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果能时时警惕自己的短板，虽未必事事正面，至少会减少许多主观性过失或人为的灾难。
除去人类的属性限定，还有规则限定。这里说的规则即文明的构架，那性质正与既有游戏必有规则相同。
正如人性的弱点和短板一样，文明的自身也有不可避免的弱点和短板，不论什么文明，都是如此，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势必依然如此。
所谓规则限定，举例而言，至少包括历史发展规则的限定、非均衡发展规则的限定与民族和地域性发展规则的限定。
所谓历史发展规则的限定，指的是个规律性的问题。历史自有规律在，当然不可以把这种规律教条化乃至神化，然后再用这些规律去束缚人、吓唬人、扭曲人，结果弄成社会性大悲剧。
既有历史，必有规律。它的特点是你不可以超历史发展，就像还没有真正经过现代市场经济阶段就硬去推行计划经济，结果弄来弄去，弄成了短缺经济，不但缺钱缺物，甚至缺衣少饭。但也不可以反历史发展，就像五四时代的前清遗老一样，人家都向着科学、民主的阳光方向去了，他偏偏摩挲着妇人的小脚，死搂着自己的辫子，怨天尤人，痛心疾首。这两条都不可以。遗憾的是，虽然不可以，这样的教训在哪一代人身上都有发生。人们的头脑总是特别容易发热，而那些既得利益者，宁可丢掉人性也绝不放手任何一点既得利益。
所谓非均衡性发展规则，即任何一段历史，任何一种文化形态，都有些长项与短项。其发展不可能达到完美均衡的状态。这很合乎周易学理念。一方面阴阳需要和谐，但又不能绝对和谐，当然也不能绝对不和谐。绝对不和谐到只剩下阳，或者只剩下阴了，死定；绝对和谐，阴与阳完全进入静止状态，也死定。妙在阴阳互动，处在似和非和，非和即和之间。人的文明发展也作如是观。人类文明永远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从此满眼光明，半点矛盾全无，一切想象都成真实，一切欲望都可满足，除去幸福，还是幸福，欢乐过去，还是欢乐。没有那样的境界，要有也是西方极乐世界。说真的，我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几亿人类同胞一下子全跑到极乐世界中去了。再说那也是佛所不能同意的呀。
所谓民族与地域发展规则，指的是人类历史出于部落，形成于民族。所以有专家强调，所谓人类历史或世界史云云，实际上就其各个发展阶段而言，并非有机的存在。汉武帝不知道罗马帝国，柏拉图不知道先秦诸子，郑和下西洋之前，中国人也不太了解南洋的事情，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西方人根本没有美洲的概念。民族与地域文化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只是各自发展。因其各自发展，必然形成种种模式，种种不同。故任何一种闭关自守或者妄自尊大或者妄自菲薄都会坠入误区。一些世界狂人，认为自己的民族才是优等民族，自己的文化才是优秀文化，而别的民族乃是劣等民族，别人的文化根本就是没文化，其后果必定是非常负面的，甚至是灾难性的。
三种限定使人类不可能不面临种种局限，不可能不面临种种困难，不可能不做出种种不正确的决定。故反思人类文明史，其实就是一部尝试史，一部证伪史，一部自我救赎史，一部过失清算史。它给后人的启迪是：
作为人类，永远不可以认为自己的思想与行为是无可挑剔的，天经地义的；也永远不可以认为任何一种文明形态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而文明的这种不完整、不完美性恰恰印证着人性的不完整性与不完美性。所谓：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八、人性的两种未来：善的可能与恶的可能
前面提到，人性的构成用一句西方谚语表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人性中既有天使般的善，又有魔鬼般的恶。这是其一。人类的文明又永远处于历史的过程之中，总有问题和失误。解决了这些问题与失误，就促使文明迈上新台阶，放大了这些问题与失误，又会造成这些文明的倒退与灾难。这是其二。
如果这两点不可否认，那么，人性未来发展就必然存在向善或者向恶的两种可能性。而人类文明也同样存在着向光明与向黑暗的两种可能性。其最大的可能性结果是：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准备、预期与创造，则第一种可能性放大，反之，也可能出现新的历史性危机。
人性向善发展，自有其充分的根据。确实我们人类具有无穷无尽的发明与创造能力。人类文明究竟可以到怎样一种境界，我们真的无法准确地描绘。回首历史，包括我们的先人也包括我们自己，也曾对三十年、五十年或一个世纪以后的发展做过种种预测。这些预测，有些荒唐了，有些超前了，有些却保守了。现实的结果既有诸多失望，也有许多超出想象的精彩。如果问：人为什么不能准确预测未来？回答：因为我们是人。
但良好的征兆与基础是全然存在的。只消看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后半叶的情况，至少有六个方面的发现与发展基础给我们以强大的信心。
其一，WTO的发展整体顺利，而看其未来的走向，前途依然光明。其最高表现，应当是未来世界贸易的“零关税”。
其二，欧盟已取得重大成功经验与突破，而漫长的欧洲历史却是一部民族、宗教与国家的纠结繁复、恩怨深重的历史，在这样的历史基础上取得这样的突破，应是西方文明的大幸运，人类文明的大希望。其最高表现，应当是世界未来的“零国家”。
其三，减裁与禁止核武器核试验初见端倪，而战争既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又是人类不文明的产物，未来的人类将消亡战争，消解武装。其最高表现，应当是未来世界的“零军队”。
其四，“金砖四国”——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发展迅猛，尤其在经济上各有表现，这四国作为经济变革与全球化的标识性国家，其最高表现，应当是全世界国家成为“零贫困”。
其五，20世纪反对民族歧视，反对种族歧视，反对性别歧视，反对弱势群体歧视渐次成为文明的主脉。例如从马丁·路德·金到奥巴马，近半个世纪的时间，成就了一段历史性佳话，其最高表现，应当是世界未来的“零歧视”。
其六，环境问题——包括荒漠化、全球气候变暖、大气污染、海洋污染、野生动物种类灭绝等问题，已成为人类面临的重大课题。而知识经济、绿色经济、循环经济、生态经济开始日渐兴起。其最高表现，应当是世界未来的“零污染”。
我认为，“零关税”、“零国家”、“零军队”、“零贫困”、“零歧视”、“零污染”这六大目标，经过全世界的共同协作、长期努力，是可以达到的。到了那一天，多少人类巨哲前贤的伟大愿望与美好祝福，都可以变为现实。那一天，虽然并非世界历史的顶点，却可以成为全人类空前的盛大节日。
但也有恶向发展的可能。最现实的事证，就是当前仍在严重困扰全世界的由美国华尔街银行家们一手造成的金融危机。这一次金融危机，危害巨大，影响巨坏，中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都受到很大的负面冲击，东南沿海地区的出口型企业受到的负面影响尤其难以估量。
这危机是怎么形成的？用一个单词表示，就是贪婪；用一个短语表示，就是疯狂诡异的贪婪；用一句话表示，就是打扮成仙女的画皮式的恶虐性贪婪。因为他们贪婪，才想象出那么多的鬼把戏并把它命名为银行创新；因为他们贪婪，才如此这般无视市场规则，抛弃金融常识，破坏经济秩序；因为他们贪婪，才这样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更令世人侧目的是，就在大错已然铸成，美国政府动用美国公民的税款对这些金融家进行巨额救助之后，美国的一些金融企业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给自己的员工颁发大笔奖金。难怪这信息到达白宫时，虽然奥巴马总统十分阳光，也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来看我们自己，中国三十年的实践，人们最满意的，该是发展；最不满意的，就是腐败。官场腐败、商业腐败、医疗腐败、土地腐败，现在又加上学术腐败。而且这些腐败，很多属于体制性腐败。在体制设计上就给腐败提供了诸多便利。记得张五常先生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如果一个人，左手一挥就可拿到十万元，右手一揽，又可以抱过五个美女，而他被抓住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那么，这就足以让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冒这一点风险，实在这成本与收益已构成极端的不对称：一面是诱惑大到离奇，一面是风险小到可怜。
然而，在我看来，就现实的负面表现而言，也许还有不少与腐败同样令人忧心的现象。例如贫富差距日益扩大；例如国企垄断无所顾忌；例如广泛存在尤其在青年中广泛存在的极端性观念；例如不负责的民族情绪表达与同样不负责的非理性的行为表现。
我过去曾认为，经过“文革”十年的磨难，过去的悲剧应该不会重演了，但我却不止一次听到有青年人向我表达，他们认为中国就应该需要铁腕治理，而且中国根本就不应该搞市场经济。有更多的人每每提到日本，或者韩国，就会使用不礼貌的语言，并以此为荣，以此为快。联想到9.11世贸大楼被撞造成重大灾难时，中国内地的一些网友竟然拍手称快。如此等等，都让我觉得，人呐，毕竟是人。
人的恶意情愫，人性的危机，也许时时刻刻就潜伏在我们的肌体之中。
但就总体而言，我对未来依然具有信心。我只是希望，在未来的中国现代化过程中，在世界各种文化的整合与共进中，应该把人，把人的追求，把人的全面发展永远置于最优先级的位置；检验未来文明的标准，应该把人的幸福指数、快乐指数、舒适指数和健康指数作为前提性标准。
综上所述，本文的结论是：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既有社会属性，又有自然属性；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具有伟大的智慧和永不枯竭的创造力；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有着博大的胸襟和广厚无边的爱心；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有着人类固有的种种优点与弱点；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能够认识、克服和跨越那些影响我们走向明天的误区、障碍与陷阱；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善也在我们心中，恶也在我们心中；
别忘记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我们只能完成我们这一代人该完成、能完成、必完成的历史使命。只消我们做好自己，做好当下，做好薪火相传的“这一代”，我们就没有辜负“人”这一无比尊荣的名称。
（作者系北方工业大学素质教育与现代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