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12点,柯东辉虽闭眼睡去,可梦境又把他拽回到4天前的公审大会上。
清江省东林市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涉黑案件“10·12”案件,经过16天的审理已步入尾声。公判这天,为了便于更多的市民旁听,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把法庭设在了宽敞的工人文化宫影剧院。上午9点,随着审判长宣布公开宣判大会开始,武警战士把柯东辉等22名被告押解至审判台下。
审判长开始宣读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被告人柯东辉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组织领导黑社会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犯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1300万元;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犯赌博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犯妨害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对柯东辉上述被判处的刑罚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1300万元……”
作为黑恶势力主犯的柯东辉,外表虽淡定,内心则感觉到自己犹如掉入冰窖般,满是彻骨的寒意。他想,难道自己40岁的人生就此了结了吗?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家那豪华的别墅和被随从前呼后拥的情景,以及围绕在身边的那些艳丽的女子……当他想到自己的儿子时,舐犊之情使他的身体针扎似的一激灵,他自问:“我没了,我儿子该怎么办?”
他瞬间扭头神情凝重地对身边的同案、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的东方酒店总经理胡晓林有所交代说:“大哥,我若走了,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胡晓林装不出柯东辉的淡定,他脸上布满了愁云惨雾,瘦小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柯东辉的话让他一愣怔,不过他很快回答:“你放心吧。”
公判大会结束后,22名被告人相继被武警战士往外押解着。
柯东辉一出影剧院的大门口,他的目光便在两边的人群中搜寻。大多的面孔看他是仇视的,有的熟悉的面孔虽对他充满了关切,但他却熟视无睹地掠过。直至一个美貌的女人出现,他的视线才被定格。
美貌的女人正是柯东辉的妻子何洁。此时的何洁已完全是一个为丈夫的命运牵肠挂肚的妻子,她似乎要与丈夫做最后的生死诀别,满是感伤的脸上流淌着泪水。柯东辉脸上带着笑意放缓了脚步,他的神情犹如以往似的在告诉妻子:“不要紧的,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走出看守所跟你团聚。”
两边高大威猛的武警战士加大了力气,架起柯东辉的胳膊,柯东辉身不由己地向前趔趄一下。柯东辉对武警战士发泄着不满:“你们这么用力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更有力的拖架,他几乎双脚悬空地被架进了囚车。
就在柯东辉被架进囚车的一刹那,他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台阶之上的大哥柯东南。他在心里愧疚地说:“大哥,老弟对不住你,待来生我再报答你吧……”
柯东辉在没开庭前,被羁押在离东林市二十公里外的铁路看守所。柯东辉想到自己已被判处了死刑,按照看守所的规定,是要定位(把在押人员的脚镣锁在板铺铁环上)管理的,那些铁路警察定会加强对自己的严格管理。外边的亲朋知道我羁押的地点就好了,他们会做那里警察的工作,好使我的日子好过些。可我的羁押地点他们是难以打听到的。想到这,他越发觉得前景黯淡。
出乎柯东辉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押解的车队没有向铁路看守所方位东边驶去,而是向南侧直驶,开上了跨江的江桥。柯东辉知道,过了江桥,就是东林市看守所。他心里有了一丝亮色……
柯东辉刚被押解进第一看守所,谢英鹏满脸愤怒,指着他的鼻子:“这次你必死无疑……”
梦境中谢英鹏的话,把柯东辉惊醒。他头部的外伤,不仅使他有些眩晕,更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4
吴广新上班后在监控画面上看见柯东辉头上缠着纱布,脚上戴着脚镣被定位在板铺上,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搞的,把自己照顾的人不但给定位在板铺上,还给弄伤了?他扭身不满地对谢英鹏和栾宇说:“柯东辉是重点在押人员,怎么给他整成这样?”
谢英鹏对吴广新和柯东辉家人勾搭早有耳闻,他对这样的所领导是不屑的,更不愿听吴广新的指责:“也不是我们给他整成的那样,他那样是他自己造成的。”
吴广新说:“那你们制止他呀。”
栾宇接话说:“我们拼全力制止了,柯东辉先跟我们动手,还说我们打他,他太狂妄了。”
吴广新见属下反驳自己,就恼怒起来:“当时什么情况我没看到,不过我现在见到了柯东辉头上的伤。东林市最大涉黑团伙的主犯,一个重中之重的在押人员出现这种情况,说严重点儿就是一起事故。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无法向上级交代。这柯东辉若对驻所检察室的人投诉,说他的伤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该如何解释?”
“吴所长,柯东辉吵监闹狱和他撞墙自杀,以及我们竭力制止的过程,走廊里的监控都录了下来,我们也做了相关的笔录。柯东辉在笔录上证实,他头上的伤,与我们没有关系;他在笔录上也交代了他在监室殴打徐克柱的经过。”谢英鹏明显有所指地说,“不过话又说过来,他头上的伤跟我们值班的没关系,却跟看守所的管理有关系,这么一个一审已判处死刑的重点在押人员,为什么不加戴戒具和定位管理,这显然有悖于看守所相关规定的……”
谢英鹏的话使吴广新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时单东方出现在监控室门口,他给吴广新解了围:“吴所长,你出来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尴尬的吴广新向监控室门外走去。
栾宇对谢英鹏说:“真有你的,昨晚你说整笔录,我还嫌麻烦。如果当时不做笔录的话,过后说不定会真麻烦。”
谢英鹏说:“柯东辉毕竟不同于一般在押人员,所以不能对他小觑。”
看样子单东方跟吴广新说了什么,吴广新的态度转变很大,他在早班会上说:“昨晚10监室的柯东辉在监室里殴打他人,之后又吵监闹狱,被值班民警谢英鹏和栾宇及时处置,现柯东辉已被加戴戒具定位管理。我在此重申的是,对‘10·12’团伙的在押人员要严格管理,不能手软。‘10·12’团伙成员几乎在每个监室里都有,如果对他们稍有放纵的话,他们就会在看守所里形成一股势力,势必对我们的狱政管理增加难度。针对昨晚在柯东辉身上发生的事情,我要对谢英鹏和栾宇提出表扬,对10监室的主管民警祁军提出批评,祁军对监室在押人员管理松懈,特别是对柯东辉存有麻痹思想,没有按照相关规定给柯东辉加戴戒具和定位管理……”
几天前,柯东辉团伙成员被押到第一看守所的时候,因唯有柯东辉没有听从提审员栾宇让他们蹲下的喝令,祁军欲让“劳动号”强硬地把他摁蹲下,结果被吴广新阻止。吴广新把祁军拽到一边低声说,刚才主管狱政的副支队长郭铮打来电话,让关照柯东辉。由此,挨了批评的祁军,犹如坠入雾里,他心里不满地嘀咕:“是你告诉我对柯东辉进行关照的,若没有你的话,我岂能不给他加戴戒具!”
开完早班会的祁军,急切地走出会议室,向监区里走去。
祁军让10监室的值班员(协助民警掌握监室情况的在押人员)霍绍伟把柯东辉的定位锁打开,把柯东辉提到了走廊。
柯东辉脚上拖着哗啦作响的脚镣,仍像往常似的要在不远处搬把椅子坐下。
祁军叫住柯东辉:“你还好意思坐椅子吗?你过来给我蹲下。”
柯东辉没有蹲下,低头坐在了聊号桌前的地上。
祁军双肘拄着聊号桌,直视着柯东辉愤愤地说:“柯东辉,我认为你在外边既然称老大,应该是个‘手’,可你他妈的什么也不是!处朋友还讲点儿义气呢,何况你在看守所管教对你不错。你说你进看守所这些日子,我姓祁的对你怎么样?戒具不给你戴,还处处给你方便……”
柯东辉抬起头:“祁管教,你听我解释行吧……”
“报告祁管教……”也归祁军主管的8监室有人喊报告。
祁军没理柯东辉,向8监室走去。
徐克柱站在小窗口前,对祁军说:“祁管教,我有急事找你。”
祁军问:“你不在10监室吗?怎么到8监室了?
“我昨晚挨了柯东辉的打,被谢管教串到这个监室来了。”
“我那边正谈着话,就不提你出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
“能不能再给我串个监室?”
祁军不耐烦地说:“刚给你串个监室,你又要串,看守所是你家呀?”
徐克柱小声说:“祁管教,你不知道,柯东辉的同案曾伟在这个监室当值班员。他知道我是因为跟柯东辉打架串到的这个监室,他昨晚让我坐班(站立观察他人动向的在押人员)坐了半宿,今早开饭仅给了我半块发糕吃,我实在受不了。”
祁军不耐烦地说:“待会儿处理你的事。”
5
一辆凌志大吉普停在了东林市公安局监管支队大门口。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柯东南,缓缓地点燃了一支烟。
柯东辉被判处死刑,让柯东南这个当哥哥的格外感伤。他不由得忆起往昔的情景,他父亲临去世时左手拽着他的手,右手指着当时只有五岁,在病榻前哭泣的柯东辉说:“东南,你妈走的比我早。我知道,我也活不了多久。我走后,你这个当大哥的一定要照顾好你这个唯一的弟弟……”
他记得,在一个冬夜,当自己伐了一天木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时,却看见柯东辉因发高烧昏迷不醒,躺在冰凉的炕上。他心急如焚,背起柯东辉出了家门,在没脚的积雪中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医院。大夫说这孩子病情很重,再晚来就危险了。
他更记得,柯东辉上小学的时候,无论自己回家多晚,柯东辉总是在家把饭菜准备好,等他吃饭。那时虽常吃夹生饭,但自己和弟弟却吃得那样香……
往昔虽艰辛却温暖的情景,和眼前冷酷现实的反差,使柯东南不得不喟然地想:柯东辉走上今天的绝路,与自己这个当哥的是有关系的,正因为自己认为他从小吃的苦多,在他长大后,什么事便娇宠他。特别是自己从一个出苦力的林业工人,熬到东林市林管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后,柯东辉养成的恶习更有了依仗……
柯东南把右手里的烟蒂扔出车窗外,遂即双掌拍在方向盘上,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走向刑场,我无论如何也得帮他把命保下来!”
柯东南跟监管支队的领导从上至下都很熟,他对门卫保安说是吴广新的亲属,就走进了监管支队机关楼。
所领导的办公室有监控设备,柯东南指着已打开的监控画面说要看看弟弟。因柯东辉头部有伤,吴广新想婉言相拒,可已打开的监控设备摆在那儿,他只得把监控画面调到10监室。当柯东南看见弟弟戴着脚镣子,头上缠着纱布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柯东南从吴广新的嘴里了解到了弟弟在看守所里的情况。柯东南临走时,约吴广新双休日去打猎,并要求把祁军带着。吴广新笑呵呵地答应了。
吴广新打内线电话,把祁军叫到了办公室。他见祁军很不是心思的样子,就说:“你刚从部队转业到看守所才半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柯东辉是混迹社会的人,他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他在东林市看守所也是几进几出了,他与看守所的一些民警,包括监管支队的领导,都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接着开导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在早班会上对你的批评是不得已。不过昨晚的事情处理得也挺好,现在柯东辉违反监规,让别的民警加戴上了戒具,也便于你日后管理了……”
祁军听了吴广新的话,心绪平缓了些。他转了个话题说:“吴所长,过段时间我想竞聘副所长,群众评议这块儿,你能不能帮我做做工作。”
吴广新听了祁军的话,心里说:“你以为在监管支队群众评议票过关,你就能当上官吗?”不过吴广新又随即同情起祁军来,他知道祁军连住房都没有,领着妻子和孩子租房过日子,妻子又没工作。你让祁军花钱买官,显然做不到,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群众评议这块儿。吴广新说着面上的话:“祁军,在政治上要求进步,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吴所长。”
“明天星期六,没什么事吧?”
“没事。领导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吴广新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明早跟我打猎去怎么样?”
祁军没作过多考虑,面露惊喜地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