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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以死祭生(8)

此时魔王的先头部队几乎已覆灭,只剩七八条农奴驾驶的小船还在乱划乱撞。水面豁然开阔,当两只船队迎面相遇时,场内重新灯火通明。艇桨交错的激烈场面猛地呈现在观众眼前,立即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人们紧张而又兴奋,提心吊胆的注视着海战的进程。

突然,那绑在十字架上的公主剧烈的扭动起来。她拼命挣扎,眼中泪水盈盈,表情激动万分,目光紧盯着恶魔舰队里的某个方位,好象看到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物。正是机缘巧合,那夹住舌头的小夹子忽然松动了。姑娘奋力吐出赘物,深深吸了口气,高声叫道:

“苏力克!”

叫声响彻场内,音调既凄楚又高兴。人们愣了愣,接着听她又叫了一声:“苏力克,快来救我啊!”

“艾玛!”恶魔舰队里站起一个桨手,用颤抖的声音回应,“艾玛,我的艾玛,真的是你吗?!”

这个桨手正是苏力克。自从他被作为格斗士带进竞技场,就满怀希望能与艾玛重逢。但他却被编进恶魔突击舰队,与艾玛并不在同一个更衣室内。老实忠厚的苏力克被预料不到的情况搞昏了头。进场就只管埋头划船,直到现在才发觉艾玛绑在前面大船的桅杆上。

乍见苏力克,艾玛目眩神驰。委屈,依恋,惊喜,害怕种种情绪蓦地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堵在唇边难以倾吐,她快要激动的晕过去啦!然而她又扬起头来,而用哽咽又清婉的声音喊道:

“苏力克,我爱你!”

全场愕然。勒克莱尤为吃惊,摸着下巴嘀咕:“公主……公主爱苏力克?老天,苏力克又是谁?怎么回事?”

苏力克抛下船桨,纵身跳上前面船头。几个桨手想上前按住这个冒失鬼。但苏力克胳膊仅仅轻挥了两下,那些人就东倒西歪的滚下船去了。水里沼龙察觉动静,从四面八方潜游过来。苏力克毫无惧色,连跑几步腾身飞起,竟又跳上了王子舰队的战船。

还未站稳,一个格斗士挥剑砍中了苏力克的肩膀。这下可激起了苏力克的狂性。只见他怒吼连连,低着头就往前硬冲。格斗士们挡不住他的蛮力,被撞的纷纷落水。船底下沼龙正等着吃人。登时水面上惨叫声此起彼伏,暗红色的血水汩汩翻涌。

观众们弄不清这是剧情安排,还是临时穿插的花絮,一齐把目光转向主持人。勒克莱背心冒汗,急中生智的说:“啊,事到临头我无需隐瞒。对!就像大家预料的那样,我们改编了部分剧情……呃,这个苏力克,这个力大无穷的蛮子。就是魔王波塞多手下的得意悍将,呃……他丧心病狂,一心想杀死公主,为了这个罪恶的目的竟敢向王子挑战……”

胡诌瞎编的说辞很快就露馅了。苏力克灵活的纵跳在战船间,渐渐接近那艘运输舰。有时距离太远,他就踩在漂浮的巨嘴雕尸体上,远远看去象是在踏水飘行。转眼间他已跳上运输舰,两三下将敢于阻挡对手打得抱头鼠窜。扮演王子的格斗士被苏力克的气势震慑住了,呆呆的缩在船尾动弹不得。

“苏力克,亲爱的!快救我下来!”艾玛喊着。苏力克答应一声,抓住桅杆想往上爬。不料桅杆上湿乎乎的粘满了水,变得溜滑无比。苏力克爬了几次也爬不上去。这时候双方战船一边相互攻击,一边朝运输舰围拢。格斗士们都想抓住那个破坏表演的疯子,免得大伙儿仅存的一线生机毁在他手上。

眼看背后战船逼近,苏力克心慌意乱。忽然间蛮劲发作,用肩头抵住桅杆,狂吼数声双臂上抬。他那无与伦比的力量起了作用,只听“咯咯”声响,粗重的桅杆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拔出了船体!所有的人骇然失色。苏力克轻轻横放桅杆,将艾玛身上的绳索解开,扶她站立起来。

那个王子最先从震惊中清醒。他知道一旦“公主”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必须按照剧情自杀。所以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公主。谁知艾玛一把推开了他,转身投入苏力克的怀抱,流着泪亲吻他的面颊,发自肺腑的喊道:“哦,苏力克,我的爱人呀!”

观众全傻了眼,勒克莱运用全部的应变力,努力分说:“嗯,很显然!公主甩了王子。爱上了一个愣头愣脑的魔崽子……这……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是盲目的,是混乱的,可以让纯洁的公主象换袜子一样换男人……他妈的,这是哪门子道理?公主可以爱上魔鬼,小母鸡可以爱上黄鼠狼!天哪,太出格啦!太离谱啦!太精彩啦!今天的表演真是别具一格!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发疯啦!”

悲剧变成喜剧,喜剧变成闹剧,配合勒克莱的胡说八道。大家猛然体会到其中的滑稽意味,一齐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直至人人前仰后合,捧腹狂乐。

忽然笑声凝滞了。原来此刻一头沼龙爬上了运输舰,龇牙咧嘴的朝艾玛他们扑来。苏力克将艾玛拉到身后,俯身抱起那根桅杆,迎着沼龙当头猛砸。这一下势道又猛又狠,竟将沼龙的头骨打裂。垂死的怪兽挣扎着滚进水里,巨大的后爪将船底蹬出一个大窟窿。白花花的水流从漏洞处喷涌而出,运输舰晃晃悠悠的开始下沉。

苏力克抛下桅杆,蹲身将艾玛背在背上,再用绳索将她紧紧缚住,弯腰拾起一把宽刃巨剑。这些行动都在默默无语中完成。艾玛毫无违拗,唇边含着幸福的微笑,心里只感到温暖和安全。苏力克就是她的一切,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纵身跳下地狱,她也欣然无悔。

运输舰没入波涛中,水已漫到腰间。苏力克把巨剑叼在嘴里,跃入水中奋力朝前游去。那个王子抱着块木板高声呼救,他的同伴驾船赶来援救。同时,恶魔舰队也缓缓向苏力克挨近。

“喂,小伙子,你已经抢到公主啦!王子失败了,我们胜利啦!”魔王波塞多狂喜的喊道,“你改变了剧情,快把公主带过来,只要我们再消灭王子舰队,大家就能活命了!”

苏力克充耳不闻。他才不管什么剧情,一心只想带艾玛逃离这可怕的敌方。危险和死亡被他抛到了脑后,苏力克坚韧而努力的向围墙游动。

刹时,竞技场里静悄悄的,格斗士们忘记了打斗,观众们忘记的呼喊,都紧张的注视着水面上挣扎逃生的情侣。

“苏力克,”艾玛轻轻的叫了一声“我……我觉得脚下有东西……”

话音未落,波浪忽然分开,一头沼龙冒出脑袋,乘着水流恶狠狠的追击过来。张开大嘴中散发出中人欲呕的腥臭气。艾玛吓得尖叫,眼前昏黑旋转,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情势万分危急,许多观众蒙住眼不忍再看。苏力克呼哧喘气,握住长剑朝沼龙砍去。然而他虽力大勇猛,但在水里就远非沼龙的对手了。剑锋还没落到沼龙头上,一股强劲的水流激射而至,差点将苏力克手里的长剑震飞。

沼龙越来越近。苏力克感到死神正在急速靠拢。绝望使得神智迷乱,他象溺水者一样乱抓乱划,无意中手指触到怀里一个圆滚滚冰冷的东西。一瞬间,龙格尔的话象雷鸣电闪般的浮现在他脑海中。于是苏力克一手执剑,一手捏着那颗魔法石,大声叫道:“围困我的敌人吧,围困我的……”

心慌意乱之下他忘了下半句。沼龙一口咬来,幸亏苏力克闪的快,但手臂还是被利齿划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染红了艾玛的头发,剧痛和恐惧占据了苏力克的心灵。就在这时,他忽然忘记了一切,心里再无半点杂念,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了长剑上。

“围困我的敌人吧,冰冷的恐惧!”他镇定的念出这句古怪的话。只见白光闪动,冰系魔法加附到了长剑上。恰好沼龙再次扑到,下颚和剑尖一触,整个脑袋都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怪兽身体乱颤,象石头一样沉下水底。

苏力克死里逃生,当即丢掉长剑和魔法石继续拼命游水。观众们被他惊人的毅力和勇气感动了,纷纷起立鼓掌。掌声里,响起几千个声音:“苏力克,加油啊!”

这种声音开始稀疏零落,但越传越大,越传越多,最后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给苏力克加油鼓劲。

“加油,拿出勇气,苏力克。”

“苏力克万岁!爱情万岁!”

“就快要游到岸了,再加把劲!”

群情激昂,甚至有人被感动的泣不成声,就连勒克莱也在振臂高呼“苏力克万岁!”。在竞技场里,从来只有对残杀暴力的喝彩,只有驱使格斗士走向死亡的鼓励。但这一次不同,大家在为生命和爱情欢呼。水晶竞技场淹没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当中。

一直表情漠然的侯爵夫人也变了脸色。因为她发现襁褓中的哭声忽然停止了,一只红嫩的小手伸了出来,指向远处,指向竞技场内,似乎在暗示什么。

吉娜从侍女手里抱过儿子,站起身走下贵宾席,按着婴儿小手指示的方向,顺石阶梯登上围墙……此时苏力克已经游到围墙边。他双手攀住墙沿,使出全身力气也爬不上岸。观众的欢呼都停息了,大家手心捏着冷汗,心里砰砰乱跳。

“啊……我……我没力气了……”苏力克绝望的喘息着。一个杂役手握长矛走过来。观众纷纷惊叫“别杀死他们啊!”“发发慈悲吧!”

但是,杀死逃跑的格斗士是杂役的职责。那个杂役见惯残忍的场面,根本不理人们的求告,举起长矛向苏力克头上刺去……“住手,退下去!”

杂役扭头一看,侯爵夫人就站在背后,赶忙弯腰倒退着走开。吉娜全神贯注的盯着怀里的婴儿。三十天来,小家伙第一次在醒着的时候停止哭泣。他的小指头向水面伸缩弯曲,好象想要抓住一件近在咫尺的东西。

周围静寂无声,人们象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全都怔怔的看着这奇异的一幕。

侯爵夫人蹲下身子,俯向水面。那只小手左右摆动,偶然碰到了苏力克的额头。仿佛摸到了丢失已久的玩具,小手指伸进粘满血污和汗水的乱发间,轻轻的抚摩。

接着,那小婴儿在襁褓中转过脸来,冲着苏力克抿嘴一笑。

那是无声的微笑,但是在全场十几万人心里,恍惚都听见了孩子内心深处稚嫩的笑音。水波微澜,薄雾朦胧,清绝神秘的气氛让生灵安静,亡魂安息,整个竞技场笼罩在一种圣洁空灵的柔光中。

苏力克与小婴儿四目相接,一瞬间,满腔的忧伤和惊恐烟消云散,他的心灵也如孩子般一尘不染了。苏力克激动的语难成调,喃喃念叨:“圣主啊……”

“卑贱的奴隶。”侯爵夫人的语气沉静而威严,“你的主人尚在襁褓里,却已能够予夺生死。庆幸吧!他已经赐予你活命的机会,你被赦免了。从此你将成为里奥少爷的奴仆,永远听命于他。快向你的主人表示恭顺!”

苏力克神智恍惚,象是听到了神灵的声音。他哆哆嗦嗦的答言,感觉不是用嘴在说话,而是用心在倾吐。

“受您的庇护,里奥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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