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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烧瓶里的人(9)

不等丹尼回答,修罗忽把爪子伸到珍妮面前,变戏法似的递来个木匣子,说道:“拿着,送你的礼物。”珍妮接过细看,只见木匣式样古朴,雕工精美,沉甸甸的颇具分量,打开匣盖,里面装的是白乎乎软绵绵的圆形糕点,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珍妮用手指蘸了点放进嘴里,刹时甘浓的美味穿透舌尖,倏尔沁透心脾,化作令孩子飘然欲仙的奇妙感觉。

“这……这是什么啊?”珍妮舔舐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真甜,比白面包还好吃。”

“可怜的小女孩,长这么大了,连奶油蛋糕也未见过。”巴克船长摇头叹息。

“赫菲拉魔盒,可以变出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修罗淡淡的说“吃的,穿的,珠宝,只要盒子装得下,你许愿即可获得。拿去玩吧,别打扰我和人造人谈事。”

它轻推珍妮的肩头,犹如大人用糖果打发顽童。同时又朝巴克船长挥挥爪子,那木偶立即蹦起来,触电般抖动四肢,随后“咯吱咯吱”的踱步,僵硬的左半身竟而活动自如。

“大地光明法术!能让木人复活的光明术!可是,我没见它念咒语……”丹尼满面疑色,两眼紧盯修罗的嘴缝。

修罗看穿他的疑惑,冷笑道:“咒语?大魔法师作法全凭意念。低级法师念诵拗口的词句,那是为集中意念力。嘿嘿,任意文字念上千万遍都有功效,均可称之为咒语。”

“大魔法师,我也有个疑问。”巴克船长插嘴道“你火盆里烧得何种燃料?不用添柴还那么旺盛!刚才我琢磨半天也想不通。”

“是人骨。虔诚教徒的骨头,炼制后可做成长明灯。”

忽地气氛森然,似乎隐隐刮起阴风。珍妮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一阵颤抖。她不敢多看修罗那张狰狞的面孔,拿着画册和赫菲拉魔盒走近墙角,怯生生的背靠墙壁坐下。巴克船长紧随旁边,昂首挺胸,象是小姑娘的贴身保镖。

大厅又呈现死寂。修罗瞅了瞅丹尼,目光移向他臂膀里的经书,轻声道:“跟我来,我将赋予你新的使命。”

修罗转过身,走向过道尽头的小房间。丹尼狐疑不定,可是双脚已着魔似的跟上前去。房门自动打开了,只见房内地板透亮,四壁素白,正中央摆放着长条木桌,上面晶光闪烁,堆满了烧瓶,导管,研钵之类的玻璃器皿。

“这里是魔法师的炼金室,制炼药剂的地方,已经废弃几百年了。”

修罗伸爪轻拭桌边,僵硬的面皮掠过淡淡凄凉。丹尼暗自纳罕,刚想开口发问。修罗霍然扭转身,抓起桌子上的物事,举到丹尼眼前。

“先看看吧,认识这东西么?”它爪子里异彩流溢,握着块闪闪发亮的石头“这玩意叫天彩石,会根据天象定时变幻七种颜色。早先用于定制历法,但如今天象紊乱,天彩石失去功效,人们早已不再使用。”

“定时变色?那用它作计时器,可比漏沙瓶方便多了……天象紊乱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的天象不正常吗?”

“自古以来,中州大陆昼夜交替的周期是十二年。十二年白天,十二年黑夜。依据天彩石变色的规律,人类确定了时间单位。即每次变色定为三小时,七色轮回一次为一天。三十天为一年,三年为一季。十二年黑夜分作暗春,暗夏,暗秋,冷冬;直到‘永昼节’那天,太阳初升,万物复苏,久违的白天来临了。比照夜晚划分方式,十二年的白昼也分成明春,明夏,明秋,热冬四季。”

“十二年白昼……热冬……”丹尼喃喃轻念,隐约察觉蹊跷“唔,太阳长年不落,大地逐渐变热,所以白昼最后三年才称作‘热冬’。可是,打我记事起太阳就没落过,还经常下雪,天气越来越寒冷。”

“对,这正是天象紊乱的结果。自从上次昼夜轮换,迄今白昼持续二十多年。按常理陆地早被太阳烤焦了。正是冰雪风霜缓解了这种趋势。然而最近几年,中州大陆的火山相继停止喷发,仅存的热量消失了,大地即将永久封冻。”

它顿了顿,接着说:“假若中止降雪,地面将很快焦枯;或者继续下雪,生物又会冻死。现在的中州大陆,已难逃毁灭的厄运。”

“等等!你说‘中止’降雪……难道,降雪是人为控制的?天气可以被操纵吗?”

“我告诉过你,除了令时光倒流,魔法无所不能……”

没等修罗说完,丹尼脑海灵光忽闪,叫道:“操控天气的魔法师,就是你!”

修罗笑了,颌部裂缝翕张,发出嗤嗤怪声:“猜对了,为了消解太阳带来的炽热,多年来我施法驱动水神星,使大地保持冷却状态。”

“你可以驱动星体,不能控制太阳的运行么?……你处于劣势?哦,我明白了,听你的意思,你好象有个厉害对手。他让太阳落不下去,想烧死万物生灵。而你施法降雪,保护万物免遭涂炭。你们僵持数年,不分胜负。后来那对手想出狠招,设法令火山熄灭。如此这般,救命的风雪反倒变成致命的灾祸,这场大斗法你落了下风,眼看要彻底失败。”

“完全正确。长年维持降雪天气,我的法力消耗太大,很难阻止对手破坏世界。”

“好家伙,你该不是找我接班吧?”丹尼笑道“先教我魔法,然后让我接替你拯救世界?”

修罗深深凝视丹尼,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它走到近前,用爪尖沿着丹尼身体的轮廓轻抚,仿佛是在鉴赏精美的工艺品。

“有时候,我真惊讶你的智力。这种智力与生俱来,是魔法师梦寐以求的潜质!来,让我瞧瞧,人造人……不可否认,虽说杰斯潘是个蹩脚的魔法师,他这件杰作却有非凡的意义。”

丹尼退了半步,脑袋略微后仰,说:“喂,大魔法师,你当我是货架上的陶罐子呀?”

修罗慢慢缩回爪子,郑重的道:“作我的学生,学习魔法,结束旷日持久的灾难,这是你的新使命。”

“学魔法当救世主啊?我为什么听你的?”

“因为你是杰斯潘制造的人偶,是工具!工具必须具有使用的价值!”修罗声色俱厉,往前逼近两步“十年前,西庭王国的紫焰火山出现熄灭的征兆。我料定世界末日无法避免,绝望的快要放弃时,幸而遇见杰斯潘大闹修道院,留下了人造人。通过观察和揣摩,我掌握了开发你潜能的方法。哼,杰斯潘眼里的废品,我会将之变成良材。埃果密室有六十万卷藏书,囊括世间所有学科,你先在这里静心研修学问吧。知识即是力量,好的魔法师也是大学者。等时机成熟我再教你魔法,那本《十诫秘注》是教材,你学全书里的法术,便可承担拯救世界的重任。”

“尊敬的老师,您讲的故事很有趣,可有个天大的破绽。” 丹尼耸了耸肩膀。

“什么破绽?”

“你能看穿我的想法,应该知道我半点都不相信。既然明知谈话没结果,你还长篇大论的费口舌?——这不是你的破绽么?”

丹尼掉头就走。

“实话告诉你吧,经文里有天文记载,我也早注意天象异常了。可那有什么关系,丹尼。莫亚,无足轻重的小修士而已。咱们往后一切照旧,你装你的哑巴,我读我的经文,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不会对人透露这里的秘密,你尽管放心。”

话音渐远,望着丹尼的背影,修罗冷冷的说:“你会觉悟的,人造人,我等着你。”

这次奇遇就此结束,第二天地道口封闭了,修罗又变回伯列夫,成天守着布道厅大门发呆。那种沉默隐含的意味,唯独两个孩子能体会。他们时刻跟修罗保持距离,内心深处却笼罩阴云。丹尼宽慰珍妮,让她把那天的历险当成是场梦,可是他自己深为忧虑,总觉得平静中酝酿着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圣历3093年,担忧似乎应验了——小镇忽然开来许多军队,全是东庭王国的骑士团。宣称西庭境内的紫焰火山已熄灭,严寒日盛,燃料缺乏,敌国军队伺机抢夺暗穹森林的资源,骑士团奉王命前来保境安民。

紫焰火山真的熄灭了?看来修罗并非虚言恫吓。丹尼暗暗吃惊,可接着发生的事更令他始料未及。

这时期,龙居平原越来越热闹,大小村庄连通道路,运送木料的队伍往来穿梭,一座座城镇随之建起。西庭王国战火纷纭,难民们潮水般涌过边境,直奔昔日的荒漠。人口增加带来物资集结,各种商品源源不绝的流向此地。寒冬经年累月,庄稼早死光了,各处火山停止活动,漫漫大地散发着死亡气息。龙居平原聚集了大陆存余的物资,反倒变成乐土。旅店天天爆满,酒馆歌舞喧嚣,人们绝望的大肆享乐,仿佛要用狂欢来迎接末日的降临。

畸形的繁华中,宗教的影响日渐势微。有钱人家忙着敛财,穷苦百姓朝夕不保,谁也没闲心和余力敬奉神明了。何况伯列夫的阴影早已淡去,未来又那样渺茫,恐惧,幻想,希望,什么都变得可有可无。圣安修道院失去存在意义,几年内便凋败不堪。修女们死的死,逃的逃,最终剩下七八个幽灵似的老嬷嬷,整天反锁房门念经忏悔。

没过多久,教堂看门人也死了。早年的重伤毁了他的身体,格丽丝的失踪毁了他的精神,看门人徒具其形,仅剩一副空皮囊,艰难岁月刚到,他就匆匆结束了生命。如此一来,修道院的杂役工作应由丹尼接任,但此时丹尼卧床不起,连饮食也无法自理了。

自发现地底密室的那年,丹尼就常感困倦,走动两步便气喘发虚。开始以为是偶染风寒,将养多日也不见好转。天长日久,丹尼愈渐衰弱,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却慢慢现出幽冥的微光。安娜嬷嬷老态龙钟,除了无休止的祈祷,根本无计可施。珍妮跑到村里请大夫,然而重利轻义的世道,谁愿意救助一个卑微的小修士呢?

苦苦捱过数月,终于,生死关头临近,丹尼躺在小木屋中,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珍妮急得直跺脚,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恰好那天起大雾,四处朦胧昏暗,很象当日探秘地道的情形。中午时分,丹尼稍微清醒些,拼尽全力说出一句话“去密室,找修罗。”珍妮看他神色坚定,只得搀扶他来到木屋对面那片荒地。

出乎意料的,地道口大大敞开,修罗正在密室里悠然坐等,似乎算到丹尼会来找它。珍妮见状若有所悟,暗想“肯定是修罗下的诅咒,才使丹尼患上怪病。”怀疑归怀疑,性命攸关的时刻,只得好言恳求它救治。

修罗却翻翻白眼,冷笑道:“我早说过,你们生死跟我无关。人造人不学魔法是废物,死就死吧,又何必罗嗦。”

听了这话,珍妮怒火上冲,忍不住说:“别想糊弄我们!丹尼病成这样全是你捣鬼!只因他拒绝学魔法,你便用诅咒暗算害他!”看修罗未置可否,珍妮更气了,先扶丹尼靠墙坐好,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间,拿着“赫菲拉魔盒”冲到修罗面前,猛地扔进它怀里:“还你!今后咱们两不相干。哪怕病死饿死冻死,我也不会再来求你!”

修罗瞅了瞅她,摇头笑道:“有骨气。不过光嘴硬没用,强者自强,他人的同情哪里靠得住?人造人提前降生,先天遗留了病根,年龄越大病症越严重。能否活命全看他自己,嘿嘿,治病的方法并不难找。”

珍妮还要争辩,丹尼示意扶自己起身。他唇边隐露微笑,精神似也健旺许多。珍妮熟悉那种自信的神情,料想丹尼已有对策,忙照他吩咐行事。丹尼扶着珍妮步入图书大厅,从“医学”那书柜中找寻“急救”目录,选了几本文辞浅显的医书。珍妮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回屋后立即翻阅,读了半天满头雾水。原来医学博大深奥,小小女孩毫无基础,片刻间哪能学会?眼看丹尼陷入昏迷状态,珍妮心若刀割,两手“哗哗”的乱翻书页,只觉古往今来最蠢最傻的笨蛋就是自己。

正手忙脚乱之际,页面几个大字撞入眼帘——“垂危急救术”。珍妮眼前一亮,急忙拿起来细读,只见前排小字写着“传自东方的急救术,可使休克者苏醒,适用于昏迷重症。”,后面配有详细治疗图解,画得全是裸体人形。安娜嬷嬷拖着老迈病体,跑前跑后的照料丹尼,无意间瞄着了那本医书,登时面红耳赤,再瞧书中插图的注释,尽是诸如针刺,放血,烧灼等稀奇古怪的疗法。

安娜嬷嬷皱紧眉头,说:“哪来的怪书?写的象是异端邪术。”

珍妮管不了那么多,仔细通读几次,找来缝衣针和干净纱布,解开丹尼衣服,搀他照图样的姿势坐好,然后用烛火燎烧钢针。等针尖微红,她仰头长吸口气,认准部位咬牙扎进去,霎时鲜血连珠滚落。珍妮忙用纱布擦血,一面继续针刺。木偶巴克船长在旁大呼小叫,指点该怎样怎样用针。吵得她神思恍惚。忽而使劲过猛,针尖深深扎入丹尼胸口。只听病人大声呼痛,珍妮脑子“嗡”一下,暗想“糟糕,我扎穿他心脏了!”。焦急加上劳累,珍妮登感天旋地转,头一歪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蜡烛已烧化。珍妮发觉自己侧卧床头。丹尼躺在身边,苍白面容充满劫后余生的喜色。

“你……你活啦!太好了,急救术好灵验!”她热泪盈眶,激动的说“我笨的要死。幸亏丹尼机灵,医书真能救命呢!”

“那没什么。其实全靠你……珍妮小妹妹,你很勇敢……”丹尼嗓子有点哽咽,伸手轻轻拂开她凌乱的发丝。

巴克船长点头叹息:“不简单哪,十二岁的小姑娘。英雄豪杰我见得多,也少有这样的胆量。”

危难暂时化解,阳光透过窗棂,屋里屋外一片明黄色,珍妮笑靥如花。

假如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丹尼默默的想着,心里忽感莫名的沉重,蓦然抬头,只见窗外天色变幻,层层云浪乘风翻滚。

无尽的磨难,仿佛正汹涌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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