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二中坐落在城北市区的边缘地带,环境幽静带点古意,某些样式朴拙的楼房根本就是古老建筑直接改建或者修缮而成。
就比如赖凉野眼下身处的建德楼(通俗讲就是图书馆),据说就已经有了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
所以电梯突然故障停摆了这种事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人家是老人家了嘛。
那么,就睡个觉等人来救好了。于是,他环胸靠着镜壁,事不关己似的眯起眼来。可是……真的很吵诶。
咦咦呜呜。喀喇喀喇。
微微睁开眼,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原来……刚才和自己一起坐电梯的还有两个女生啊。一个是梳着学生头,眼镜度数不菲看上去就是乖乖牌的好学生。另一个是……扎着长及腰间的马尾,穿着拖鞋,背着一个娃娃包的小女生。
现在,学生头正软软地靠着镜壁,在压抑地低声抽泣着,脸色快和她的白色衬衣颜色同个色阶了。
而马尾小女生,也早已坐在地上,从包包里一颗接一颗掏出什么东西来吃,咬得嘎嘣脆响。
她一边吃一边不断向学生头这边看来,眼看着对方就要软倒在地上去了。她一把揪起包包带子,小心而迅速地冲过去,伸手将其揽住,慢慢地和对方一起滑坐在地上。
嘴里还在嚓嚓嚼个不停,好不容易全数咕噜噜咽下去:“不要担心,马上就会有人来的。”一只手搁在学生头的肩上轻轻地拍,一只手掏出一颗花生米,喂给身边的女生。
学生头摇摇头,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看向身边的女孩。她瘦瘦弱弱的,头发还那么长,看上去就像一支风中的芦苇。双眼透亮,感觉是不经世事的样子。难怪可以那么镇定不怕,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嘛。这样的黄毛丫头当然不会关心报纸社会版或者新闻时事了,也自然不会知道每年电梯事故会造成多少无辜亡魂了,而且还是……死得很难看的那种。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唔……我是转学生,家根本不在这里,我要是被摔成肉饼了谁认得我啊。我妈到死都不会知道她的女儿早已经芳魂断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芳魂断送呢,果然是书读多了。
尤簌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继续拍拍对方的肩,自以为幽默地笑笑说:“你放心你放心,嚓嚓……认得出来,不是有DAN比对什么的吗?”
学生头泪眼朦胧中抽空白她一眼,很冷好不好?想到另外的事眼泪马上又泛出来:“唔……想想我死后,都没有人会为我哭一哭,好冷清好可怜啊!”
哭一哭又拐拐身边的女生:“你呢?一定有大把的人为你而哭吧。”自以为不幸的人通常都习惯把每个人都想象得比自己幸福百倍的,这样才可以顺理成章地自怨自艾嘛。
尤簌簌愣了一下,手在包包里掏啊掏,这次是一颗开心果,丢到嘴里嚼啊嚼:“……嗯,有的,我家房租大婶一定会为我哭的,我还欠着她两个月房租呢。”
又在耍冷了。学生头白都懒得白她一眼了,不屑地调开的眼神却突然凝定在了一点。
老天!那是……
一直饶有兴致扮演免费观众的赖凉野突然被一缕熟悉的眼光烫到。又来了又来了,走哪儿都逃不了这纠结的宿命啊。算了,还是装睡好了。
刚刚进电梯的时候因为都专注在手上的《英汉大词典》上,所以没注意到原来角落里还站着个活宝!
顿时,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无尽的勇气。学生头呼啦一下子站起来嗖地冲过去……有人在拽他的衣裳,赖凉野暗叹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对上眼前一双炽热燃烧的眼睛。
“赖学长……我叫柯心兰,有缘在此相见,你可以亲一下我吗?”
如此跳跃的发话让他愣了一愣,直到看到学生头身后的女生嘴角状似无意牵起的一抹笑,他才确定他刚刚没有错听。
“难道不可以吗?我……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这也许就是我的遗愿了,你难道忍心拒绝我吗?”尤簌簌虽然在吃东西,却也听出柯心兰的声气渐渐有些咄咄,她是真的很害怕也很紧张吧。
他平时是很随便没所谓啦,可是并没有到这个地步吧。赖凉野偏开头,不去看那熊熊似火的眼神。
尤簌簌懒懒地走过去,闲散地靠在赖凉野的旁边,又丢一颗杏仁在嘴里:“女追男隔层纱,其实这位学长满心都是同意啦,可是,人家也会害羞嘛,所以,柯同学,你闭闭眼好了。”
柯心兰眨眨眼,眼前的女生满眼的真诚和胸有成竹让人不得不信服,她果然依言闭上眼。
尤簌簌转头和挑眉看她的男生对上视线,嘴里嚼得嚓啦啦,双手做了个拜托的姿势,然后拉起他的手。
赖凉野懒懒地斜睨着她,等看好戏的样子看她要怎么办,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会亲的。
她牵起他的手腕轻轻地覆在女生的眼睛上,然后跟着他的手的,是她的嘴。她狠狠一下亲在女生的左脸上,叭叽一个,清脆带响。
直起身后,她指指他的手,无声说:“不许动哦。”
他没有动,直到柯心兰拉他的手,他才顺势收回手来。那时,尤簌簌已经又站到电梯另一边去了,此时正在包里掏啊掏不知要找什么。
“谢……谢谢学长。”柯心兰的脸颊红扑扑,眼镜后的眼睛再次放射出燎原之火来。正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再次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来,另一头的女生却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灯灯灯灯,为了打发时间,我们来……斗地主吧!”她亮出手里的扑克牌。
“好主意,来来来。”赖凉野貌似热衷地附议,并立时随地坐下,卷起袖子来。
柯心兰见状也不得不坐下随大流了。
直到这时,尤簌簌才猛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没有呼救呢?手机没信号没得说,可是这不是还有嘴吗?
于是:
“一对五。救命啊!”
“……”赖凉野懒洋洋甩出一对Q,不吱一声。
“过。”自从发现电梯里还有赖凉野这棵草后,柯心兰便也不那么急于出去了。看来那句老话应该改过来了:美色才是第一生产力。连恐惧症都医得好嘛。
“一对A。外面有没有人啊!”“……”
“王炸。来人啊!这里有人!你们输了。”
这时,电梯里的灯突然熄灭,周围陷进一片沉浓的黑暗里,紧接着,电梯咯啦啦开始往下滑动。
柯心兰直觉地要往左边的赖凉野扑去,可是却……很快,电梯就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一根铁钎费力地从电梯门缝中慢慢挤进来,天光渐渐透进黑透的电梯里来,摹出里面的一切。
赖凉野维持着灯熄灭前的姿势,一只手肘支着腿托着腮,好像还不明白怎么就输了,眼神却是看向眼前的两个女生。
被人抱得喘不过气来,柯心兰好容易才拱出牢牢箍着她的双臂,再次白了尤簌簌一眼,这个女生,一定是害怕赖学长向自己投怀送抱,所以才这样先发制人的吧。讨厌,手都给箍痛了,看不出来,真是超有心机的女生啊。
尤簌簌笑了笑,又在包包里掏啊掏,这次是一颗榛子,扔嘴里,吧叽吧叽吃得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她拿榛子的手有些微颤抖,如果不是她苍白的鼻尖有薄薄的汗水凝结,他会以为她真的那么勇敢无敌,毫不惧怕。可是,她明明是怕的,危机中的第一反应却是用身体去保护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她以为她是现代版**还是女生版超人?有些费解呀。
直到被救出电梯后,赖凉野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念头放在这个马尾女生身上很久了,久得有些不对劲不应该,立刻收回来。来,让我们来想想到这里来是干什么呢?
……有了!是为了躲一个狂热型粉丝才顺势钻进来的……女生刚走出这边的电梯,吃着东西马上又改进了另一部,念头再次不被察觉地荡悠到她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
建二中有着悠久而人性化的传统,在追求升学率的同时,也寻找到一些保护学生个性自由成长的平衡性措施。比如各种各样的社团,虽然是只有在节假日期间才可以开展活动,不过社团的种类却是五花八门,简直可以媲美某些大学。
比如现在这个,离奇社。蓝欣说要加入的这个社团,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不过只要不太麻烦,他反正无所谓。
可是……黑夜里站在墓园里找不到方向这种事情真的是很……脱力啊。
乌鸦邪风这种东西是一定会有的,所以一大帮子人被吓得吱哇乱叫也是必然的。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蓝欣,赖凉野突然觉得她是因为这一刻才非要加入这个乱七八糟的社团的吧。
而那个一开始拍着胸脯打包票的黄头发社长现在却冷汗涔涔地把一张地图颠来倒去地翻,却让人深感怀疑他是不是连北都找不着。
看样子只有等天亮了,赖凉野懒懒地转开视线,开始目测寻找看哪里可以稍微舒坦地睡上一觉的了。
身后有一排很光洁齐整的墓地,看上去还不错。稍稍退后一步,却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咯楞楞一声响,好像是瓶子摔倒的声音。
有人惊惶地向这个方向看来。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攀上他的脚,轻轻地握住他的脚踝。
沙哑的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踩到我家院子了。”
瞬间尖叫声响彻夜色,绷得过久的神经在瞬间啪啪啪啪地挣断,大家四散逃开。
只剩下赖凉野和蓝欣,还有另外一对情侣。这个家伙的手虽然指尖冰凉,可是手心却是暖暖的,所以,现在是怎样,装神弄鬼吗?
赖凉野稍微抽开蓝欣紧抱住他腰的手,把她朝情侣的那个方向推了推。然后蹲下来,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直射向前方……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往更低的地方照去,果然,地上躺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覆住她半边脸,他轻轻地拨去,露出巴掌大的心形的脸。
本来已经醒了,可是还想着这些家伙可以自行离开,看来是想得美了。尤簌簌慢慢地睁开双眼,抬眸,正对上一双修长的美丽的凤眼,嗯,妈妈有在保佑她哦,看到帅哥了。
她慢慢坐起来,和他面对面。他沉默着,夜色中的眼眸很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是簌簌!”稍远处一个女生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是那对情侣中的一个,此时也不再巴着男朋友抱抱,反而向这个方向跑来。
“学……嗯哼。”清清沙哑的嗓子,她才回应,“学姐。”
“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学姐显然是热情亲切型的美女。
“呵呵呵……对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抓抓头发,笑。
“这话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我们迷路了啊。”
“这样啊。”她站起来,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才转过头来笑,“我知道怎么走,你们跟着我啊。”
此话一落,四散在不远的角落观望的社员们全都此起彼落地钻了出来。金毛社长还力图维持一下尊严,考究地顶了顶想象出来的眼镜:“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路,她竟然知道,有古怪。”
古怪你个头,那是你太笨了好不好!回去一定退社啦。
一到了墓园的出口,簌簌就笑着和大家道别。
“不可以走,我们一个暑假不见,哪能这么就分的,反正我们都还要去吃宵夜,你一起嘛。”学姐说着就来拖她的手。
本来要拒绝的,可最终还是任由学姐拉着她往前走。学姐的手真的是……好温暖。
“我们不去了,人好多,好吵。”蓝欣挽着身边男生的手,甩了甩。
如果是往常,或者半个小时前,他一定会说:“随便啦。”
可是现在:“人多才好玩,反正也饿了。”然后就往前走,没有注意到身边女生微皱的眉头和不豫的神色。
说是饿了的人,却只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瓶啤酒做做样子。倒是蓝欣窝在他一边,一口一口猛灌着酒水。
两人的视线都时不时地掠向另一边的一对女生。
学姐喝醉了话好多,真的像传说中的五百只鸭子。可是却并不会觉得很烦,反而有种很温馨和家常的感觉,就像很久以前下雨天的时候,家里客厅有人看电视,厨房有人做饭,自己就 坐在房间的写字台前竖着耳朵都听不到电视机的声音,然后只好认命地咬着笔杆委委屈屈地做作业的时候的感觉。
那么多的声音,和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很舍不得这样的感觉,有些沉湎了,所以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屋子的人横七竖八几乎全被放倒了。只有安静地搂着学姐的学长,还有对面沙发上的男生看上去还算清醒。
于是,学长背起学姐,男生背起女友,她就拿起几个人的包和杂物,准备离开。
“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临出门时她问。
“账已经结了,明天醒了自然会离开。”是有一双好看眼睛的男生,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很像……某人。
目送着学长和学姐坐着出租车离去后,簌簌才转过身来。他们还没走。
他的摩托车是很拉风的那种,可是再炫也不可能有可以让失去知觉的人稳稳坐在上面的设备。所以,现在要怎么办?赖凉野正考虑着要不要拦辆车先把蓝欣送回去再回来牵自己的野狼,一回头才发现女生没有跟着学姐他们离开。
“不是顺路吗?”
“是啊,可是会很麻烦的。”她慢吞吞说。
街上已经很安静,来往的车辆不多,路灯下,女生的眼睛里有些柔软的东西,偶尔一柱车灯闪过来,还会觉得有些亮晶晶。
他正试着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却发现她已经走了过来,边走边一把撸下头上大红纱质的发带,这时他才发现那发带竟然出人意料地长,以至于可以绕着他和蓝欣整整三圈。
最后她把发带绑在他的腰间:“这是活结,这样,你轻轻一拉,它就松。还有,发带还要还给我的,不要弄丢了哦。”
说话的间隙她略微地抬头,于是看见他肩上的女生微微地睁开双眼,眼神迷蒙却直直地朝向她,嘴唇微微启开。
她的心霎时跳漏一拍。然后若无其事继续低头下去系好刚刚示范时扯松的丝带。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朝反方向走去。