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旗店的所有员工都早起了。端午节,就是个该勤快的日子。据老辈人讲,这天睡懒觉的人,一年中都迷糊。睡个懒觉不错,但谁愿意迷糊呢。陈闯五点到的店,看见大家都眉色飞舞的在吃粽子和鸡蛋,心里也很高兴。也上去拿了粽子吃起来。这时雪儿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装了粽子的塑料袋。
“这是你的粽子。”
“十个这么沉?”
“是十七个。多包了七个,大家四个都够了,谁也不要了。你家有病人,你就拿回去吧,该多少钱你交多少。”
听了姚雪的话,陈闯有些懵,愣了半天才回味出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姚雪,一个小小的刷碗的,竟然安排起了他陈大厨。但这又是好意,令他温暖,也令他无法拒绝。
陈闯昨天晚上已经通知了老爸今早回家送粽子,老爸现在已经拿了买来的一束艾蒿在楼下等着了。自从妈妈得了糖尿病,老爸就放弃了自己,成了专职保姆。带妈妈去医院看病,给她穿衣、洗衣、做饭、喂饭,还要给她往肚皮上打针。妈妈虽然有病,不能干活也不能自理,但饭量却不少,所有吃的都来者不拒,自从昨日听陈闯说饭店里有粽子,老早就撵陈闯爸爸下楼来取了。
看了陈闯带回来的粽子又大又香,陈闯爸高兴了,没牙的嘴里满是笑容。
“爸,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把牙镶上。你就是不听。也不是七老八十的,没牙吃饭都不香。那能花多少钱,你就是抠!”
“唉,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是不多,镶个一般的一两千块就满口。但钱哪里来?难道不知道咱家的情况吗?”
“我挣的钱都给了家里呀。”
“你挣的是不少。但咱家花销的大呀。你妈的慢保用药,每个月就是四百多。其它的呢,蜂胶每个月就是两瓶,每瓶都两百多,还有别的叫不上名来的治糖尿病的营养药,也不少钱。还有理疗的钱。脚往下都烂了,说是理疗能治,能不去吗?吃的呢,除了牛羊肉,什么苦荞燕麦苦瓜洋葱的哪天都得五六十元来买。如果人不吃饭能活下去,我都想把饭忌了。咳,一句老话说得对,男人最怕的是没钱漏屋病老婆,哪还有钱镶牙啊!”
陈闯见老爸说得眼泪汪汪的,忙说道:“得,一句话牵起了您的一席话,当我没说好不好?赶快给我妈把粽子拿上去,让她吃上,省得她着急。”
爷儿俩于是上到二楼。妈妈果然坐在阳台上向下面瞭望着,等待着粽子。陈闯赶紧扒了一个递给她。妈妈嘻嘻笑着,三口两口就进了肚。
“好吃,肉头。比哪年的都好。”
陈闯又递给老爸一个:“你也吃吧。今年的粽子是自己店里包的,比外面买的强。”
“你拿回来这么些?别人怎么办,也有吗?瞿老太知道不?你想不想干了,她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啊!”老爸甩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看你瞎担心。我会做不靠谱的事嘛!咱这是花了钱买来的,一个一元,收的成本价。”
他老爸说:“哎呀,今年瞿老太可是做了好事,给大家包粽子吃了。这么大个的粽子市场根本没有,都包得像个小眼睛似的,你妈一口就进去一个。急功近利,着急卖,米也不泡,吃起来夹生,哪像你们包的这么又粘又香!”
“我们的米泡了一天一宿,米和枣也是我去买的,是最好的。”
“你妈喜欢肉和松花蛋的。但那个贵,超市卖都是十好几二十几元一小个,每年我都糊弄她,说没有卖的。”
“她想吃就该让她吃上啊。我回去问问姚雪,看她会不会包,我买些料,麻烦她给包一些,带回来你自己煮。”
“行啊,我看着煮行。姚雪,过去没听你说起过。粽子是她包的吗?她是谁呀?”
“我们店后厨新来的。”
晁小姐捧了一束鲜花来到墓地。她将鲜花放在墓碑石上,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双手合十,默念道:“姥姥姥爷,又是一年了,不知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屈指算来,我受妈妈的指派,回国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妈妈给我很多任务,可我不忍心去做,只是近期装修新店让那个叫钱响的去胡来一通。我听妈妈说,姥爷当年在瞿老太手下时,工作尽心尽意,想加入组织,但瞿老太压着您,就是不让您入,姥爷因此心情不好,刚过中年就郁郁而终。后来妈妈也受过她的害。妈妈告诉了我报仇的方法,让我利用现在的位置把瞿老太的公司搅黄,可是,自打她知道了我是谁,对我不薄,生活上尽心照顾------给我租了房子,说我在这里,远离妈妈,每有好吃的吃食都给我带来,还给了我伙食补助。哪个公司职工也没我的待遇好。工作上也是言听计从,让我觉得自己有能力,也能干好事。每当我想要做不利于她和公司的事时,心里总是很忐忑,很不好过。我问过妈妈,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她这么远的来报复她,但她总是说还不到时候。姥姥姥爷,帮助一个人时心里会痛快,但要去报复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哪------。况且,现在我爱上了她的外孙江宏晟。他的学识,谈吐,还有他的外表都让我着迷。这是我长了快三十年,第一次对一个男孩有这样有感觉。这就是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吧。姥姥姥爷您二位老人家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哪!”
江宏晟回到店里的时候刚刚是早晨六点。大家吃了粽子和鸡蛋,也不回宿舍了,三三两两的坐在大厅里说话,雪儿和闵君在窗前看花池里的花,又是芍药又是马莲的说得正欢。这时闵君已经是《火热人家》旗舰店的服务员了。她离开《口吅品》,就来找林春花了。她们是屯亲,林春花知道闵君能干又不多言不多语,自然对她的到来大喜过望。雪儿也很高兴。她们又像以前一样,能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一起说悄悄话了。
“你说那个芍药是草本的,我家怎么养了一棵,冬天也开花呢?”闵君说。
“那可能是你弄错了,或者是串种了。”
“不会的。我妈种那个可精心了。”
花池里的芍药花深粉色,开的正繁盛。她们小心翼翼的拿个小铲松着土,雪儿还凑上鼻子去闻。
“不大香。闵君,你发现没,凡是漂亮的花都不大香,不大漂亮的倒是香气宜人。”
“是啊。其实世上万物都是一个理。这芍药觉得自己够美丽了,不用再用香去吸引人们的注意了。咱这里最香的是什么花?”
“当然是丁香花了。对面有一排,开花的时节刚过,背风都能闻到。”
宏晟这时走过来搭讪:“女孩子都喜欢花呀。”
两个女孩见是江宏晟,一齐说道:“就缺个干活的呢。你快去把厨房大罐的水拎来,我们浇花。”
宏晟说:“拎水倒行。但干嘛去厨房啊,去卫生间不是更近吗?”
雪儿:“看来你是没浇过花,不知道怎么浇。卫生间的水刚从外面泵进来,特别凉,花不适应;只有困了一宿的水才正合适。”
宏晟想起了温姨总是在大塑料瓶里晒水,想来就是这个道理了。于是去厨房里找了个桶,又去水池里舀水拎。看见两个女孩家浇完了花,他说:“雪儿,有事没?我找你说个事。”
雪儿:“说吧。”
宏晟:“去对面的咖啡馆吧,那里一天24小时营业。”
雪儿:“有什么秘密呀,说嘛,不用背着闵君。”
没等宏晟回答,闵君推雪儿:“去吧。兴许就是秘密呢。记住,事成了请我吃糖。”
雪儿反手打了闵君一拳:“去你的,就你嘴馋。”
闵君走了。雪儿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没人了。”
宏晟:“你这个人,到对面去那么难吗。喝点咖啡,再说话,多好。”
雪儿:“去那里不是要花钱嘛。听说那里是现研磨的咖啡,贵着呢。”
宏晟:“我买单,又不要你花钱。快走吧。”
见江宏晟执意要去,又想着做操还有一会儿,雪儿就跟着去了。
咖啡屋在舰旗店的对面,越过马路,再绕过一趟丁香树隔栏就到了。一边走,江宏晟一边说:“雪儿,你看我们这座城市多有情趣,马路边的护栏竟都是剪得齐刷刷的小丁香树,所以满大街都是香气。”
“是啊。还有冬夏分明的季节。冬天冷得鼻涕擤出来都能冻成冰溜子,夏天又热得堪比上海广州,汗珠子都能掉地上摔八瓣。但我们有凉风,你进了南北通透的屋子里就一点不热了。听说这样的天气适合作物生长,不知对不对。”
“当然了。冬天冷夏天热才有四季,一年里天天温了吧唧的,不要说作物,人也受不了。就说北京吧,我在那里呆了八九年,几乎三分之一是雾霾天,没雾霾的时候也是人挤人,可遭罪了,动辄就想家。这回好了,回来了。”
“不过,最近几年我们这里的雾霾天也有了,和汽车多有关。”
“我就也开了车,听从你的批评,以后不开车了。”
雪儿笑起来:“瞧你,多教条,我又没指你!”
宏晟:“住在这座城市,该想着的。”
咖啡屋的老板看见来了客人,满热情地招待。不大的厅堂,布置得很是雅致。宏晟说:“我们上单间吧。”雪儿说:“大厅多宽敞,再说也没别人,有多少机密的话也不会有人听见。”
听了他们的话,店老板知趣的说:“你们尽管说你们的,我到门外去,正好想呼吸呼吸端午节的新鲜空气。”
雪儿对老板说:“你呆你的,我们没秘密,开玩笑呢。”
老板微笑着,还是退了出去。
宏晟自做主张的点了两杯现磨咖啡。雪儿说:“我要速溶的就好了。”宏晟:“速溶的也便宜不了多少。他家现磨的很香,好多店比不了。这个时间段和下午两点后人少,其他时间来是需要预订的。”
“好啊,我就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吧。”
很快,咖啡就端了上来。果然不同凡响,没喝就闻到了冲鼻的香气。
“他这里还有自烤的地道俄式面包,只有面粉的原味,没有港式面包的甜和暄,点心和蛋糕也是用的纯奶油,许多外国留学生慕名而来。我们也点两块吧。”
雪儿:“刚刚肚子里进了四个粽子两个鸡蛋,已经没地儿装了,改天吧。”
宏晟:“好,咱就说准了改天,不许推诿啊。”
“宏晟哥,你每天帮我刷碗,今天我请你吧。”呷着咖啡,雪儿说。“你对这里这么了解,肯定是常来。东西这么好,便宜不了。你刚毕业,听骄娇说,你已经没了父母,打一份工也赚不了多少,还想投资开火锅店,哪来的钱哪?”
宏晟被问得难以招架,忙说:“我父母走时给我留了一笔钱。不算少。我说过的,我还有姥姥,她也会资助我。”
“你的话我不能苟同。你是四岁时失去的父母,你今年二十九岁,那时就是八九年。那阵子我们这里改革开放才开始,他们就是干得再早,也不会留下很多钱。还有你的姥姥,年纪一定很大了吧?”
“七十五岁。”
“已经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你还要从她那里攫取,不大合适吧。”
宏晟被雪儿说得心服口服。他低下头,想了一下说:“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去南岗店?咱店的陈闯总是为难你,让你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还是刷碗。我的亲戚跟咱店打了招呼,但那个陈闯是榆木疙瘩一个,怎么也不开窍,你越是找他他就越来劲。南岗店好说话,他们说可以让你直接进配料间,想干什么自己选。”
宏晟没讲实话,他不敢求姥姥,只好求了晁小姐。自然是一说就成。
“我还是在这里吧。我进来的目的不是想清闲,是想学技术。我观察了,火锅最主要的技术在炒麻辣料上。咱连锁店的麻辣料,都是陈闯熬的。离开这里,到哪里能学到呢?”
“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要学那个呀。我看过炒料。辣椒、麻椒,都要放在文火上炒,那麻辣的味道,能把你戗晕;还有熬,熬各种油,鸡油牛油色拉油,熬化了后,把大葱姜蒜和各种调味料再放里面,味道冲鼻子!”
“但也是一门手艺,能多赚钱啊。”
“你一个女孩子,就那么需要钱吗?”
“是啊。我父母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将来我要养他们老。农村不像市里有养老金,农保的钱不多,老爸又坐轮椅上,需要医药费。他们就我一个,将来就靠我了。我不多赚钱,拿什么养活他们啊。”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先干着,我和闵君,还有车轮有空就去帮你。不过,我有个要求。将来我肯定是要开火锅店的,说不上也会有连锁。那时你可要来帮我啊!”
“行,那阵估计我的手艺该学到了,就去给你熬麻辣料,不要你很多钱,新开店很不容易的。”
“那我可就认真了,不去再请别人。口说不行,你要起个誓。”
“那就起:如果我不到宏晟哥哥开的火锅店去帮忙,我就是个小狗。”
“也不行。”宏晟将右臂搁在桌子上,伸出小指。“拉钩上吊。”
“行,就拉钩上吊。”雪儿也将手伸出,用小指钩住宏晟的小指。两段小指扭在一起。“一百年不许变。”宏晟还追加一句:“谁变谁是大乌龟,给另一个人去驮墓碑石。”
陈闯回到旗舰店时,大家正在门前列队做操。他想着要求姚雪给妈妈做粽子,就下意识的抬眼向右前脚的方向看去,没有姚雪,换成了王娇娇。王娇娇穿着一件长袖淡粉色的裙子和黑色的体型裤,悠哉游哉的做着,十分的抢眼。正好坐到最后一节,他走上台阶时,大家也散了。
“陈师傅,今晚我请你吃饭。”王娇娇从后面撵上他,说道。
“好、好的。哎,啥事没有,吃的哪门子饭呢!”
“是啊,就是没事才要吃饭。有了事才吃饭不是太功利了吗。”
“好啊,那就等着有事再吃,我不怕功利。”陈闯硬邦邦的说。
陈闯满后厨各房间的找着雪儿。配料一间、二间、三间都没有,洗碗间也没有。他在切肉间的门外站住了,一个背影很像雪儿的人在那里帮着拿肉。陈闯看了看,不是雪儿,是迎宾员高薇。
是呀,不是姚雪,她一般很守规矩,不满屋子串。
一直像跟屁虫似的在他身后跟着的王娇娇说话了。
“你要找的是雪儿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像雪儿那样的姑娘,所有人都会惦记她。”娇娇说道。“告诉你,省得浪费时间。她被我老公请去喝咖啡了。”
陈闯因为和王娇娇接触的少,所以对她不了解,见她这么说,就怪异的盯着她看,琢磨着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边摆弄着肉卷的车轮插了嘴说:“师傅,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并对娇娇说:“你口下留点德吧。也就是宏晟哥好脾气,不和你一般见识,换了别人,就得撕烂你的嘴!”
“你让他来撕啊。”
“你知道他不会,连句责备你的话都不说。你就蹬鼻子上脸吧。”
说着,告诉陈闯:“雪儿姐和宏晟哥在对面的咖啡屋呢。”
陈闯听了车轮的话比听了王娇娇的腻歪话还反感。什么?去了咖啡屋。那可是个暧昧又让人想入非非的处所。他眼前立刻出现了江宏晟的样子:高高的个子,白晰的面容,戴了副眼镜,说起话来文质彬彬。他来报名时,就是因为他的外貌和他的学历才不招他的,哪成想他竟然是瞿老太的屯亲,像姚雪一样走。
了后门进了来。
不知为什么,陈闯此时竟然“腾”的在心里燃起了一股火,压也压不住:“你以为是瞿老太的屯亲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就是老虎的尾巴碰不得了吗?我陈大厨就是不信邪,不要说老虎尾巴,就是天皇二大爷也要碰碰!”
陈闯布置好了后厨的工作,就上了前厅喝茶抽烟了。今天是端午节,客人要多,各类原料都要多备。
陈闯的一支烟刚刚点上,就见对面来了一男一女,满面笑容的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着,交谈甚欢。当他们开了门,一前一后走近楼梯时,从陈闯的胸膛里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你们迟到了。江宏晟罚金五百,姚雪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