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葭光着脚跳到麦蓝床上,挤在麦蓝身边:“奶奶的,你真够变态的,难怪梁晓棠以前到处说你。对了,你真是同性恋吗?”麦蓝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恋过,同性异性都没有。”“什么滋味,让我试试,电不死人吧。”戈葭咬着嘴唇,也用手指去摸电线接头,有点儿怕,又好奇得要命,还没碰到线头先直着嗓子叫起来,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段经历麦蓝写进了给俞滨的信里,她有点儿想知道,男生们是不是也会用电流形容爱情的滋味。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俞滨接到信,心里有些乱,他看了好几次,希望看出一些明示或者暗示,但是凭着这么多年对麦蓝的了解,他必须承认麦蓝没有其他意思,仅仅是学术探讨,就像以前读书的时候跟他讨论一道数学题一样。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材料,隔山敲虎。虎要多久才能知道呢?
他这样写道:弥尔顿说,爱情是所有幸福之冠;约翰生说,爱情是两颗灵魂的结合;萧伯纳说,爱情是异性美所产生出来的一种心理上的燃烧的感情,爱是严肃的,具有真正爱的关系的人是休戚与共的;雪莱说,爱情是对美好可爱有所感知的必然结果。爱情在强制之下就要凋谢,它的本性就是自由——我觉得这些话都说得非常好,真正喜欢一个人,要尊重她,给她选择的自由,给她时间和空间,不惊扰,不强迫,不让她感到不安和不快,所以我觉得追求戈葭的那个男生还没懂得这些。
麦蓝把信拿给闻静看,闻静乐了:“一句话,他也是理论胜于实践。”学期末,正是紧张的复习和考试,冯志坤的玫瑰炸弹让戈葭烦不胜烦。几个也在追求戈葭的男生,以宗彪为首,私下里商量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于是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冯志坤在学校小东门外被人揍了一顿,只是一个警告,不算狠,就是鼻子和牙流了点儿血。然而,第二天一早,戈葭在图书馆自习室看书,冯志坤还是一瘸一拐地找来了,还是一个纸袋,还是一封情书,不同的是那玫瑰花,竟然是一团带血的纸手帕,用铁丝粗糙地绑在一根枯树枝上,又怪异又惊骇。
戈葭半天才说出话来:“你真是自然界最恶心的奇迹。”冯志坤笑了一下,右脸还带着青肿:“你知道吗?每一分每一秒,我做每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戈葭冷笑:“那你走路怎么没摔死呢?”冯志坤深呼吸了一下:“我永远不会再自怜自贱,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坚持不懈,直到成功!”戈葭冷冷地睥睨着他:“这招儿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留着去哄别人吧。就算你坚持一万年,送完全世界的玫瑰花或者你的鼻血牙血做的这种恶心花,我都不会有一丁点儿感动。”冯志坤苍白着脸说:“我不会放弃的,我,我要用全身心的爱证明给你看。”戈葭突然起了个念头,她笑了:“怎么证明,少来这些虚的,来点儿实在的敢不敢?”冯志坤满怀希望:“你说。”戈葭不怀好意地笑着:“你多少斤?”“100多。”“多少?”“148。”“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些胖子吗?满肚子愚蠢的油脂!”“我可以减肥,这个没问题,这个好办。”“那去吧,以你的高度,105斤都多了,不减掉40斤别来见我,也少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屁话!”冯志坤心事重重地点头离去。戈葭心里乐啊,怎么没早点儿想出这招儿,白白被他骚扰这么久。
回去告诉麦蓝她们,大家都觉得减掉40斤肥肉真是一个艰难的考验。戈葭说:“是啊,不艰难如何证明爱情的伟大?”直到放寒假,冯志坤都没再出现,戈葭基本上将他忘掉了。
802宿舍,闻静和赵恩美的车票都比较早,只有麦蓝的火车票是晚上的。闻静有点儿不放心,怕她迷迷糊糊地上错了车,又怕她有时犯傻上了人家的当。戈葭抢着说:“怕什么,我送她上车!”其实麦蓝真是怕戈葭送,好不容易找个机会一个人上路,一个人自由自在多舒服,可总是有这么多人要来管她。
戈葭叫出租车,戈葭叫两个男生帮麦蓝提包,逼她吃一个海鲜至尊大比萨,又在她的包里塞了一大堆饮料零食,拉链差点儿拉不上。她对人好也是这么霸道不讲理,不管你要不要,喜欢不喜欢,适合不适合,她觉得好就逼着你全盘照收,你要有一丝犹豫和怀疑,她就大发雷霆,凶得要掐死你。
候车室又脏又闷,戈葭怎么也不肯先走。她皱着眉头给麦蓝找位子,和一个胖女人吵架,非要人家把包挪开;又不许一个老头儿抽烟,说污染环境谋杀他人生命;又难得地有耐心,排队去为麦蓝的保温杯注满热水。检票入闸时,检票员不许她送进站台,她就站在玻璃门后一个劲儿地挥手。那天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墨绿色的围巾,那么脏乱吵嚷的场所,她如怒放的莲花那么美。
在以后的岁月里,即使她们之间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每当回想起这些,麦蓝还是觉得挺感动的。
寒假一个月,眨眨眼就过完了。
在家千日好,这是麦蓝实打实的心里话,就算什么也不干,静静地坐在小士多的柜台后面,看着日头照在门口的细叶榕上,树影由长到短,再由短到长;听着麦大舅一会儿大声骂人,一会儿又唱两句;二叔公抱着那把老中阮,晒着太阳打着盹儿,他年纪老大了,下巴垂到胸口,醒着的时候就弹几个音,那几个音都是活泼泼的。麦姨从市场上回来,小摩托车的加油声都是有韵的,老远老远麦蓝就能听得出是她。总有好吃的挂在车头,每天都不重样,麻籽果、葱油煎饼、薯粉饺、甜条和油圆,都还是热气腾腾的。
麦蓝觉得自己长胖了,特别是刚剪了头发,少了遮盖,脸圆圆的润润的鼓鼓的。
俞滨每三天会来一次,有时是借书,有时是还书借下一本书,更多的时候是帮麦姨干活儿。快过年了,扫屋尘要爬高爬低,阁楼的一面墙要补石灰,还要把货箱搬上搬下,当然擦地板擦玻璃这些就用不着他了,麦蓝自己慢慢“享用”。
俞滨倒是跟麦姨有很多话说,常常说一个下午,直到晚饭也顺便吃了才走。麦姨喜欢他,念叨了几次要认他做干儿子,麦大舅总是瞪她,只是瞪了几眼麦姨也没明白。
对于俞滨来说,能看到麦蓝,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了。以前都没试过这么久没见她,半年长得像一辈子,看见她一颗心就踏实了。她越发出落得好看了,但那点儿顽痴的孩子气还在,就像惘然不识世界的一只小鹿,以为随处都是她悠然漫步的大森林。他有时很怕自己一句话、一个举动会惊吓了她,吓得她转身飞奔进森林深处,再也不肯出来见他。
麦蓝哪里知道班长这许多心事和心思,她只知道见到他是高兴的,就像见到麦姨和麦大舅他们一样高兴。在她的小心灵里,如果那里有一个分区,班长就是和麦姨、麦大舅们分在一栏的,所以麦姨当初要认班长做干儿子,麦蓝是非常同意的。
离家时照例依依不舍,不想去上学的念头还总是会爬上来。特别是火车驶进黄昏,看着窗外的暮色原野,闻着车厢里各色的食物味道,就特别想那火车忽然掉个方向开往回去的路。
她有时会想,自己可能就是人们说的那种没出息的人吧。
戈葭是第一个回到宿舍的,她从家里带了阿姨搞卫生,所以麦蓝她们到的时候,802室窗明几净,焕然一新。戈葭坐在桌子上,长发梢烫了妩媚的大卷垂在两肩,扬着脖子等待赞美。
大家见面自然话多过茶,说了一番谁胖了谁瘦了谁黑了谁白了的话,又各自从包里拿出特产在桌上堆成小山,中午也不用去饭堂吃饭,大家围着一桌子零食边说边吃。麦蓝虽然说话不多,但也很享受这亲密吵闹的气氛,倒是让一路想家的心淡了大半。
笑语融融间,戈葭一手拈着卤豆腐,一手去翻桌上的包包袋袋,突然尖叫了一声,众人一起望去,那些酱鸡翅麦芽糖红薯干的缤纷包装袋中,露出大半角土黄色的牛皮纸袋,纸袋里伸出一支奄奄一息的玫瑰,边上的瓣有一点儿发黑。
“谁拿上来的,奶奶的,阴魂不散,他减肥还没减死啊!”戈葭气急败坏地把纸袋摔在地上疯狂踏了几脚。
大家也不敢笑,对冯志坤的卷土重来不知该敬还是该畏,但好奇倒很一致,不知此君寒假一个月别后何样,是否脱胎换骨?
几天后的货币银行学课,讲课的女老师李颖是刚毕业的博士,严肃沉闷,说话又口齿不清。戈葭靠窗坐着,春风徐来,困意加重,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发现窗外走廊一人正在看她,觉得面熟,念头一转顷刻醒了。这不是冯志坤吗?他瘦了足足有4个码,以前是矮胖如大南瓜,现在是干瘦如小黄瓜,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迅速减重的后果是皮肤松弛起了褶皱,脸色黑黄干枯,只有一对小眼闪闪烁烁。他远远盯着戈葭,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些挑逗地笑了,这隐隐暗暗鬼鬼祟祟的小人得意终于激怒了她。
戈葭脑子一热,站起来就要出去,后门不知是谁关了,她索性绕了个圈子径直穿过讲台往前门去。
李颖是新老师,资历尚浅,心里没底,也就特别在意自己在课堂的威严和学生的尊重。她平时上课只怕镇不住学生,都是穿灰色和黑色系的套装,额头梳得光光,绝不轻易笑,笑也不露齿,眼下这个女生在她的课堂目中无人地走出教室,正是犯了她的心头之忌。
李颖停下讲课,生气地说:“你去哪里?站住!”戈葭也在生气,而且照她的逻辑,自己的生气高于所有人的生气,最好所有人都识相地让开一条通道,否则,挡我者死。李颖是老师其实已算赚了二分薄面,戈葭昂着头颅没看她也没理她,要是别人,戈葭不管有理没理先骂了再说。
李颖对戈葭并不熟悉,她只知道这个学生在看不起她,在针对她,在挑战她。这是一个必须处理的案例,台下面几十双眼睛看着呢,如果今天颜面尽失,以后还怎么站在这里?
“太没规矩了,这是课堂!你以为我不敢治你?”戈葭已经走到门口了。
“我叫你站住,你听到没有?马上站住,再不站住你一定后悔!”戈葭已经走出门口了。
李颖快步追出去,伸手去拽戈葭的臂。戈葭的火即时掉转方向,回手一推,破口大骂:“奶奶的,关你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