时,着眼的不是如何肉嫩汁多骨有味,而是从中山温泉宾馆开业时的一宴倾城,讲到粤港合作的模式开先河;第一卷《行边道》的《五桂山中风水林》教你远离拍留念照的游客,深入山村看尚存的风水林;第二卷《架势堂》的《大宅家教》通过海外民间家书,一窥水楼大宅门的伦理家教;第六卷《够老饼》历数老城老字号,《大地恩情广丰围》更从一部老饼港剧,拼贴出沙田围垦史;第七卷《记机人》《淡妆浓抹刘三国》,从西湖边的庄园猎奇挖出香山清末一个文可华国、富可敌国的奇人。
为照顾喜欢从后往前翻的副刊读者,我们把这本书的封底也设计成另一个封面。本着副刊的趣味尺度,书中多有贪新鲜的章节:第八卷中吾友舒饭大俗大雅,翻出香山同乡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中一句“累余虱身于情网之中”,找到中山方言“费事虱你”的一个源头。第三卷《返寻味》,不止于食经指南,专事绘声绘色,尽说如今难得一尝的童年味道。
最全面最实用的章节在前,最生猛最本土的章节在后,同为中山客,从前往后翻的是游客,读一本指点新鲜;从后往前看的是住客,寻一点回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