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老新星轿车挂上二挡,车子冲过了泥泞的水洼开始向山上驶去。经过了数年兢兢业业的服务和所有者不知爱惜的滥用,这辆又破又锈的老爷车发出重重的喘息声,渴求着更多的燃料来对付上行的山路。我不得不祈祷它千万不要熄火,祈祷近来它表达出来的对老迈抗议的种种迹象千万不要在今日应验。山路雅致地围绕着山体蜿蜒而上,好似一路皆是风景,但是这条小径事实上背负着一个更加严肃和实际的任务:忠诚地导向山顶上的医疗中心。半路上,透过深秋的树林我远远瞥到城市的剪影,从厚厚云层里短暂的倾泻下的一束小小阳光,穿过茂密的森林落在远处的城市里。紧紧依偎着无限延向地平线的山谷,城市正沐浴在清晨倾斜的阳光中,闪烁着不自然的光辉。
忽视优美的风景,那种熟悉的、细微的消沉感从我脑后渗入,这种几不可察的反应令我无法平静。我搜寻着这种感觉的源头,最后我锁定了原因,那正是横亘在我面前的漫长的一日本身。
读研才是真正的教育。
我从后视镜里检视着自己:嗨,汤姆,我们今天也精神振奋吗?我们不是诺曼·文森特·皮尔[1]积极思考奖的第二名吗?
不管怎么说,读研有着它的积极意义。有些教授,从真正意义上也许应该叫做“老师”,他们关心你的个性和专业化发展,而我们学生则从不循陈规的校园生活里获得了秘不可宣的满足,包括即兴派对或者是边喝着无限杯咖啡边讨论着心理学的通宵晚餐。抛开所有的功课,在这里你有着变得特立独行或者微微不可靠的自由。你可以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出席所有的社交场合,也可以把水果箱当做咖啡桌来用,或者逃课赶日场电影,而我们小伙子还可以随意留头发或者胡子,没人会向我们投来闪烁的眼光。其实想想,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迟早要长胡子。这是一种对弗洛伊德无意识的敬意,说不定也是对你获得哲学博士的一种无意识的要求。
[1]诺尔曼·文森特·皮尔(NormanVincentPeale,1898~1993年),闻名世界的牧师、演讲家和作家,被誉为“积极思考的救星”,“美国人宗教价值的引路人”和“奠定当代企业价值观的商业思想家”。他曾和心理学家斯米利·布兰顿在Marble学院教堂建立了心理咨询诊所,后来成为大名鼎鼎的美国宗教和精神病治疗基金会。
当然,这种见习医生也是有其积极的意义的——新人和新的想法,对能在真正的药物世界工作的兴奋激动,压舌板的稳定供应,等等。
我热爱我的工作,但同时我又厌恶我的工作,这正是那个所谓的——古老的矛盾心态。永无止境的掷硬币的矛盾感,不知疲惫的利弊权衡,我们深深被“做还是不做”的命题困扰着。其实,生命完全可以更加的愉悦,更加的简单,把所有的“但是”都摒弃掉。撇除掉无关紧要的而留下真正在乎之物,其他生灵们会优柔寡断吗?青蛙会为是否跳进池塘而做心理斗争吗?天鹅会为是否南飞而在脑海里列一张利弊表吗?不!只有人类会被理性和自我意识绑架了自己的意志,终日忍受在“这个”和“那个”之间徘徊的痛苦。
弗洛伊德认为,很多截然相反的事物常常被无意识地联系在一起:爱与恨,快乐与痛苦,欲望与恐惧。我们越是健康,也越是容易意识到这些对立的感觉,并且去接受再描述我们的矛盾。我们试图缓和内心的争端并依据自己的真实意愿作出选择。然而通常,我们只能获得部分的成功。解决我们内心矛盾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一半的意识忍让,而将另一半埋葬。但被埋葬的想法和感觉并不会安息,它们在黑暗中悄悄蛰伏,然后在黑夜中爆发。它们从我们心灵盔甲的裂痕中悄悄探出,把自己伪装起来以使得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悲剧。对于某些可悲的灵魂,这些矛盾则会撕开心理的容器,使之疯狂。
为什么我们人类会有这么多折磨和不愉快?这是如此的可悲!我们做错了什么以至要背负如斯?这是因果报应吗?还是偷尝禁果或是从穴居人开化的代价呢?
随着山路越来越陡峭,新星车开始边喘着气边颤抖起来。它需要更多的力量,当我意识到这点后我不得不提到第四挡。“咚!”当我尝试降挡的时候,一个快速闪过车前的东西把我的视线从马路上引开。我猛踩刹车的同时把车往山的内侧打过去。我撞到它了吗?那确实是撞到的声音吧?车子紧急停了下来,同时我的头也撞在了方向盘上。我看了看周围,但什么都没有看到。手在发抖,心在狂跳,我摸到门把手后迅速下车。但是外面什么也没有——无论山上还是山下。一只小鸟在附近一棵树的枝头上疑惑地睇着我,“你是怎么了,人类?”
我敢不敢朝车下看呢?对于可能发现的东西我感到了害怕,我把注意力从手上移到膝盖上然后慢慢向下张望……什么也没有。揉揉我撞到的地方,这回我的脑袋是彻底一团糨糊了。我站起来靠在车门上,我可以发誓我看到路上有什么,要是如果没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扯我的裤子的话我想我的思绪应该还在探究这个可疑的事情。我转过身,心中隐隐期待着是一些喜欢开玩笑的人或者丛林里来讨食的小动物——但迎接我的是一些更危机的事情。我的皮带扣子被新星的门把手卡住,而现在车子开始慢慢地向山下倒滑。车速渐渐加快,我一半被拖着,一半倒跑。如果没有办法解开扣子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万一车子从山沿边上滚下去,难道我要和它一起撞向山下的石头吗?那只鸟儿依旧在原地盯着我看,嘲笑我般挺着脑袋。
你也许认为我应该是万分慌张并像一个疯子一样号叫,或者爆发出超级肾上腺素成为超人,把整部车子都抬起来。但我只是在笑,这该是精神分裂了吧,老男孩。“这太滑稽了,”我笑着对那只鸟儿说道,一边还努力控制住我倒退着踉跄奔腾的脚步,“这样下去我会挂的。”
突然,车子抛锚了,我依着惯性翻着筋斗摔倒在长满草的山脊上。我眼里草地的绿色和多云的蓝色依次交替着,也许是一次也或许是两次,直到我最终撞定在车子的后保险杠上。新星停下的地方离山的边缘仅余数尺而已,我刚刚离我险恶的命运也仅这数尺罢了。但是问题是那里并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树也没有石头,或者栏杆什么的能够让车子停止滚动的东西。搞什么鬼?!我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着,只有我和我的车子孤零零地待在路边这片草地的中央。“我想这一定是上帝的杰作,真的。”我对着鸟儿玩笑道,但是我那小小的同伴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