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他的驾照，的确照得不咋地，办驾照的可能受过特殊训练，专们捕捉每个人最糟糕的一瞬间。但说他照得像罪犯，还是太夸张了点，他哪有罪犯那么凌厉的眼神？看他那怯怯的样子，顶多算个逃避城管的小贩，离罪犯还差着好大一截呢。
他开了张空白支票给她：“没写具体数字，到时候你自己按照实际开销填上就行了。”
“你不怕我填个天文数字？”
“呵呵，填个天文数字也没用，我账上就那些钱，你填太多了，反而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她试探说：“你没什么可以挂在墙上的单人照，那可以把你们结婚的照片挂出来呀。”
“结婚照？我哪来的结婚照？”
“你结婚没照相？”
“你看我像个结了婚的样子吗？”
她装作刚刚听说的样子，张着嘴巴吃了一会惊，才继续试探说：“那就把你和女朋友的合影挂出来也行啊。”
他想了想，说：“和女朋友的合影倒是有几张——”
林妲听李康说有几张和女朋友的合影，心里很有些失落，暗骂陶沙这个情报官失职：“你收集的什么破情报啊？你不是说李康和女友吹了的吗？”
但她仍然做出十分欢欣鼓舞的样子说：“那好啊！就挂你和女朋友的照片吧！”
“都是手机照的。”
“手机也可以照出高质量的照片来呢，再说还有PS。你拿给我看看，让我鉴定一下，看能不能放大了挂在墙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很古老的手机，还是翻盖的那种，找到几张照片，递给她看。
第一张是个女子的头像，可能是他女朋友，但看不出美丑来，因为是那种自己举着手机近距离拍的照片，脸完全拍变形了，上下两头尖，中间鼓，眼睛往外突，像电影里从锁孔望出去看到的面孔。
其他照片都很小，有两个人合影的，也有女朋友单人的全身照，都看不清人脸。
她在屏幕上左捏右摸了一通，都没试出怎样才能放大。
他看得呵呵笑：“没用的，这是很老的手机了，在电脑上才能放大。”
“那就传到电脑上吧。”
“不能直接传电脑，要先传到email（电邮）里。”
“那就传到你email里去。”
“这个电话早就过期了，传不了啦。”
“那怎么办？”
“那就不传了呗。”
“那怎么放大了挂出来呢？”
“那就不挂了呗。”
“那墙上挂什么呢？”
他想了想，说：“就挂些gene（基因）啊，pathway（通道）啊之类的图像吧，有些很好看的。”
她想了想，说：“嗯，也成。”
“我到网上找些free（免费）的图像传给你，你弄好了挂在墙上，又省钱又有专业色彩。”
“好办法！”
他掏出一把钥匙来交给她：“这是我的门钥匙，你随时可以过来布置房间，就不用我等在家里给你开门了。”
“好的。”她接过钥匙，知道该告辞了，但还没放下他那个女朋友，磨蹭着问，“你和你女朋友就这么几张照片？”
“怎么了？”
“如果还有别的照片，可以找出来挂上啊。”
“有别的照片也不能挂呀。”
“为什么？”
“吹都吹了，挂出来不好吧？”
她突然开心起来，在心里为陶沙平反：干得不错！情报精确！给你提升一级，让你当情报处长！
她建议说：“你不是说你妈妈要来探亲吗？先把你和前女友的合影挂出来，不是可以哄妈妈开心吗？”
“哄不了的，她知道我们吹了。”
“你都告诉她了？”
“不告诉还能怎么样？瞒也瞒不了啊。”
“怎么会瞒不了呢？你说你有女朋友，未必她还来美国调查你？”
“呵呵，她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
她一愣，但仍坚持说：“来也不怕，可以用照片骗骗她嘛。”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干？”
她做贼心虚：“干——干什么？”
“瞒着你妈妈呀。”
“我——瞒——瞒什么？”
“和男朋友吹了，但不告诉你妈，瞒着她。”
她松了口气：“我又没男朋友，哪有什么吹不吹的？”
“没有也可以编造一个出来嘛。”
她更做贼心虚了，是不是妈妈跟他联系过了？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事呢。”
“是吗？想什么事？”
她尽量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我在想——你一个堂堂的美国教授，成功人士，女朋友怎么会跟你吹呢？”
“她跟我吹的时候，我还不是教授嘛。”
“那她太没远见了，像你这么出色的学生，迟早是要当教授的嘛。”
“当教授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从早干到晚，也就那么几万块钱的年薪。”
“她是因为钱的问题跟你吹的？”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心说你也太自信了吧？以为自己除了钱少点之外，其他什么都让人家瞧得上？
但她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他有什么让人瞧不上的。也许他没什么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方，但如果已经对他钟情了，应该也没什么能让人跟他吹的。
她脱口说：“但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她不想到M市来——”
“听谁说的？”
她撒谎说：“听同学说的。”
估计他对这事并不是守口如瓶，因为他没说“你的同学怎么会知道？”，而是说：“那样说好听一点咯，美国人不兴两地分居，不在一起就想办法弄到一起，要不就分手，所以这么说比说她嫌我穷面子上好看一点——”
“哇，你还挺照顾她的面子呢！”
“哪里是照顾她的面子？是照顾我自己的面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美国人都很嫌贫爱富的嘛。”
“是嘛？我还没看出来呢。”
“你来的时间短，过久了就能看出来了。”
“真的？我以为美国人最讲究自由平等了。”
“就是因为他们讲究自由平等，所以他们才嫌贫爱富，因为他们人人都有机会摆脱贫穷，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肯努力，就不会穷到哪里去。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多半还是因为懒，或者笨，或者又懒又笨。”
她不自觉地对号入座了：“那我是懒、是笨，还是又懒又笨呢？”
“你？你还在求学阶段嘛。美国的学生都很穷的，绝大多数人都欠一大笔债，听说本科生人均欠债两万，研究生人均欠债五万不止，医学院的学生不欠个几十万，都不好意思对人说自己是医学院毕业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读书的时候，就算学生中的富人了，因为我拿着助研工资。”
“是啊，你又聪明又勤奋，肯定会发达的，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不是嫌我穷，因为我无论找个什么样的工作，都不会很穷，在美国至少能跻身中产阶级行列。但她是中国人，不光看我本人，还要看我家里，而我家里的确是很穷，永远没有改变的希望，只会越来越穷，因为我妈越来越老，越来越干不动农活了……”
“她就因为这跟你吹了？”
“是啊。这种事说出去美国人是很难搞懂的，他们会觉得我的脑子有毛病，老人应该交给政府去养，怎么能因为养老的事跟女朋友闹矛盾呢？所以说，还不如简简单单说是因为不愿意两地分居……”
她诚心诚意地安慰他说：“其实也不是每个中国女生都是这样……”
“这样的占多数。”
“占多数就说明还是有少数不是这样的。”
“有时也不是女生自己要这样，而是她们的父母很难不这样考虑。我的ex（前女友）刚开始还是没这些想法的，不然也不会跟我date（约会）了。但到了一定的程度，需要向家长摊牌了，压力就来了。她是个独女，父母天天在耳边念，母亲还因此急成了高血压，她还能怎么样？”
“她妈妈真的急成高血压了？是不是骗她的呀？”
“不管是真的，还是骗她的，反正都达到目的了。”
“如果是骗她的，那就太不厚道了！”
“所以说丈母娘这关最难过。”
她想到自己的妈妈，有点无地自容，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以后别找中国女生了，找个老外，她们不在乎这些。”
“是这么想的。”
她原以为他会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呢？你在乎不在乎这些？”
但没想到他真的在打老外的主意，她顿时心里老大不痛快，心说人家老外不在乎你养老不养老，但她们在乎你别的方面呀！不是说白人女生嫌黄种男人那话太小，就像牙签掉进花瓶里吗？
她被自己这么黄这么暴力的想法搞得脸都发烧了，赶快转过身往楼下走，边走边说：“那你现在就把房子买了，把房间布置了，不怕到时候找的外国女友不喜欢？”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这几年就餐风宿露，或者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那你赶紧找个老外呀！”
“等我忙完这一段再说。”
听听！说得好像只要他不忙，随时都可以找到外国女友似的！
回到家之后，她越想越沮丧：“搞什么嘛？让我为他和他未来的洋女友布置房间？可能还觉得是在救济我这个又懒又笨的穷光蛋吧？他能付多少钱给我啊？几百块钱了不起？我值得为了这点钱操碎心，跑断腿？”
但事到如今，撂挑子是不行的了，只好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