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巴尔卡当做一只小狗来养,并由我自己来喂养。当我去高加索时,并不想带它去,于是就悄悄地离开了它,叫人把它关了起来。在第一个车站,我打算转站时,突然看到有个黑色的东西沿路一闪而来,原来是巴尔卡挂着铜项圈跑来了。它飞快地跑向车站,向我冲过来,舔着我的手,在马车的阴影下伸展着身子,舌头整条伸出来有一只手那么长。它一会儿把舌头缩回去吞一下唾沫,一会儿又伸出来,足足一人的手臂那么长。它想快速呼吸,但是做不到,因此,两肋颤抖着。它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尾巴拍打着地面。
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家后,它打破了一块玻璃窗,从窗户跳了出来,沿路跟着我的足迹,冒着酷暑,追了二十俄里。[1]
注释:[1]俄里:1俄里=1.067公里(译者注)
巴尔卡和野猪
有一次,我们到高加索山去捕猎野猪,巴尔卡也跟去了。一旦猎犬开始行动,巴尔卡就跟在后面往前冲,循着它们的声音,消失在丛林之中。那是在十一月,公野猪和母野猪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
在高加索山的森林里,有很多可以食用的果子,野猪就是靠这些果子为生的:有野葡萄、球果、苹果、梨子、黑莓、橡子和野李子。当这些果子都成熟、经霜打之后,野猪吃了就会长膘。
那时,野猪长得太肥了,就逃不脱狗的追捕。当猎狗追逐了约两个小时后,野猪就会冲向灌木丛并在那里停下来。然后,猎人就跑到野猪藏身的地方,向它射击。人们可以从猎狗的叫声来判断野猪是停下来了还是在逃跑。如果野猪在逃跑,猎狗的叫声就短促,好像挨了打一样;如果野猪停下来了,猎狗的叫声就像对人嚎叫一般。
在那次追捕期间,我在丛林里跑了很久,但都没有遇到野猪的踪迹。终于,我听到了拉长的狗叫声和猎犬的嚎叫声,然后就朝那个地方跑去。我已经离野猪很近了,还能听到灌木丛里的噼啪声。野猪已经朝狗的方向转身了,但我从狗叫声里还是分不清是猎狗把野猪抓住了,还是只把野猪包围了。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沙沙声,一看是巴尔卡。很显然它没跟上猎犬,迷了路,现在听到了猎犬的叫声,就跟我一样,飞快地向猎犬冲去。它穿过深深的草丛,越过一块空地,我所见到的就只有它那黑色的脑袋和夹在白齿之间的舌头。我呼唤它回来,但它头都不回,飞快地跑过我,消失在灌木丛里。我在后面追它,但我越深入,树木就长得越茂密。树枝不断地挂掉我的帽子,划着我的脸;荆棘勾住了我的衣服。我离狗叫声很近了,但就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突然,我听到狗叫声更响了,还有什么东西折断树枝的巨大响声,接着听到了野猪的呼吸声和哼哼声。我立刻断定巴尔卡已经抓住了野猪,正与野猪交手呢。我拨开灌木全力往那里跑,在最稠密的灌木丛里我看到了一只有斑纹的猎犬,它正在一个地方狂吠,而就在离它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在动。
我又走近了一点,认出是野猪,还听到了巴尔卡在尖声哀鸣。野猪呼噜着向猎犬冲去,猎犬夹着尾巴逃开了。我现在能看到野猪的一侧和脑袋了,于是,瞄准它的肋部开了火。我看到已经打中了,野猪呼噜呼噜冲开灌木丛离我而去。狗群呜咽着、狂吠着追着野猪的踪迹而去。我尽力穿过灌木跟着它们,突然看到,也听到有什么东西就我的脚下。那是巴尔卡。它侧身躺在地上,哀鸣着。身下有一滩血,我觉得它不行了,但我没时间去照看它,继续穿过灌木往前走。不久,我又看到了野猪。狗群正试图从后面去抓它,它不断地打着转,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当野猪看到我时,就向我冲了过来。我又开了一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火药,连它的鬃毛都着火了。接着,野猪呻吟着、蹒跚着,整个躯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野猪已经死了,只是肢体时不时地在抽搐。一些狗竖着毛发在撕扯着野猪的肚子和四肢,另一些狗则舔着它伤口流出来的血。
这时,我想起了巴尔卡,就返回去找它。它正呻吟着朝我这边爬过来,我走过去看它的伤口。它的肚子裂开了一个大口,整个内脏都流了出来,拖在干树叶上。这时,我的同伴赶了过来,把它的内脏放回体内,然后把肚子缝好。我们在缝合伤口、在它的皮肤上穿针引线时,它就在不断地舔着我的手。
那头野猪被系到马尾巴上拖出了森林,而巴尔卡则放到马背上,就这样带回了家。巴尔卡负伤约六个星期后又好了。
野鸡
在高加索山,野禽都叫做野鸡。那里有很多很多的野禽都比家鸡要便宜。打野鸡可以用“竹马”、惊吓和蹲伏猎狗的方法。用“竹马”打野鸡的方法是这样的:猎人们把一块帆布铺在一个架子上,架子中间有一个十字形的横杆,在帆布上挖一个洞。这种铺上帆布的架子就叫做竹马。天刚亮,他们就拿着竹马,带着枪,前往森林。把竹马放在前面,透过竹马的孔往外看,寻找野鸡。野鸡在天亮的时候要在空地上进食。有时候,有一整窝鸡——母鸡带着小鸡,有时候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或者是几只公鸡。
野鸡看不到人,它们不怕帆布,这样猎人就可以靠近它们。之后猎人放下竹马,从帆布开口处伸出枪,就可以向他看中的随便哪只鸟开枪了。
通过惊吓打野鸡的方法是这样的:猎人们带着一条看门狗深入森林,跟着狗。狗发现有野鸡时就冲过去,野鸡会飞到一棵树上,这时,狗就朝树上吠叫,猎人就循着狗叫声向树上的野鸡开枪。如果野鸡飞落到空旷地的一棵树上,或者站着不动,可以看得清,那很容易追踪到野鸡。不过,野鸡总是飞落到茂密的树丛里,或是灌木丛里,而且看到猎人时就会躲在树枝里。人们很难穿过灌木靠近野鸡落脚的那棵树,因此,很难看见它们。只有那条狗对它们吠叫,它们就不害怕:它们会立在树枝上,对着狗用喙整理羽毛,扑动着翅膀。可一旦看到了人,就立刻靠近一根大树枝,只有经验丰富的猎人才看得清,没有经验的人即使站在附近,也看不到什么。
当哥萨克人偷偷地走近野鸡时,会取下帽子遮住脸,不朝上看,因为野鸡不但害怕持枪的人,而且更害怕人的眼睛。
靠蹲伏猎狗打猎的方法是这样的:猎人们带上一条蹲伏猎狗,然后跟着它到森林里去。猎狗闻到野鸡拂晓时进食的地方,就开始追踪它们的足迹。不管野鸡足迹如何混杂,一条好狗总会发现它们最后的踪迹,也就是它们觅食后离开的地方。猎狗跟踪的足迹越远,气味就越强,这样,它就能到达野鸡落脚的地方或是白天在草丛里散步的地方。当它走近野鸡时,就认为野鸡已经在面前了,会更加小心地走过去,以免惊走了野鸡。它会不时地停下来,准备一跃而起抓住野鸡。当猎狗离野鸡非常近时,野鸡就会飞起来,这时猎人就开枪射击。
米尔顿和巴尔卡
为了打野鸡,我买了一只蹲伏猎狗,名字叫米尔顿。它是一只体大、单瘦、灰色的斑点狗,长着长长的嘴唇和耳朵,身体强壮,非常聪明。它不跟巴尔卡打架,没有一只狗想跟巴尔卡打架。巴尔卡只要露出牙齿,别的狗就把尾巴夹在两腿间,悄悄溜走了。
有一次,我带着米尔顿去打野鸡,巴尔卡突然追到了树林里。我想把它赶回去,但不能如愿;而且我要是带它回家,路也太远了。我想,它应该不会碍事的,于是就继续往前走。可米尔顿一旦在草丛里闻到野鸡的踪迹开始搜寻时,巴尔卡就往前冲,还扑过来扑过去。它想抢在米尔顿之前惊起野鸡。它听到草丛里有什么响声就扑过去,追着转圈儿;但它嗅觉不佳,自己找不到野鸡的痕迹,只是观察米尔顿,看它往哪里跑。一旦米尔顿开始追踪野鸡的足迹,巴尔卡就跑在它的前面。我把巴尔卡叫回来揍一顿,但也对它无可奈何。只要米尔顿开始搜索,它就像箭一样的窜过去打扰米尔顿。
我想这样打猎只是浪费时间,于是打算早点回家,但米尔顿却找到了一个欺骗巴尔卡的更好方法。它是这样做的:一旦巴尔卡冲到它的前面,他就不再追踪,然后转向,假装去那里搜索。等巴尔卡冲到米尔顿所在的地方时,米尔顿就看着我,摇着尾巴,又返回到刚才真正的足迹那边。巴尔卡又追上米尔顿,冲到它的前面;米尔顿向一边走过十来步,欺骗了巴尔卡后,又领着我径直往前走。米尔顿就用这种方法骗过了巴尔卡,不让巴尔卡破坏这次打猎。
乌龟
有一次,我带着米尔顿去打猎。靠近森林的时候,它就开始搜索起来。它伸直了尾巴,竖起耳朵,嗅了起来。我则握紧枪跟在后面。我想,它是在寻找山鹑、野兔或是野鸡吧。但米尔顿没有朝森林里跑,而是往田野走去。我跟着它,看着前面。突然,我看到它找的东西了。在米尔顿的前面,一只小乌龟正在往前跑,它有一顶帽子那么大。它那长脖子上光秃秃的、暗灰色的头像一根木杵往前伸着;四条光秃秃的腿往外伸得老长,正朝前爬去,背上覆盖着树皮。
当乌龟看到这只狗时,就把四肢和头藏了起来,让自己落在了草地上,只让人看到它的壳。米尔顿抓起乌龟咬起来,但怎么也咬不穿,因为乌龟的腹部有一张与背部一样的硬壳,只有前面、后面、两侧有口,这几个地方可以伸出头、腿和尾巴。
我从米尔顿那里拿走乌龟,想看看它的背是什么花纹,有一幅什么样的壳,是怎样把自己藏起来的。我把乌龟放到手上,往龟壳中间瞧,可以看到里面有黑色的东西在动,就好像地窖里有东西一样。我把乌龟丢到地上,往前走去,但米尔顿不愿意让它走,就用牙齿咬住它跟在我的后面。突然,米尔顿呜咽一声,把乌龟丢在了地上。原来,乌龟把腿伸进了米尔顿的嘴巴,抓伤了米尔顿的嘴。这让米尔顿非常愤怒,狂吠起来;它又一次抓起乌龟,把它叼起,跟着我走。我命令米尔顿把乌龟丢了,但米尔顿没有理会我。于是,我抓起乌龟,把它丢了。但米尔顿还不离开,急急忙忙地在旁边挖了一个洞。洞挖好之后,它把乌龟丢进洞里,然后盖上了土。
乌龟跟蛇和青蛙一样,生活在陆地和水里。它们都是卵生动物。它们在陆地上产卵,但是并不会去孵卵,这些卵会自己裂开,就跟鱼卵一样,然后小乌龟就会从壳里爬出来。小乌龟的个子还没有一个碟子大,而大乌龟则有七英尺长、七英担重。大的乌龟生活在海里。
春天的时候,一只乌龟能产几百枚蛋。乌龟的壳就是它的肋骨。人类和其它的动物有各自分开的肋骨,而乌龟的肋骨全都长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壳。不过,最主要的问题是,所有动物的肋骨是长在肉里面的,而乌龟的肋骨长在外面,肌肉却长在肋骨下面。
巴尔卡和狼
我离开高加索的时候,那边的人正在打仗,因此,晚上旅行如果不带警卫就会很危险。
我想尽早离开这里,就没有躺下睡觉。
我的朋友来为我送行,于是,我们整晚坐在我住的小屋前面的村庄街道上。
那是一个月夜,天空蒙上了一层薄雾,尽管我们看不到月亮,但天却亮得能够看书。
半夜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街对面的院子里传来了猪的尖叫声。我们当中有个人大叫道:“是狼在咬猪!”
我跑进屋里,抓起一把上了膛的枪,跑到街上。他们都站在猪发出尖叫声的院子门口,向我叫道:“在这里!”米尔顿跟在我的后面——毫无疑问,它认为我拿着枪要出去打猎;而巴尔卡则尖起耳朵,转来转去,好像在问我,它应该去抓谁。当我走近藤条栅栏时,我看到一头野兽从院子的另一边径直朝我跑来。就是那匹吃猪的狼。狼向栅栏跑去,往上跳。我闪到一边握紧了枪。狼一从栅栏跳下来到我的身边,我就向它瞄准,枪几乎都碰到它了,我扣动扳机;但我的枪“咔嗒”一声,并没有发射。狼没有停下来,向街对面跑去。
米尔顿和巴尔卡向狼冲了过去。米尔顿离狼很近,但不敢去抓它;而巴尔卡的短腿不管跑多快,都赶不上狼。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追赶着狼,但狼和狗都远离了我们的视线。只是到了村子尽头的一条沟渠,我们才听到有低低的吠叫声和呜咽声,然后看到朦胧的月光下灰尘飞扬,狗和狼正打得不可开交。我们跑近沟渠时,狼已经不在那里了,两只狗竖起尾巴、满脸愤怒地向我们跑来。巴尔卡向我低吼着,用头来推我:很明显,它想告诉我什么,但却不知道怎样表达。
我们检查了两只狗的伤势,发现巴尔卡的头上有一处小伤。很显然,巴尔卡到达水渠之前就已经赶上了狼,但没有机会咬住它,而狼却猛咬了巴尔卡一口,然后逃跑了。这是一处小伤,没什么大碍。
我们回到小屋,坐下来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我非常恼火,因为枪哑火了,我还想,如果枪射出了子弹,狼就留尸现场了。我的朋友非常疑惑狼是怎么爬进院子的。一个老哥萨克人说,这事没有什么怪异的,因为那不是一匹狼,而是一个巫婆,她对我的枪施了魔法。就这样,我们坐在那里谈个不停。突然,两只狗飞奔出去,我们看到是刚才那匹狼出现在街心;但这一次它听到我们的喊声时跑得飞快,狗追不上它。
此后,那位老哥萨克人确信那不是一匹狼而是一个巫婆了;但我想,那应该是一匹疯狼,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或听说过一匹狼在被人赶跑之后还返回来的事。
不管怎样,我在巴尔卡的伤口上敷了些药粉,然后在药粉上点着火。药粉闪闪发光,烧出一个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