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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五座宫殿

阿巴斯王朝第九代哈里发瓦赛克是默塔塞姆的儿子,哈伦·阿尔·拉希德的孙子。他幼年即位,颇有才能,让人期待他能让国家长治久安。他体态匀称又庄重威严;但当他发怒时,一只眼睛会变得十分恐怖以至于没人敢正视,如果有谁恰巧被瞪了一眼,就会立即倒下,有时就离开人世了。然而,因为害怕自己治下人口锐减,宫廷日渐人烟稀少,他很少用这样的方式发怒。

他沉迷女色与珍馐,凭借自己的宽厚赢得友伴。他越是慷慨放纵,就越是成功,他绝不谨小慎微,也不相信奥马尔·本·阿布达拉齐兹所说的今世的苦难能换来死后在天堂中的享乐。

他比历代先辈们都奢侈。他的父亲默塔塞姆在斑马山上修建的阿尔克热美宫,可俯瞰整个萨马拉城,但在哈里发看来却远远不够。为了满足各种感官需要,他又增建了五个配殿,或者干脆说五座新宫殿。

第一座宫殿的餐桌始终摆满各式珍馐,随着他们食用,日夜不间断地供应,同时有一百座喷泉不断涌出最上等的美酒,永不枯竭。这座宫殿叫“永远不散的筵席”。

第二座宫殿的主题是“旋律的庙宇,灵魂的琼浆”。这里有当时技巧最高超的乐师和最富盛名的诗人,他们不仅在宫内表演才艺,还分批出宫演出,宫殿里处处萦绕着各式美妙绝伦的歌声。

名叫“愉悦双目,长留心田”的宫殿完全就是梦幻之宫。这里满是从世界各个角落搜集来的奇珍异宝,要不是他们被按照一定次序摆好,一定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一个画廊展示着鼎鼎大名的曼尼的画作,还有栩栩如生的雕像。这里有设计精巧的透视景观吸引视线,那里又有魔幻之光让人觉得惊奇。与此同时,还有博物学家分数次展示上天给予我们这个星球的恩赐。一句话,瓦赛克在这座宫殿中竭尽全力地满足到此一游的人们的好奇心,当然这还不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他是所有人中好奇心最强的。

“芬芳之宫”,也叫“快乐之源”,由不同的大厅构成,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料在金香炉里不断焚烧。白天,火把和香灯也是亮的。但由于香味过于浓烈,如果有人感觉头脑眩晕的话,他可以去广袤无边的花园中,每朵芬芳的花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第五座宫殿被命名为“欢愉之所,危险之地”。这里时常有成群结队的貌若天仙的年轻女子,充满诱惑,她们总是被那些哈里发特许接近她们的男人爱抚。而瓦赛克却绝不嫉妒,因为他自己的女人都被隔离在他居住的宫殿里。

尽管瓦赛克沉迷酒色,臣民们对他的爱戴却没有减少,他们认为一个喜欢寻欢作乐的君主比一个与人民为敌的君主好得多。然而,哈里发的暴躁、冲动的性情让他绝不停滞于此。父亲生前,他学习兴趣浓厚,获得了丰富的知识,却依旧无法满足自己。他渴望知道一切,甚至是不存在的科学知识。他喜欢和博学之士争论,却仅仅喜欢他们阿谀逢迎。对那些能闭嘴的人,他会用赏赐堵住他们的嘴;而那些赏赐无法让其闭嘴的人,就会被扔进监狱让他冷静冷静:这手段屡试不爽。

瓦赛克还喜欢争论神学,但立场却不坚定。他凭借这一手段引诱激进分子和他对抗,反过来又迫害他们。他坚信真理总是在自己这边。

哈里发的伟大先知穆罕默德在第七层天看到了瓦赛克违背教义、亵渎神明的行径。“别管他,”先知对时刻准备执行其命令的魔仆们说,“让我们看看他还能愚蠢荒唐、亵渎神明到何时。如果他太过分了,我们得知道怎样严惩他。他正在建一座尼姆罗德那样的高塔,去帮他建好吧,别让他像大武士那样逃脱溺死的命运,而是让他洞悉天堂的一切秘密,却不知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他。”

魔仆们领命,白天工人们把高塔建起一腕尺[1],夜里他们就再加高两腕尺。高塔迅速建起,瓦赛克的虚荣心得到了相当的满足。他幻想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助其大业,却没想到这愚蠢和邪念的成功便是预示了惩罚他的第一棍。

当他第一次登上高塔的第一万一千级台阶时,瓦赛克的骄傲到达了极点,他放眼下望,看到人如蝼蚁,山如贝壳,城如蜂巢。高度带来的至高无上之感让瓦赛克着迷,让他几乎爱上了自己,直到他抬头望见空中的星辰,它们依旧像自己站在地面上看到的那样遥不可及。然而,他还是为转瞬即逝的渺小的感觉而自我安慰,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已经很伟大了。瓦赛克误以为自己的意念之光可以超越其目光所及之处,并传递到决定其命运的星辰。

这位好奇心强的王子心怀这种想法站在塔顶,度过了好多个夜晚,直到他精通占星术,想象行星向他揭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这些本来应该是由一位来自未知国度的伟人完成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对陌生人一直谦逊有礼,但从这一刻起,他对陌生人加倍关注,手下用号角将命令传遍了萨马拉城的大街小巷:无论何人,无论愿意与否,皆不许接待旅客,或让其留宿家中,而是直接把他带到哈里发的宫殿。

这道命令下达后不久,就来了一个面目极端丑陋的人。他实在是太丑了,连拘捕他的守卫押解他时都得闭着双眼。哈里发见到这副面孔,也被吓了一跳,但当陌生人献出他从未见过、也不知其名的奇珍异宝时,瓦赛克由恐惧转为欣喜。

现实中,还没有什么能像这位陌生人呈上的物品这般与众不同,这些物品制作技艺无与伦比,上面还系着描述物品特质的羊皮手卷,这都大大满足了瓦赛克的好奇心。这儿有穿上能带人走动的拖鞋,有不用手动就能切割的刀子,还有仅靠意念驱动就能杀人的马刀。所有这些物品上都镶满了见所未见的珍宝。

那些马刀的刀刃发出耀眼的光芒,吸引了哈里发全部的注意力,他暗自发誓要利用闲暇时间破译刻在马刀两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哈里发没有问价,命人把所有的金币拿出来,让商人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这个陌生人什么也没说,谦恭地听命。

哈里发以为商人沉默不语是为了表现出对自己的敬畏,便鼓励他靠近些,并故作和蔼地问他:“你是谁?来自什么地方?从哪里弄到的这些奇珍异宝?”那个人,或者说是怪物,没有回答,而是抹了三下额头,那额头和身上一样,比乌木还要黑,他又摸了四下肚子,那肚子向外大大地凸起,他睁开了像火把一样硕大的眼睛、发出恐怖的笑声,还露出了带着绿条纹的琥珀色长牙齿。

哈里发有些受惊,又问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他发怒了,问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戏弄的是谁吗?”而后,他问守卫:“你们听见他说话了吗?他是哑巴吗?”

“他说了,”守卫回答,“就是声音小。”

“那就让他再说一遍,”哈里发说,“让他告诉我,他是谁,从哪儿来,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宝贝,我用巴兰[2]的驴子起誓,我一定会让他为自己的冥顽不化感到后悔的!”

哈里发愤怒地瞪了陌生人一眼,恐吓他。尽管陌生人的目光和哈里发恐怖的眼睛对视着,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朝臣们看到无礼的商人和哈里发沉默对峙,惊异得无以名状。他们全都跪倒身形,以脸抢地,害怕丢了性命,他们一直匍匐着,直到哈里发暴怒道:“抬起头来,你们这些懦夫!给我把他扔进监狱,让我最好的士兵看守他,但把我给他的钱留给他。我不想抢夺他的财产,只想让他开口。”

哈里发话音刚落,那个陌生人就被团团围住,绑起来,戴上重镣,匆匆押往高塔的监狱,那里有七重铁栏杆,四周还安装了又长又锋利的尖刺。

哈里发还是躁动不安。他确实准备坐下来用膳的,但面前摆的三百种食物,却只有三十二种符合他的口味。这顿饭吃得一点儿都不开心,也让他无法入睡,再加上折磨着他的精神焦虑,那是怎样的效果啊?天刚蒙蒙亮,他就冲向监狱,再去审问那个麻烦的陌生人。到了监狱,看到监房空了,门也散了,守卫们都横尸脚下,瓦赛克暴怒了。盛怒之下,他对着地上的尸首泄愤,踢打他们的尸体,不停不歇,直到晚上。朝臣们和维齐尔们[3]拼尽全力安抚他,却收效甚微,最后他们齐声高喊:“哈里发疯了!哈里发疯了!”

呼喊声响彻萨马拉城的大街小巷,也传到了哈里发母亲卡拉西斯的耳朵里。她惊恐万状,飞奔到儿子身旁,用母爱安抚他。母亲的眼泪和爱抚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答应了母亲的要求,跟随她回宫。

[1]腕尺:是指法老曲臂时从肘关节到中指端的距离,是最早由埃及人制定的长度单位。

[2]巴兰:旧约中一个非以色列的先知,曾遵照上帝旨意祝福以色列人,后来又因贪心,设计诱使以色列人和摩押人结合,跪拜异教偶像,违背上帝,最终被摩西所杀。

[3]维齐尔:vizir,旧时穆斯林国家的高级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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