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自己只大几岁的陈鄂虎，身价非凡。肖川并不眼红，钱，对于肖川来说，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但肖川还是敬佩陈鄂虎的商业头脑，套用两个流行的经济学术语，可以这么解读：考研市场的金矿早已有之，考研刚火热时，各大城市就兴起了公共课（政治、英语、数学）的辅导班，肖川自己考研时，也报名参加过培训，但专业课辅导班，则一直没有人做，在这个意义上，陈鄂虎采用的是“蓝海战略”，不搞公共课辅导，不和强势的连锁辅导班在红海打价格战，蓝海的前景更为广阔；在小试牛刀成功后，陈鄂虎又搞起了一对一的小众辅导，数学课一对一，英语课也是一对一，这便是“长尾理论”的活学活用了，无数个小众市场累计起来的尾巴，并不比大众市场的要短。形成规模后，陈鄂虎几乎霸占了北京考研市场除了传统的公共课大众班以外的所有市场。而最近，陈鄂虎又将专业课辅导和一对一的公共课辅导拓展到了上海，据陈鄂虎自己吹嘘，市场开拓比想象得顺利。根据陈鄂虎的规划，他的辅导班还将陆续开到武汉、西安、南京等名校聚集地，大有一统江山之势。
肖川承认，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生财之道。
陈鄂虎对肖川表示，他们两人年纪相若，他愿意交下肖川这个朋友，也希望肖川待复牌公告和重组方案发布后，为这次借壳多多笔墨支持。肖川承诺：一切好说。
陈鄂虎表示，自己晚上的飞机回北京，大家不妨一起吃个饭。肖川婉言谢绝，他知道，一吃饭，又得喝酒，能不喝就不喝了吧。肖川临走时，陈鄂虎递给肖川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用拆开，凭手感，肖川也知道，信封里的红色人民币不会低于20张。
“算了，虎哥如果拿我当朋友，就别这么客气。”在肖川喊了三次“陈总”以后，陈鄂虎主动表示，不希望肖川这么叫他，如果肖川愿意，可以叫他“虎哥”。
陈鄂虎笑眯眯地表示，如果肖川不收下，就是不拿他当朋友。“当做辛苦费好了，还让你特意往公司跑了一趟，以后还指望兄弟为我们妙笔生花呢。”
李松也在一旁帮腔，表示陈鄂虎是一番好意，拿下没关系。
肖川只好收下。对于场子费，肖川早已见怪不怪，这已经是媒体圈公开的秘密了，去公司采访，到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新品发布会现场，记者一般都不会空手而归。对于场子费的问题，媒体管理层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得好的记者，一个月下来的场子费都比稿费要高。对于大多数记者而言，场子费甚至是收入的主要来源。
有一次，肖川的硕士导师和肖川谈起过场子费的问题，导师说：“锦上添花的，可以拿；雪中送炭的，不可拿。”何为“雪中送炭”，比如说哪起矿难死了人，煤老板甩给记者一个红包，要求不要发稿，对于煤老板来说，媒体封杀新闻，就是“雪中送炭”，对于记者来说，业内称为封口费。
李松送肖川出公司时，肖川从陈鄂虎的信封里，点出5张，塞了过去。李松并不推辞，有钱大家赚，不赚白不赚。陈鄂虎出手不凡，厚厚的信封里足足30张百元大钞。
和陈鄂虎接上了头，又认识了金陵证券的重组部总监罗西，这趟西湖雨伞之行，尽管出不了新闻，但肖川认为还是不虚此行。
西湖雨伞地处H市的经济开发区，离市区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时逢黄昏5点半，肖川站在路口等待出租车。在H市，黄昏5点半正是出租车交接班的时间，打一辆车并不太容易。
正在等车的工夫，一辆挂着苏A车牌的红色奥迪A6突然停在肖川面前，开车的是一位带着墨镜的长发女子。女子摇下车窗，喊了一句：“肖川！”
肖川皱了皱眉头，来者何人？车窗内，柠檬味的空气清香剂扑鼻而来。
女子摘下墨镜，笑着望向肖川，这个眼神清澈得令人心醉：“怎么，不认识我啦？”
“欧、阳、婷？”来者不是欧阳婷，又是何人？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欧阳婷的笑容灿若桃花。
尽管只见过一面，又时隔已久。但肖川觉得欧阳婷并不陌生，对自己的微笑还是那么和善，还是那么亲切，似乎是久违了的老友。
“去哪儿？”欧阳婷将墨镜架在头上，扭头对坐在副座上的肖川笑了笑，“回家还是回报社？”
“你没话和我说吗？”不知道为什么，肖川期待欧阳婷为自己在南京的装酷而责骂自己一顿，他认为只有这样，两人才可以当做重新认识。
“你还没吃饭吧？愿意带我去尝尝H市的特色菜吗？在西湖雨伞待了快一个月，食堂都吃腻了，我想吃点H市的特色菜，不要去大酒店，小餐馆就行。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答应吧。”
欧阳婷的笑容让肖川无法拒绝。不等肖川回答，欧阳婷已经将车子开了起来。车载音响里放着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20分钟后，欧阳婷的车停在了一家叫做“就食素”的餐厅门口，这里是H市最著名的素食馆。肖川介绍了一路，说这家餐馆的老板信佛，一生食素，不过餐馆的菜却总是做出荤菜的味道。比如说，面筋做成虾仁状，吃到嘴里还真有虾仁的味道，因为面筋和海带长时间浸泡在一起，染上了海带的腥味。
肖川告诉欧阳婷，去一个城市不一定要去吃这个城市的特色菜，第一是因为一个城市如果哪道菜特别著名，那么在别的城市也能吃到，而且在特色菜的发源地，做菜的厨师也未必是本地人；第二则是因为真正的特色菜馆，吃的是原创菜，或是餐馆老板发明的，或是特聘厨师发明的，独此一家。
肖川感到有些好笑，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重逢后居然谈吃谈了一路。当然，基本上是肖川在说，欧阳婷在听，她偶尔笑笑或惊讶地发出一两声象声词。欧阳婷并没有向肖川做自我介绍，尽管肖川已经知道了她是何方神圣。而欧阳婷也没有问肖川是做什么的，她或许已经知道了，或许并不知道。肖川感觉和欧阳婷共进晚餐，就像网友约会或是拼吃团活动。在网上，有一群拼客，总是约好一起去哪个餐馆吃饭，AA制。不过，一个拼吃团只有两个人，规模似乎也太小了点。
包间、雅座、淡淡的檀香、茉莉花茶。欧阳婷对这家餐馆很满意。
“肖公子，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会遇上你呢？”
“何必问呢，你显然是迎着我来的，绝对不是路过而看见了我。”
“你说对了，我的确就是去找你的。”欧阳婷眨巴着眼睛。
肖川不答话，示意欧阳婷喝点茶：“这家的茉莉花茶还是不错的。”
“肖川，26岁，《吴越晨报》财经记者，人称肖公子，弹得一手好琴，跆拳道也挺在行。”
“欧阳婷，28岁，金陵证券重组部助理，人称小欧总，弹得一手好筝，跆拳道不知道在不在行。”
说完，俩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无需自我介绍了，双方都知根知底。
“你想过没有，如果在西湖雨伞遇见我，你会和我说什么？”
“没想过，我怕遇见你，遇见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呢，我是去采访的，如果遇见你，我什么也不说，你会和我说些什么？”
“我会装作不认识你。”欧阳婷轻轻地用手将挡住面颊的秀发拨到耳后，露出了闪着蓝光的水晶耳环。人造水晶，施华洛世奇，肖川不会看走眼。
“所以你知道我要来，故意躲着我不见，见我离开了，又追了上来。”
“你总是可以看透人心，这样不累吗？”
“过奖了，这世上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我自问阅人无数，却不敢托这个大，事实上，我也有看错的时候。”
“哼，你就装做不知道，当做是邂逅不行吗？”欧阳婷假装生气，女孩子都喜欢假装生气，旋即又笑着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上你吗？”
“因为你对我好奇，谁不知道，在南京，排队等着请小欧总的公子哥能排满长江大桥，而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记者却对你不理不睬，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是吗？”
欧阳婷摇了摇头：“这次你就说错了。”
“哦？”肖川掏出一支烟，自己点上，并不征求欧阳婷的意见，是否介意自己抽烟。肖川知道，如果这么一问，就在气场上输了，谈话的主导权就交给了欧阳婷。这是职业习惯，5年来，肖川从来不希望对方占据对话的主导权。在欧阳婷面前装绅士，没有必要。
“我是喜欢你的琴声，上次约你前来一坐，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希望和你聊聊古琴。我觉得你的琴声有一分自恋，也有一分躁动。我想知道，谁能将自恋和躁动，融在一首曲子中。”
“那天，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有一点点吧，你真的挺无礼的。”欧阳婷狠狠地白了肖川一眼，但看在肖川眼里，这一眼并没有丝毫的恶意。
“我怕你是骗子，约我过去，先倾诉一番身世的不幸，再告诉我欠了一屁股债，要我帮你还钱，我只好‘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这套说辞，是肖川早就设定好的台词方案之一，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欧阳婷扑哧一笑：“是啊，我是骗子，请你帮我还钱，你只要帮我还钱，我就以身相许。”
“不敢不敢，小欧总这样的大美女娶回家，我会折寿呢，还不天天给人诅咒啊！”
说话间，肖川隆重推荐的“爆炒虾仁”被侍者端了上来。欧阳婷夹起一粒，含入口中。“哎哟，好好吃啊，真的和虾仁的味道一样哎！”
望着欧阳婷的眼睛，肖川的思绪被拉回到4年前。那一次，肖川请一个刚出道的女模特吃饭，也是在这里。女模特和肖川好了不到一个月，就被H市一个卖地板的小老板给包了。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女模特凭着肖川的两篇报道，在H市的模特界，一夜成名。所以说，在这个充斥着财富崇拜的时代，有奶的不一定是娘，但有钱的一定是爹。肖川刚认识小模特时，她的眼神和眼前的欧阳婷、刚出道时的松岛枫一样清澈，但入行不到一个月，肖川就从小模特眼里看见了浑浊。
眼前的欧阳婷，并不是刚出道的主儿，为什么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清澈，清澈得令人怜惜。是本性清澈透明，还是久经沙场，在职场中斩敌无数修炼而成？
“肖公子想什么呢？”
“在看你。”
欧阳婷眉头微皱：“看我干吗？你也吃点呀。”
“在看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啦？”
“你的眼睛里，好像只有我哎。”
“讨厌！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肖公子肖大记者，也这么油嘴滑舌，你总是这样骗女孩子吗？”
“都是女孩子骗我。”
“骗你什么？骗财还是骗色啊？”
“骗财不至于，当记者的也没几个钱；骗色更谈不上，我最多也就不影响市容吧。是骗心！”
“你很容易爱上一个女人吗？”
“以前是。”肖川掐掉烟头，也往自己的碗里挖了一勺“虾仁”。
“谈谈你的感情故事吧，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我喜欢和你聊天。”欧阳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其实她吃得很仔细，嘴角并没有沾上食渣。
“不想提，伤心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你问这个干吗，想毛遂自荐吗？”肖川很惊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自己期待什么答案呢？为什么对欧阳婷说话如此轻浮？
“怕肖公子看不上小女子呢。”欧阳婷的回答很巧妙，如果回答“是啊”，那轻浮的就是欧阳婷，而不是肖川了；如果回答“想得美”，则又驳了肖川的面子。自己退一步，恰到好处。
肖川很享受与欧阳婷一起用餐，面前的欧阳婷美得让人心醉，知书达理、优雅、毫不矫揉造作。这样的女子如同一朵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肖川也知道，能与欧阳婷面对面用餐，像约会一样用餐，有这个荣幸的男人，应该不多。肖川觉得一点儿也不饿，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吗？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每品尝一道菜，欧阳婷都夸好吃；每一道菜，欧阳婷都吃得津津有味。看着欧阳婷品尝菜肴，也是一种享受，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享受。
“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是和我一起吃饭没心情？”
“你真的很美！”肖川答非所问。
这样的夸奖，欧阳婷从小到大，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但她并不介意肖川再夸一次。
“美有啥用，肖公子不是照样对人家不理不睬吗？请你喝茶，还成了饮牛饮马，亏你想得出来。”
“呵呵，小欧总生气了吗？”
“生气我就不会再见你第二面了。”
“见不见恐怕由不得你，我是这个条线的记者，你又是业内人士，老虎传播借壳这件事，咱们迟早还得遇上。”
“这倒也是。我很奇怪，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借壳的事呢？你不想了解得更多一些吗？”
“想。但我不想不分场合地工作，在西湖雨伞是我的工作时间，现在，我已经下班了，是私人时间，我不想谈工作。况且，如果你想说，你早就说了，关于这次重组的事，你到现在都没提一个字，说明你不想说。你不想说，我又何必大煞风景地去问呢？”
“肖公子真是个聪明人。是啊，我忙这个事，都一个多月了，烦得够呛。其实，你要问我，我也不会守口如瓶，只是上班下班都谈这事，我都烦死了。在H市这么长时间，我甚至都没好好玩过呢！”
“明天是星期六，你可以好好玩玩了。”
“你会陪我吗？”
这样的邀请，肖川如果拒绝，那就不是男人了。“略尽地主之谊，H市是我的地盘，如果小欧总不嫌弃，愿车前马后做个导游。”
“我想去H市的酒吧坐坐，现在就想去，还没体验过H市的夜生活呢，你能带我去吗？”
“可以，不过我得先回家，喂我儿子吃饭。”
“你儿子？”欧阳婷目瞪口呆。
“我儿子是只猫，叫球球。”
平涛躺在床上抽烟，躺在他身边的是梁诗妃。两人谁也没说话，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一支烟的时间。平涛抽的已经是第二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