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春天到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五六点钟醒来,就可以看见太阳,我们可以醉也似的躺着,一直躺了好几个钟头,静听流茑的巧啭,细看花影的慢移,这真是迟起的绝好时光,能让我们天天多躺一会儿罢,别辜负了这一刻千金的“春朝”。
生活寻香:
梁遇春的散文极富个性,他常常将其生活体悟付诸笔端。正如这篇《“春朝”一刻值千金》,将琐碎的小事娓娓道来,妙趣横生。
“醉也似的躺着,一直躺了好几个钟头,静听流茑的巧啭,细看花影的慢移”,这种生活方式悠闲、自由,逍遥的真谛就在于此,不受任何拘束,随心所欲地享受生命、享受生活,将一颗轻盈的心放飞于天际,静享那片广阔的苍穹。
闲暇与优游,(德国)尼采。
人们现在已经羞于安静,长久的沉思几乎使人产生良心责备。人们手里拿着表思想,吃午饭时眼睛盯着商业新闻——人们像一个总是“可能耽误”了什么事的人那样生活着。“宁肯随便做点什么,胜于一事不做”,这条原则也是一根绳索,用来缢死一切教养和一切高级趣味。
很显然,一切形式都因工作者的这种匆忙而毁灭了,甚至形式的感觉,感受动作旋律的耳朵和眼睛,也毁灭了。其证据存在于如今到处提倡的粗笨的明确性之中,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一旦想真诚相处时所面临的种种情形之中,存在于同朋友、女人、亲戚、孩子、教师、学生、长官、王公的交往之中——对于礼仪,委婉的情谊,交谈的一切风趣,总之,对于一切闲适,人们不再有时间和精力了。因为,逐利的生活不断地迫使他们殚精竭虑,置身于经常的伪装、欺骗或竞争之中。
现在,用比别人少的时间做成一件事,才是真正的道德。所以,只有很少的几个小时可以允许人真诚,可是,在这几个小时里,人已经疲倦,不只想放松自己,而且想四肢摊开地躺直,甚不雅观。现在人们按照这种嗜好写自己的书信,其风格和精神将不断成为真正的“时代标志”。如果还有对社会和艺术的娱乐,那也只是工作疲劳的奴隶替自己准备的一种娱乐。
唉,我们的有教养者和无教养者的“快乐”多么容易满足!唉,对一切快乐如何愈来愈怀疑!工作愈益成为唯一使人问心无愧的事情,求快乐的意向也已自称为“休养的需要”,开始自羞自惭。人们在野餐时倘若给人撞见了,就要解释一番:“这对于健康是必要的。”是的,不用多久,就会走到如此之远,人们倘若对于一种求沉思生活——这意味着与思想和朋友偕游——的意向让步,将不无自蔑和内疚。罢了!从前与此相反:工作使人内疚。一个好出身的人不得不工作时,要把他的工作隐藏起来。奴隶工作时受到这种感觉的压抑:他在做某种可鄙的事。
“做”本身就是某种可鄙的事。“唯有在闲适和优美之中才有尊贵和光荣。”古代的偏见如此回响!
生活寻香:
任何一个没有偏见的人欣赏尼采这位哲学家的著作时,一定会被他的才气所吸引。他给人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首诗或一篇文章,而是一种新的希望与信仰。
约翰·列侬曾经说:“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而去。”过度劳累导致疲倦,疲倦的人们更向往心灵的依偎、身心的放松、和谐与慵懒。当我们在繁忙的生活中停下脚步,给自己一点时间放松时,生活中那些离我们远去的美好时光,便会在不经意间重新回归到我们的心中。
玫瑰的刺,庐隐。
当然一个对于世界看得像剧景般的人,他最大的努力就是怎样使这剧景来得丰富与多变化,想使他安于任何一件事,或一个地方,都有些勉强。我的不安于现在,可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而且无时无刻不想把这种个性表现在各种生活上——我从小就喜欢飘萍浪迹般的生活,无论在什么地方住上半年就觉得发腻,总得想法子换个地方才好,当我中学毕业时虽然还只有十多岁的年龄,而我已开始撒开温和安适的家庭去过那流浪的生活了。记得每次辞别母亲和家人,独自提着简单的行李奔那茫茫的旅途时,她们是那样的觉得恫然惜别,而我呢,满心充塞着接受新刺激的兴奋,同时并存着一肩行李两袖清风,来去飘然的情怀。所以在一年之中我至少总想换一两个地方——除非是万不得已时才不。
但人间究竟太少如意事,我虽然这样喜欢变化,而在过去的三四年中,我为了生活的压迫,曾经俯首帖耳在古城中度过。这三四年的生活,说来太惨,除了吃白粉条,改墨卷,作留声机器以外,没有更新鲜的事了。并且天天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唉!在这种极度的沉闷中,我真耐不住了。于是决心闯开藩篱,打破羁勒,还我天马行空的本色,狭小的人间世界,我不但不留意了,也再不为它的职权所屈服了。所以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是浪迹湖海——看过太平洋的汹涛怒浪,走过繁嚣拥挤的东京,流连过西湖的绿满清波。这些地方以西湖最合我散荫的脾味,所以毫不勉强地在那里住了七个多月,可惜我还是不能就那样安适下去,就是这七个月中我也曾搬了两次家。
第一次住在湖滨——那里的房屋是上海式的鸽子笼,而一般人或美其名叫洋房。我们初搬到洋房时,站在临湖的窗前。看着湖中的烟波,山上的云霞,曾感到神奇变化的趣味。等到三个月住下来,顿觉得湖山无色,烟坡平常。一切一切都只是那样简单沉闷,这个使我立刻想到逃亡。后来花了两天工夫,跑遍沿湖的墙方,最终在一条大街的弄堂里,发现了一所颇为幽静的洋房;这地方很使我满意,房前有一片苍翠如玉的桑田,桑田背后漾着一湾流水。这水环绕着几亩禾麦离离的麦畦;在热闹的城市中,竟能物色到这种类似村野的地方:早听鸡鸣,夜闻犬吠,使人不禁有世外桃源之想。况且进了那所房子的大门,就看见翠森森一片竹林,在微风里摇曳作态;五色缤纷的指甲花、美人蕉、金针菜和牵牛、木槿都历历落落布满园中;在万花丛里有一条三合士的马路,路旁种了十余株的葡萄,路尽头便是那宽畅又整洁的回廊。那地方有八间整齐的洋房,绿阴阴的窗纱,映了竹林的青碧,顿觉清凉爽快。这确是我几年来过烦死了死板的烦嚣的生活,而想得到的一个休息灵魂的所在。尤其使我高兴的是,门额上书着“吾庐”两个字,高人雅士原不敢希冀,但有了正切合我脾味的这个所在,谁管得着是你的“吾庐”或是他的“吾庐”?暂时不妨算是我的“吾庐”,我就暂且隐居在这里,何不算幸运呢?
在“吾庐”也仅仅住了一个多月,而在这一个多月中,曾有不少值得记忆的片段,这些片段正像是长在美丽芬芳的玫瑰树上的刺,当然有些使接触到它的人们感到微微的痛楚呢!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峰巅,在密密星辰间埋藏它的赧颜。
生活寻香:
庐隐与冰心、林徽因齐名并称为“福州三大才女”。她关注现实生活,主张在作品中表现出时代色彩。《玫瑰的刺》这篇文章,真实地记录了她的生活经历,为读者呈现出内心世界的波澜。
孑然一身也好,两袖清风也罢,无论我们此时拥有什么,最终都将化为浮云掠影。人世间少有极其如意的事情,但只要拥有一颗来去飘然的心,即能拥有自在的人生。
日光浴,(美国)惠特曼。
那是一个星期日,我完全没有明显的虚弱和病痛的感觉。空气新鲜,我慢慢一跛一拐地走过这乡村的小路和田野,独自同大自然——开阔、无声、神秘、遥远但是摸得着而且动人的大自然——坐在一起;这时,平静和营养好似从天而降,巧妙地渗入了我的心田。我同这景色、这快活美好的日子合为一体了。我徘徊在清澈的溪水边。这里,溪水轻柔的汩汩声使我宽慰;那里,它那落差为三英尺、一泻而下的刺耳的哗哗声也使我宽慰。哦,忧伤的人们啊,你们身上潜在着可供挑选的资格,从河岸、树林和田野那里获取可靠的功效吧。两个月里,我已经获得了这种功效,使我恢复了健康。每天过着隐居的生活——每天至少有两三个钟头是自由自在的,一丝不挂,沐浴日光,不言不语,毫无羁绊,没有书籍,不拘礼节。
我大大恢复了健康是靠什么,读者,我可不可以告诉你呢?那就是将近两年来,我时而离开陆地时而回到陆地,不吃麻醉药也不吃内服药,天天都在户外。去年夏天,我在那条小河边找到一个特别幽静的小山洼。它原先是一个很大的泥灰岩采掘场,现在已经废弃,长满了灌木,河滩蜿蜒,一股清清的河水从当中流过,有两三个小瀑布。每逢天热,我就来到这里避暑,直到今年夏天。在这里,我体会到了他老先生(亨利·梭罗)的话,一个人孤零零待着时是最不孤独的。我从不曾跟大自然挨得这样近,大自然也从不曾跟我挨得这么拢。我还是照着习惯,几乎是自动地当场用铅笔把心情、情景、时光、色调和轮廓都记下来。它是那么安静而纯朴,那么不同凡响而自然。
早餐之后一个多钟头,我一路去到前面提到的那个小山洼的幽深处。那里成了我、几只画眉鸟和猫声鸟的天地。西南风轻轻吹过树梢,正是我像亚当那样洗空气浴、擦洗浑身上下的好地方和好时光。我将衣服挂在附近的栏杆上,戴一顶宽边草帽,穿一双便鞋,多么惬意的两个钟头啊!先用硬而有弹性的毛刷擦胳膊、胸部和两侧,擦到皮肤发红——然后半截身子浸在清澈流淌的河水里——从容悠然,多多休息,多多停歇——每隔几分钟便光着脚在附近的黑淤泥里来回走动一阵,让脚在松软的泥土里洗泥浴——在清澈的流水里漂洗两三次——用香毛巾擦——在阳光下无所用心地在草地上漫步,时而停下休息,然后再用毛刷擦洗——有时我随身带着轻便小椅,因为我活动的范围很大,将近一百杆,感到很安全,不受打扰(即便偶有打扰,我也毫不害怕)。
我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灿烂的阳光照出我的身影,身影跟我一起往前走。我似乎同周围的每一样东西融成了一片,跟它们一样健康。大自然裸着身子,我也裸着身子。懒散了,轻松了,喜悦而平静了,就什么也不去想了。但我还是有兴致这样想过:或许我们心中对大地、阳光、空气、树木等所抱的亲善感情,仅靠眼睛和心智是领悟不到的,而要靠整个躯体去领悟,我既然不遮住眼睛,何妨也不遮住肉身呢?在大自然中畅快地、精神健全地、静静地裸着身子!啊,城里的贫病者、好色者如果能够真正地再一次了解你,那该多好呀!裸身岂不是下流?不,从本性说,是不下流的。下流的倒是人们的思想,人们的复杂头脑,人们的恐惧,怕丢了脸。心情不高兴的时候,不仅我们的衣服令人讨厌而弃之不穿,而且衣服本身就不成体统。或许他或她(何止成千上万啊!)从来不配享受大自然赤裸的自由驰骋——从来不懂得什么叫纯洁,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忠诚、艺术、健康。(或许古希腊人所阐明的最优秀的哲理、美、英雄品质、精神的全部课程——文明世界所熟知的这各门学科中最高的高峰和最深的深海——正是来源于希腊人对于裸身的那种自然而虔诚的观念。)
最近两个夏天,我度过了无数这样的时日——我的健康能够得到部分恢复,多亏了这些时日。也许有些好心人认为,这样度过时光和思考,未免不高明和愚蠢。也许是这样吧。
生活寻香:
《日光浴》是惠特曼1877年在一个小山洼养病时写的一篇随笔,读后使人心旷神怡,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作者以其幽默细腻的笔触将自己逍遥自在的生活刻画得生动形象,也引发了读者深深的思索。
自在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自身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气息。“唯有自在心,方得自在人”,若我们的心灵学会了逍遥,那么我们所处的生活也必然随之自在洒脱。
健忘,梁实秋。
是爱迪生吧?他一手持蛋,一手持表,准备把蛋下锅煮五分钟,但是他心里想的是一桩发明,竟把表投在锅里,两眼盯着那个蛋。
是牛顿吧?专心做一项实验,忘了吃摆在桌上的一餐饭。有人故意戏弄他,把那一盘菜肴换为一盘吃剩的骨头。他饿极了,走过去吃,看到盘里的骨头叹口气说:“我真糊涂,我已经吃过了。”
这两件事其实都不能算是健忘,都是因为心有所旁骛,心不在焉而已。废寝忘餐的事例,古今中外尽多的是。真正患健忘症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人。小小的脑壳,里面能装进多少东西?从五六岁记事的时候起,脑子里就开始储藏这花花世界的种种印象,牙牙学语之后,不久又“念、背、打”,打进去无数的诗云、子曰,说不定还要硬塞进去一套ABCD,脑海已经填得差不多,大量的什么三角、理化、中外史地之类又猛灌而入,一直到了成年,脑子还是不得轻闲,做事上班、养家糊口,无穷无尽的阘茸事由需要记挂,脑子里挤得密不通风,天长日久,老态渐臻,脑子里怎能不生锈发霉而记忆开始模糊?
人老了,常易忘记人的姓名。大概谁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蓦地途遇半生不熟的一个人,握手言欢老半天,就是想不起他的姓名,也不好意思问他尊姓大名,这情形好尴尬,也许事后于无意中他的姓名猛然间涌现出来,若不及时记载下来,恐怕随后又忘到九霄云外。人在尚未饮忘川之水的时候,脑子里就已开始了清仓的活动。范成大诗:“僚旧姓名多健忘,家人长短总佯聋。”僚旧那么多,有几个能令人长相忆?即使记得他的相貌特征,他的姓名也早已模糊了,倒是他的绰号有时可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