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忧郁和我怎么看待世界有着绝对相关,如我对世界的评价、信念,及对此刻应该如何的要求。隐藏在我想借由思考来控制生命的企图下的是,我对改变、失去及对死亡最终极的恐惧。我对生命的抗拒把我带到了极端——自杀型的忧郁。我们其实都或多或少将自己阻隔于完整之外。我们离完整有多远,痛苦就有多深。我曾把自己完全隔离,那折磨令人难以忍受。我曾是个行尸走肉,但并非命运使我如此,而是在追寻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存在于未来的完美时,我让自己变得如此。
我的忧郁源于分裂的自我感觉,也就是说,身为一个个体,我和命运,和此刻都是各自独立的。这个我,于是必须支撑和维持所谓的“我的生命”,精心安排它,让它朝着我的目标前进,让它在掌控之中。我从小就是如此被教导的,但这也成了世界对我的压迫:我必须掌握自己的生活,必须知道我想要什么,且有能力去得到它。别人似乎都知道他们自己是谁,想做什么,要往哪里去,但我似乎无法在实现自己故事的同时不被它压垮。“我因不能好好维持自己的生活而感到忧郁,因而反被生活压迫。”
我现在明了我们都被生活上、成长经验中及想象中的这些未来重担压迫着。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忧郁和沮丧。只是我们往往等到已承受不住那重量时才称自己是忧郁的,而想把自己从他人中划分出来。虽然我们并不全是临床上的忧郁患者,我们却都带着各自的生命故事,也都尝试让命运符合我们的期望,然后某个程度上我们都失败了,远离了自己的本质。
我的折磨是以忧郁、对存在的焦虑、极度害羞及冷漠的人际关系形式出现的。每个人都遭受不同形式的折磨。人都在受苦,我们可以视折磨为可怕的、必须不计代价去避免的东西;或是,我们可以凝视它的本质:一面清楚指引我们回家道路的指示牌。
在极度的沮丧中另一个可能性浮现了:或许我无法好好维持自己的生活并不是病,不是精神有问题,不是有障碍,更不是软弱。或许,从最开始,这就不是我该设法维持的生活。或许我从未真正认识自己。或许真正的自由和想要成为大海中最美的浪花、使自己变得更完美根本无关,而是要我们从原本自认为是个别不同波浪的梦幻中醒来,拥抱出现在当下经验之海里的万事万物。或许那才是我该做的,生命对我的真实召唤——不是设法维持错误的自我形象,而是全然接纳现在,放下对现在样貌的框架。
我对假扮别人、抗拒此刻已不再有兴趣,转而爱上了现在。我发现全然的接纳就在每个想法、感官和感觉当中,我的痛苦也因此不攻自破。我认知到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从来没有,这世上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受伤后才开始倾听生命
人类的苦难看似深不可测,令人困惑而无法掌握,是巨大而不可企及的难题。有时苦难看似没有道理和逻辑,来得如此随机且出乎意料,让人不禁感觉“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一直都这么糟”“受苦就是我的命运”,或“一定是基因遗传或脑中化学物质造成的”。
我不信有人天生就有问题,不信人注定要受苦,更不信悲惨命运是被预先决定或与生俱来的种种说法。
我看到的是许多人都在“寻求”。他们想逃离当下的感觉和想法,抗拒当下的经验,但自己浑然不知。于是他们觉得受苦像是外来的事件,突然发生在他们身上,自己只是被动的受害者。但如果他们明了自己拒绝当下的程度,就不会用各种奇怪的理论来使自己的痛苦合理化,也不会为此而怪罪命运、自己、他人、环境,或是星球的排列、电磁力或宇宙能量、他们的因果报应、灵性导师,甚至上帝或魔鬼。他们将真正负起对自己的责任,如实地回应此刻的生命,而不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生命所折磨。
我所受的苦最后都成为祝福,而非诅咒。我所经历的忧郁则是以最戏剧化的方式让我看见,自己是多么拒绝面对生命。从这个角度想,苦难一直以来都是指引我们回归完整的路标。
我们往往是感到受伤了才开始倾听生命,而我们也不知怎么的,总会在经历恰到好处的苦难折磨后,才重新认识自己的真实样貌。每道浪都是海洋的独特表现,每道浪也会经历各自的磨难,而你的痛苦便是海洋邀你回到怀抱的特别邀请。
我的忧郁笔直地指向灵性觉醒,指向我沉寂许久的真实本质。它是一份要我放下对过去和未来故事过度编织的邀请。它邀请我从分离的梦境中觉醒,在当下的经验里好好休息。只是,我仍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这邀请。
通往自由的钥匙就是明了没有任何外在事物可以造成我们的苦难。环境不会使我们受苦,我们对环境的反应才是苦难的来源。只有当我们寻求、想逃离当下时才会觉得痛苦,而这么做的时候,我们把自己和生命隔离,不仅和自己的内在,也和他人打架——有时以显而易见的方式,有时则不然。受苦源于我们不愿承认自己的感觉,不愿面对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苦难就是我们和生命的本质在对抗。以深一层的意义来说,当我们忽视当下发生的所有事都早已被接纳时,苦难便在等着我们。
生命不会照着我们的计划走
人们对于“接纳”这词有许多困惑,因此在我们更深入探索之前,我要为它说几句话。第一次接触这讯息的人,其中一个反应是:“杰夫,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接受每件事,如坐在家里、无所事事,放弃改变任何事的企图吗?如果我们只是接受发生的每件事,难道不会变得被动、抽离、没行动力和无能吗?”
接纳,指的并不是我们该放弃所有避免坏事发生的企图,虽然你可能会这么做。我也不是说在可以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仍然无所事事只是看着坏事发生。没有人希望自己所爱的人生病,没有人想要弄丢钱或在车祸中受伤,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伴侣突然离开自己,也没有人想要被袭击。但这些事情会发生。生命不会照着我们的计划走。即使我们有最好的立意,做了最周详的计划,正面思考,好好祷告,企图彰显我们的使命,顺着我们的灵性发展且宣传我们灵性上的进化,事情仍不如我们所愿的发生。因此我们也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最终我们仍无法掌控这个我们称为生命的东西。即使是最有智慧而且聪明的人,到头来还是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忍受着因肿瘤而带来的巨大痛苦,要求更多的吗啡。
我要说的是,如果我们要真正的自由,我们必须诚实地面对现实,不能再否认、冀求、期望,而是要如实地陈述生命。自由在于承认此刻的真实;不管和我们梦想、计划的落差有多大。
最后,我要说的是,真实(不是我们自以为的那种),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接纳就是看清真相,看到本质,而不是看到我们对它们的期待和投射。当我们和它们一致的时候,我们便能自然而然地带着愉悦、智慧且充满创意地做事了。
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评价。发生事情时,我们同意或不同意、接受或拒绝、判断应该或不应该。或者,我们常把“生命很糟糕”“生命很美好”“生命是无意义的”,或“生命很残酷”挂在嘴边。有时,我们也说“我命真好”或“我命很差,总是得不到想要的”。但这些标签都是后来我们的评价,生命本身不好也不坏,生命就是生命,一如它所展现的,不管我们称它为好或坏。《圣经》上说:“生命让阳光同等地照耀善与恶。”它让阳光闪耀,它就是闪耀的阳光,它亦是阳光所照射的万物,包括那些我们不希望被阳光照射到的阴暗面。
接下来,我会花更多时间更深入地来谈接纳的本质。但现在,从看见生命的完美,并全然接纳发生的各种事物开始,我们仍有完全的自由去做我们想做的事,如帮助别人、沿革旧习、创造改变。不同的只是,我们的行为不再是根植于真实是破碎且必须被修补的,或人和生命是隔离的这样更深层的假设。任何基于生命是破碎这种假设所做出的行动,只会使看似能治愈人们的心病,更加恶化下去。
接纳不是要你对生命不采取任何行动,那是抽离,是另一种形式的隔离。接纳是和生命的各种面貌保持亲密,你可以说它是抽离之死。当你明白自己就是生命本身,就不会再有被动的态度。
觉醒不代表结束,反而是投入生命的开始。吊诡的是,当我们明白生命有多美好,万物的发生有多么得恰如其分时,我们反而能比以往更自在地去探索和改善世界。看到人们本性的美善后,你能更轻松地帮助他们重新看待自己认为的不完美处。你不再把人们看成是坏掉需修补的瑕疵品,你会放弃根深蒂固的假设,而看见他们与生俱来的完整。他们也因为你的深刻认知,回到最初的完整。奠基于此信念,你能自由地全心投入,并且和显而易见的隔阂共舞。
不再试着修补生命,你或许能成为生命的助手;不再试着纠正别人,你或许能成为他们的祝福。或许真正的疗愈就发生在你放手的时候。
或许生命最需要的是:人们不再只是看到问题,而是看见自己与世界的合一,并在全然的接纳中,全心投身于世界。接纳万物的本质与无惧地投入生命其实是一体的两面,尽管难以用理性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