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手脚发抖给他再拨，一次一次地被他摁掉。最后是关机。我心里猛地冒出一个词，狗男女。这就是出差？还是带着蒋荻游山玩水散心？但我无可奈何，他可以不管，我却不能眼睁睁守着婆婆不管。
我给顾钧发了条短信：“婆婆急病，你赶紧回来商量治疗。她还不知道，你别惊动她。”消息发出去就是石沉大海。
顾钧没再开机，婆婆开始腹泻，我想带她去那个权威的肿瘤医院再做个详细的检查，北京某个很有名的部队医院。生命不能taketwo，我只想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
可是专家号却成了头疼的事，在北京，不买房不知道自己家穷，不看病不知道自己命贱。那个医院的专家号，连黄牛都搞不到。我给好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打电话，都没找到门路。最后还是清莲有个同学认识那个医院的某个护士，才帮忙要了一个专家的加号。这条路子很绕，但我知道，清莲是不会再为了我去找赵以敬了。
依然是同样的结果，医生建议赶紧手术，但是那里的床位满了。需要排队，大概要三个月。三个月——人的生命经得起那么长的等待吗？
我咨询了好几个医院，但是稍微权威一点的医院都是同样紧张的状况，而床位资源充足热情相迎的医院资质差些，百般纠结，我连续几夜的失眠，当一个人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前所未有地恐慌。姚清莲劝我：“你真当自己是刘慧芳转世啊？顾钧在和那个女人鬼混，你辛辛苦苦想办法救他妈？有必要？”
我没有吭声，我的良心，没法因为丈夫出轨就把病重的婆婆扔在一旁。
一个星期后，顾钧终于开机了，随后就是给我铺天盖地的电话。当听到是结肠癌的时候，他沉默了。当晚，他就风尘仆仆地坐飞机赶了回来，胡子拉碴极为憔悴。在主卧里，他看着一张张化验单，肠镜检查单，手开始抖。
我忍不住说着：“我只对你说一句话，你的年纪，已经不是二十多岁无牵无挂，能为了恋爱玩失踪玩惊喜，你的妈你的女儿，还需要你负责任。”顾钧的头低了下去。
只是顾钧回来，也仍然是局面难改，好的医院，还是挤不进去。顾钧无奈地对我说道：“对了，你们老总是不是医院有人？上次给你转单间不是很快就搞定了吗？”
我心里一个激灵，眉头皱了起来，顾钧叹了口气：“要别的事，绝不去求他，但人命关天，你就别和我置气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冷冷地打断他：“现在我不想和你说这个，该做的我会做。”
我走到楼下，几株槐树偶尔将白白小小的花瓣撒到头上，我惴惴不安地拨通了赵以敬的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喂。”
“赵总……”那边的声音有些吵，他应该在酒桌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天说不出话。
“稍等。”过了几十秒，他的声音背景变得安静，“好了，你说吧。”
我咬咬牙开了口：“赵总，我想求你帮个忙。”顿了顿道，“你在301医院有熟人吗？”
“这个不重要，什么事？”他语调平平。
“我家里有人需要住院手术，但是没有床位，您能不能帮个忙，结肠癌，挺急的。”我尽量简明扼要。
“谁？”他的话向来少。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实话实说：“我婆婆。”电话挂断了。我以为是信号问题，旋即又拨了一次，也被摁掉了，我才明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只是不愿意再接我的电话。
我正要回去，手机忽然又响了，是他打来的，我慌忙接起来，他的声音几分生硬：“我在丽池，你过来当面说清楚。”不容我犹豫又挂断了。
我给顾钧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得去饭局堵赵总，顾钧只安顿我路上小心。尽管他有车，但很少接送我，除非两人顺路。更何况是这种求人拜佛的事。
丽池我只知道是个高级会所，但在哪还真不知道，打了个车，停在了国贸那边，看着里面的衣香鬓影，我看看自己一身简单的米色连衣裙，犹如灰姑娘站在了水晶宫前，停住了脚步，给赵以敬打了电话，片刻一个美女服务员过来，把我领进了一个套间，赵以敬刚洗过澡，灰色睡衣，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要根根直立。
我有些拘地站在门口：“赵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别说没用的，结肠癌确诊了？”赵以敬打断我，直接问道。我点头，他吸了口烟，走到我身边，声音阴晴不定：“宋清扬，除了帮你那个出轨丈夫，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找我？”
我被猛地一刺，有些张口结舌：“赵总，我平时也不好老打扰你，你那么忙，又得出差，还得买项链。我们也没什么必要见面。”我也纳闷自己的话出来怎么一股子酸味，把我都吓了一跳。
他的面色一沉，不再废话，直接俯身拥紧我：“你因为这个不理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迷醉，我的头瞬间轰地一声，凭借着残存的一点理智推了他一下，却在手触到他胸口的刹那被他用力反手压到了墙上开始疯狂地掠夺。这是我预料过的，潜意识里期盼的？我不知道，只是激烈地回应着他，仿佛被他点燃一般缠上他。他的动作更加激烈缠绵，我又陷入这种情欲无法自已。
当一切平息，我窝在了他怀里不想再动。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发丝：“清扬，你到底有多傻？值得你做这么多吗？”月色把一切照得魅惑。我的心没来由的像电流过一样震颤，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听来犹如夜里绽放的蛊毒，让人迷幻得分不清现实。
我忍不住低声叹着：“那是我的责任吧。”我对顾钧，对那个家，爱已经早被顾钧消磨殆尽，却还有着无法卸下的责任。我抬眸看着赵以敬，轻声问着：“你为什么会和我……”他不是说我不入眼吗，又为什么一次次地和我情难自已？
“不知道，控制不住。”他回答得干脆，“也不必控制，成年人了，放开些。”说着起身披上衣服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塞给我：“先拿着用，你如果不打算离婚，就不用还了。”如果说前一刻还是梦幻的情欲，后一刻便是冰冷的现实。的确，他对我有关心，有欲望，但也仅此而已。在他的世界里，女人也不过就是有兴趣就上床，没兴趣就放开吧。
我也不必扭捏，手术的钱反正也没有，又何必装清高，我把卡收到包里，对他微微一笑：“谢谢，我先拿着救急，以后还给你。医院床位的事，还麻烦你费心。”他点点头。
我有些后悔撮合他和清莲了，他分明是个吃干抹净甩甩手就走的人，清莲早晚得吃亏。“另外，清莲那边——”我本想说你要是没意思，就别再招惹她，却被他打断，“她和你不同。”
我被噎得喘不上气，脸瞬间涨得通红，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匆匆和他道了再见走了出来。心却被绷得紧紧的酸涩。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认真你就输了。我背着包走出去，说不上的滋味。忽然手机响了，他的电话追过来：“等我。”不多时，他快步出来：“顺道送你一程。”
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有些寂静的路上，我的心里微微暖意。从丽池到我家经过他的住地，他说要回去取个东西，待会还有场应酬用得着。我自然应允：“没关系，随你顺路。”我不知道赵以敬住在哪里。清莲也从没去过他家，有时会好奇地和我聊起像他这样的人会住什么地方呢，欧式别墅还是高档社区，哪怕去开开眼也是好的。此刻坐在去他家路上的车，我的心里还有点忐忑好奇。
车子转了几个方向，拐向了后海的胡同，我的心开始狂跳，天，赵以敬的住处这么高大上啊。大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逛胡同，坐那种三轮黄包车，热情的北京大爷一路讲解，这个四合院是哪个领导的，那个四合院是哪个港台富豪的。以至于我从那时起就根深蒂固地认为这边的胡同，除了大杂院，要么是权力顶峰，要么是富可敌国的人才住得起。
车子停在了一座整齐的院落门口，两扇掉漆的朱红大门，倒不是特别显眼，门口两个门墩，天色太晚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光看门面，朴素得让我以为是大杂院。
赵以敬开了门：“进来吧。”我紧随他的脚步到了门口，方正的东南西北四处房子，不设浮华，简单平实。我打量了一下好奇道：“这不像一整套院子啊。”一般四合院都有两三进，这样只一进的很少见。
“还挺明白。”赵以敬淡淡笑了，和我说这是民国时候祖上置办的产业，但是解放后历经一番运动之后，政府只归还了后院。幸亏当时有一个本家的叔叔在北京工作，帮着争取，否则只怕连这后院都不得保存。现在北京有了分公司，他便在这里暂住。
一边听他说着，一边走进院子，那晚月色皎然无纤尘，红墙灰瓦都影影憧憧地像笼上了一层轻纱，那情形有几分穿越的恍惚。我的心随着那月华的倾泻，忽然像被什么“哗”地一片浸染，眼前重影不断，踉跄着往里走了几步，更像失重似的头晕脑涨。恍惚中秋千架子，旗袍，丝绸，在我眼前凌乱，我不由指着正屋门前的那株树说着：“那是不是本该有个秋千？”
赵以敬一愣，深看我道：“没有，以后可以有。”
我觉得自己失态，忙强挣扎着镇定道：“我也是随口建议，你家祖上原来是北京人？”
“那倒不是，这房子是给——”赵以敬琢磨着用词，“小妾买的吧，族谱上没那个人的名字。”我的心没来由地痛起来，手脚发麻，而且这种感觉越往里走越剧烈。
我抱歉地对赵以敬说着：“你进去取吧，我去外面等你。”说着不由大步走到门口使劲喘着气。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片刻赵以敬拿着一个文件袋出来，随口说着：“老房子不习惯吧？刚住进来总做梦，现在好了。”
我坐上他的车没再吭气。到家迎上顾钧期盼的目光，我告诉他已经解决了。顾钧舒口气，压抑多天的眉头终于展开：“这世道就得有本事才活得下去。”我听他的话刺耳没有接茬。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赵以敬给我电话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去301医院找钱主任，一并告诉了我钱主任的手机和座机。我由衷地说着“谢谢”，他毫不在意地挂了线。
要安排住院了，顾钧终于和婆婆说了真实的病情，婆婆倒没有太吃惊，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不是什么好病，如果只是肠炎，扬扬也不用带着我几个医院跑着去检查。”
我从没有见过顾钧那么痛苦的神情，握着婆婆的手，说不出话。公公在顾钧读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婆婆一个人操持着家里的小店，供顾钧和小姑子顾媛读书。婆婆读过书，很有智慧的一个老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顾钧怕是此刻才体会到那种痛。
手术的费用大概要7、8万，可家里的卡上只有3万块，顾钧有些焦灼地念叨：“怎么只有3万了。这怎么够。”我冷眼没有吭声，被他念叨得实在烦了，我回了句：“本来还有5万，你忘了吗？”
顾钧愣了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说话，开始给他的那些朋友打电话借钱。赵以敬的那张卡里有10万，但我并不想现在给顾钧。顾钧也许就是被我和婆婆照顾得太周到，才会不知人间烟火世态炎凉，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支撑两个家。
朋友间最怕借钱，打了一圈电话的顾钧失望至极，坐在床上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平时一个个哥们儿弟兄，这时候都装孙子。”
手术的前一天，顾钧老家的小姑子顾媛也到了北京，给了我3万块让先应着急，顾钧这才解了眉头。我从赵以敬的卡里取了2万，对顾钧说是借了清莲的。手术的费用总算凑齐了。
婆婆临上手术台之前还不忘嘱咐顾钧：“阿钧，以后和扬扬好好过日子，啊？”顾钧红着眼睛点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我偷偷用力挣脱，却没甩开。
婆婆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全家松了一口气。顾媛，顾钧和我三个人轮流陪床照顾婆婆带暖暖。婆婆这次生病让顾钧似乎成熟了许多，对我虽然心存芥蒂但说话已然温和耐心了许多，也很少再看手机了，有时电话追过来好几个，他都是挂掉或者直接关机。也许他终于明白婚外情是件奢侈品，不是谁都消费得起的。
婆婆出院后，顾媛暂时留在了北京照顾婆婆的起居，我带着暖暖住主卧，顾钧睡在客厅。那时的我，对生活，对婚姻，都很茫然。我对顾钧是绝望的，但婚姻、家庭，似乎并不因为这份绝望就能土崩瓦解，还有许多责任、牵绊，让我像只残喘的乌龟在夹缝里寻求着平衡和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